谷平把监控录像从头到尾看了两遍,终于明白了王立的意思。
那天下午的事大致是这样的:两点半左右,他母亲罗黛琳打扮完出了门;没过多久,曾树也跑了出去。大约一个小时后,也就是三点半左右,小树回来了,一只手提着他的旱冰鞋。监控录像显示,他回家后没多久,有个戴口罩的男人出现在他家门口。那人先东张西望了一番,随后敲了敲门,脸上戴着小猴面具的小树开了门。他们说了两句,小树就让他进去了。五分钟后,那名工人打扮的男子走出了他的家。他走入电梯后大约过了两分钟,小树再次走出家门。这次不知何故,他下楼后遭到了门卫的斥责。那个门卫似乎还想抓他,他笑着奔回了电梯……
自始至终,那名男子的脸都隐藏得很好。只有当他走出大门时,才解开口罩。但他一直低着头,他的脸正好被帽檐遮住。原来,那把带血的刀就是这么被放进我抽屉的!曾树给那人开的门,还跟着那人下了楼,对方解开口罩的时候,他就跟在那人身后。那会不会、会不会曾树曾经见过这个人的脸?如果是这样,那曾树就很可能是现在唯一看见过黑背鱼真面目的人。这可真没想到!看来我必须得找他谈谈了。
谷平接通了家里的电话。
“你要找他谈谈?”罗黛琳似乎很高兴,她以告密的语调对他说,“其实他前几天就说要给你打电话了,但自从看到林小姐后,他又改变了主意。”
“这是为什么?信文哪里得罪他了?”谷平有点恼火。
“大概是妒忌吧。谷平,其实小树是很崇拜你的,在S 市的时候,他总让我跟他说你的事,可惜你这个哥哥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现在他又突然发现你很在乎林小姐,你说他会怎么想?”
“我对信文怎么样关他什么事?他的气量也太小了吧!”
“你别忘了他只有十岁。”
我十岁的时候可不像他那样,谷平想,但他的口气还是软了下来。
“那好,他喜欢什么,我等会儿买回来。”
“不用啦,你只要肯跟他好好说话,他一定比什么都高兴。得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得走了,小树快点……”电话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走了?你们要去哪儿?”
“小树说,想去公园谢谢那个上次救他的人。我顺便还约了林小姐喝茶。” “你约她喝茶?她同意了?”谷平大为意外。罗黛琳在电话里笑起来。“约她喝茶她当然可能会拒绝,可我说我有事求她帮忙,她就不好意思拒绝了吧。呵呵,我是长辈嘛。”
“你可真有办法。”谷平想,到底是结过三次婚的人。这时,他忽然想起了跟常冒文的约定,“对了,我有两件事想跟你说。” 他郑重地说。
“什么事?”
“第一,我考虑过了,我是绝对绝对不会改变发型的,我喜欢我的头发。”他听到母亲在电话那头哼了一声,“假如、假如有人提起我的头发,你就这么说。”
“哈,除了你妈我,谁还会关心你的头发?第二呢?”她没好气地问。“信文会变魔术,如果她肯变给小树看,相信小树会喜欢她的。”谷平笑着说。罗黛琳没回应他的话。她朝旁边叫道:“小树,快来,你哥哥要跟你说话。快来啊!”
谷平仿佛看见他弟弟一脸不情愿地朝电话走来。
“嗨。”是小树有气无力的招呼声。
“曾树……”他刚开口,就听到“啪嗒”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这个臭小子!谷平在心里骂道。
“你跟秦天认识多久了?”王立问道。
“有四五年了。他人不错。”回答问题的人名叫沈均,三十二岁,是公园咖吧的老板,三年前他作证说秦天每天早上六点半到公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他的咖吧外面清扫路面。
“能不能再说说那天的情况?”
