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公园早被封锁了,但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他?他会去哪儿?这是过去这一个小时里,谷平不断问自己的话。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提问。他想,如果这里不是有别人在,他恐怕会像个精神病人那样抱着脑袋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不断重复同一句话:他在哪儿?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谷平,我想假如警方把公园团团围住,连续几天几夜,他是躲不过去的,他总得想办法出来,不然食物也不够……”小林还在说话。
“是的,我们可以围住他,但是曾树在他手里。他一定把曾树抓了,如果食物不够,曾树也得挨饿。而且,他不是普通人,他是杀人犯,我不知道他饿疯了会做出什么事……”他瞥见她眼睛里的恐惧,连忙煞住了口。
他们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如果曾树出事,我妈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过了会儿,他低声说。小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谷平的母亲罗黛琳已经在他们身后
的一张椅子上睡着了。小林朝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让她回去她又不肯。”谷平小声嘀咕。
“她回去也不放心的。”
谷平喝了一口咖啡。
“我就是不明白,他能藏到哪儿,就像你说的,如果把他围住,警方对他进行围捕的话,他是躲不过去的,他总得想办法逃……”他看着小林,蓦然,一个念头在脑际飞过。
“你想到了什么?”她注意到他的眼神,立刻问道。
“没什么。信文,你要不先回去吧,现在都快半夜了。” 今天让她忙到这么晚,他觉得满心愧疚,而且,他预计后面可能还会有恶战,他不希望她有危险。
“我现在回去能安心睡吗?”她勉强笑了笑,“再说小树生气跟我也多少有点关系,我留下来是应该的。好了,别为我操心了,我先去倒杯水。”她转身走进了咖吧。咖吧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半小时前被驱散,现在里面空无一人。她要喝水,就得自己动手。
谷平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他拨通了王立的电话。“喂,你在哪里?”他问道。“我快到了,怎么样?有进展吗?”王立刚刚把陈展庭的同学陆莹送回了家。“没找到他。” “他跑不了。我已经向上级请求了支援,三分钟后,就会有大批人马集中到公园,到时候他插翅难飞。” “问题是,我弟弟在他手里。” “你放心,我们不是第一次碰到绑架案,一切行动都会首先
考虑到人质的安全。不过,我认为他在逃走的路上应该不会带上你弟弟的,因为那会很麻烦。” “你现在在哪里?” “我已经到公园门口了。你呢?你在哪儿?” “老地方,咖吧。” “我马上过来跟你会合。—嘿……不是说在咖吧吗?”王立的电话里忽然来了个大转折,他在跟谁说话?不好!“王立,那不是我!那是他!快拔枪!快拔枪!”谷平冲着电话大吼,可就在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谁说那是我?我不是在这儿吗?”
谷平感觉冰凉的枪口已经搁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他慢慢转过身,看见陈展庭就站在他身后。他手上还拿着电话,那里面传来一阵枪声。
“那是秦天……你的哥们,你把面具给了他,好让他把警方引开,顺便也可以让警方帮你消灭他……”谷平盯着陈展庭的脸。
“每个人都要死的,只是迟早的问题。秦天是我的好兄弟,我会永远想念他的。”陈展庭口气平淡地说。他退后两步,但枪口仍然指着谷平。
“废话少说,我弟弟在哪里?”谷平冲他嚷道。
陈展庭朝后努了下嘴。
谷平朝他旁边望去,果然,那里躺着个人。是曾树!他一眼就认出