沈均微微一笑。
“其实公园的生活每天都差不多,那天跟往常也没什么差别,他六点半到公园,就到我这儿来打扫了。一直都是这样。” “听说他还戴着口罩和鸭舌帽?” “他告诉我,他从小气管就有问题,一旦吸入灰尘就会不断咳嗽,所以他骑自行车的时候,总是戴口罩。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警官?”沈均将几个叠在一起的塑料椅子一一分开。“他的工作是负责清扫整个公园?” “差不多吧。这里只有三个清扫工。每个人都负责相当大的区域。”沈均望向远处。“除了每天早上六点半之外,一天中,你还有什么时候能看见他?” “说不准。有时候他在那儿,也跟不在没什么两样。公园这么大,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注意他。他不是个引人注目的人。” “还有一个问题。你的店每天早上十点才开门,为什么你六点半就能看到他?” 沈均似乎觉得这问题相当可笑。“十点开门,十点起床做准备可来不及。我一大早就得开始置办一天的食材了。” “原来如此,”王立点了点头,回头扫了一眼露天咖吧旁边的尖顶小屋,问道,“听说你住在这里?” “是啊。很多年了。从我开店的第一天起。” “公园的空气很好吧?”王立寒暄道。“就像报纸上说的,是个天然氧吧。”沈均平淡地答道。
这次谈话对王立来说没有丝毫帮助,他打算接着再去找找秦天。在前往公园管理处的路上,他接到了老朋友吴法医的电话。“嘿,老家伙,怎么是你?”王立找了张长凳坐下。
“少装蒜!谷平刚才来找我,说是你希望我重新检查一遍陆九的尸体。我正忙着呢,他在我屁股后面跟着不走,我没办法,只好从冷库里把陆九拉了出来。”
王立能想象老朋友有多不耐烦。不过,如果真的让谷平亲自验尸,他会更加恼火。“看出什么来了?” “谷平说,你想让我看看他是不是做过整容?”
“他做过吗?” “做过,还很彻底。他削尖了下巴,磨平了两腮,隆了鼻,拉平了眼袋,还植了发,把发线往前移了一点五公分。” “是吗?你一开始怎么没看出来?” “混蛋!你那时候只关心这个人是怎么死的,死了多长时间……”吴法医吼了起来。王立连忙安抚他,“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我忘了提醒你了。现在我只想知道他原来长什么样。”
吴法医在电话里大笑起来。“原来长什么样?老王,你认识他!” “他是谁?”他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来。“有个叫赵春云的犯人,你还有印象吗?当年因为贩毒被通缉过。” “是他?”他噌的站起身,赵春云那张肥厚的脸出现在眼前。毫无疑问,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赵春云还狠下心减了肥。吴法医在电话里笑道:
“谷平刚才在电脑里根据他整形的项目,把他重新打回了原形。呵呵,幸亏我记性好,让他去翻翻过去的通缉令,谁知真的找到了赵春云的那张。他跟谷平的电脑模拟像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胖点,一个瘦点。”
这才是他们要杀害陈医生夫妇的真正动机吗?因为陈医生为赵春云改换了面貌,所以他们就杀人灭口?那陈展庭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根据半小时前他下属的报告,六年前,荷花池公园的确发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年轻男子的尸体。资料显示,当时是秦天报的警。他告诉警方,死者是他的好友陈展庭。他看见陈展庭被几个男人带到树林里围殴,立即打报警电话,但等他打完电话回到树林时,陈展庭已经死了,那几个打人者也跑得无影无踪。
办案警察没能找到陈展庭的照片,无法证实他的话,而且,从后面的叙述中也可以看出,警方并没有采信秦天的证词。因为秦天的智商不高,判断力值得怀疑,而更重要的是,法医判断死者的骨龄超过三十岁,而六年前,陈展庭才二十二岁。
死者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其身份,警方在报纸上发布认尸启事后,一直无人认领,在失踪人口中,也没能找到与其各方面相符的人。警方经过多方调查也没能找到行凶者,最后,这案子只能草草结案,那名男子的尸体也被当做无名尸在半年后被火化了。
王立觉得无论如何都得见一见秦天,亲自听听秦天对于这件事的叙述。他相信,秦天坚持认为那具尸体是他的朋友陈展庭,总有他的道理。智商不高,并不代表就是白痴。
二十分钟后,在公园管理处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他在一座假山后面找到了正在扫地的秦天。“什么事?”得知他的身份后,秦天有些紧张。“想问问你,关于你那个好朋友陈展庭的事。” “他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秦天的眼神略显呆滞,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他被人打死了,在树林里。他们狠狠打他,我看见了,就报了警。警察来了,但他已经死了。”他用背书一般的呆板语调说。“你能确定是他吗?” “是他。他死了。他们打他。我看见了。”秦天注视着前方。
王立盯着秦天的脸。“秦天。你知道吗,作伪证也是犯法?”他决定吓唬一下这个呆子。秦天迷惑地看着他。他忽然意识到,也许这家伙根本听不懂作伪证是什么意思。“秦天,我是说,对警察说谎也是犯法。”他道。
这一次,秦天显然是听懂了,但他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他,说道:“他们打他,我看见了。我报了警,警察来了,他死了。他是陈展庭。”
谷平的母亲跟小林约好下午四点在荷花池公园的露天咖吧见面,可时间过去快十分钟了,罗黛琳仍没出现,小林只得先点了杯咖啡坐下耐心等待。
“你们老板今天在店里吗?”看见上次的那个服务生,她随口问道。“不在。”服务生把卡布基诺放在她面前。“真遗憾,我每次来他都不在,”小林笑道,“他是不是有了女朋友,趁工作的时候出去约会了?” “不是,”服务生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朝四周望了望,见咖吧只有她一个客人,便神秘地说,“刚刚有警察来找他。” “警察?”小林一惊。“跟我们老板无关。他们是想找他打听点事。”服务生把盘子夹在腋下悄声说:“好像跟公园的清洁工有关,过去我们老板给他作过证。” “他干了什么?我说的是那个清洁工。”小林好奇地问。“不清楚,好像跟一件大案子有关。不过我觉得他不像坏人,只不过是看上去有点……傻而已。他跟我们老板关系不错,总是把我们这里扫得特别干净。”说完这句,服务生忽然眼睛直视前方,高声叫道:“欢迎光临—” 几乎在同时,一声软绵绵的呼唤在小林身后响起。
“林小姐—”小林转过身,正好看见贵妇打扮的罗黛琳一手提着个蛋糕店的纸袋,另一只手拎着夏奈尔挎包,疾步朝她走来。
“伯母,你好!”小林赶紧站起身。罗黛琳走到她面前就道歉。“真对不起,临出门的时候,谷平来了个电话,啰唆了一大堆;走到街上,小树又嚷着要买蛋糕。啊,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她笑盈盈地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小林,“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一盒蛋挞,听说是那家店的特色。”
“谢谢!您快请坐吧。”小林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下了,又看看站在罗黛琳旁边正东张西望的曾树,便微笑地招呼:“你叫小树吧?”
曾树看都没看她,低头坐下了。罗黛琳朝儿子看了一眼,回过头来,笑着问小林:“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才十分钟。”
服务生拿来一份菜单放到罗黛琳面前。
“请看一下需要点什么。”他有礼貌地说。
“小树,你想吃什么,冰淇淋好不好?”罗黛琳翻阅着那本厚厚的菜单,问道。
“嗯,草莓的。”曾树答道。
“好,来一杯冰红茶和一份草莓冰淇淋。红茶里不要放糖,谢谢。”罗黛琳吩咐服务生。
“请稍等。”服务生应声而去。
罗黛琳朝服务生的背影和蔼地一笑,说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我来过这里好几次,从来没发现这家公园里还有这么个喝咖啡的好地方。”
“我跟朋友来过,觉得这里环境还不错。”小林低头看了一眼罗黛琳放在桌上的纸袋,一道阳光正好射在上面,“今天天气热,要不要请他们帮忙把蛋糕放到冰箱里?”
“啊,不用。这是小树要送给他那位救命恩人的礼物。刚才他吵着让我去买的……”罗黛琳充满怜爱地望着儿子,“上次小树掉进河里,快把我急疯了,幸亏一位沈先生救了他。啊,对了,他说他在公园开了家咖吧。会不会就是这里?”罗黛琳环顾四周。
“这里好像只有这一家咖吧。不过,那位老板现在不在。”小林道。“是吗?那可太遗憾了。”罗黛琳回头看了一眼曾树。曾树提着蛋糕盒子向服务生走去,小林看见他跟服务生聊了几句后,那个服务生把蛋糕盒子拎进了店铺。“小树曾经掉进河里?”小林愕然地问道。“是一次意外。—小树,他怎么说?”罗黛琳大声问道。“他不在。”他答道。“不在没关系,我们只要把礼物送到就行了。快回来坐吧。”
曾树若有所思地走回到母亲身边。
“那次好危险,都怪小树太不听话了。不过男孩大概都这样。一长大就把妈妈的话当耳边风。”罗黛琳伸手想替儿子理下头发,曾树很快避开了。她笑着说:“就拿谷平来说吧,我让他去剪头发就好像是要他命似的。对了,林小姐,你觉得他的发型怎么样?该不该换?”
罗黛琳的话让小林想起了两个小时前常冒文跟她打的赌。
“假如谷平在案子结束后改变发型,你就得请他吃饭?怎么样?我打赌他一定会变一变的。既然他让你去看他收藏的书,他就一定是打定主意要追你的。”
她不认为谷平是那种会轻易改变自己固有形象的人,而且她也想象不出谷平改变发型后会是什么样子。“那假如他没有改变发型怎么办?”她问常冒文。
“我请你去海滩酒店吃饭。怎么样?”
本来,她还没想好是否要参加这个赌局,但现在听了罗黛琳的话后,便决定暗暗使点劲,毕竟在湛蓝的海滩边享受阳光、美酒和海鲜,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
“嗯,我觉得,他现在这样也挺好。”她轻声道。
“啊!这么说你喜欢他现在的发型?”罗黛琳惊异地看着她。
小林尴尬地笑笑。
“是的。”她答道。
王立一回到警察局就得知,对陈展庭中学时期的调查并不顺利。陈展庭就读的第十八中学的档案里并没有保留学生的照片。警方找到了陈展庭最后一年所在班级的班主任,这位老师在两年前已经退休了。他说学生太多,陈展庭在中学时又太普通,所以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呵呵,如果在街上碰到他,我是肯定认不出来了。”
后来,这位老师在抽屉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一本旧通讯录来。他从里面挑出四个电话号码交给警方,说那是陈展庭同班同学的联系方式。然而警方打过去后才发现,其中三个电话是空号,显然那些学生也已经多年没跟这位老师联系了。
不过还好,最后那个号码总算给警方带来点希望。电话的主人是那个学生的父母,他们告诉警方,他们的儿子在郊区的计算机园区上班,只有周末才回家。他们向警方提供了儿子的手机号码。
王立亲自打了这个电话。“喂。是谁?”接电话的人语速很快。“是王占吗?” “是的。你是谁?” “A 区警察局刑事科的。” “我犯法了?”王占很吃惊。“不,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谁?” “你的中学同班同学陈展庭,你有印象吗?” “他爸是开诊所的。” “对,就是他。他在你们班跟谁最好?” “他没有特别好的朋友,我跟他也不熟。” “你有毕业照吗?” “毕业照?”电话那边传来吧嗒吧嗒打字的声音。“我们现在想弄到一张他中学毕业时的照片。” “不可能。”王占冷漠地答道。“你说什么?” “他没来拍照。毕业照是高考之后拍的,但高考他没去。我
上个月参加中学同学会的时候,还有人提起过他,说中学毕业前曾向他借过一本书,到现在都没机会还给他。有人说他失踪了,我看也像。—他是不是出事了?找到他了?他还活着吗?”王占的口吻自始至终都显得轻描淡写。
“关于这些我们正在调查。你刚才说,有人向他借了一本书?这个人是谁?”王立问道。“她叫陆莹,一个女同学。怎么?想找她?”
“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等等。”
没多久,王占的声音重新出现在电话那头。他告诉王立一个电话号码。
放下电话后,王立想,假如能拿到那本书,那搞到陈展庭的指纹应该就不成问题了。这可比等待痕迹检验科老赵从众多指纹中分离出陈展庭的指纹要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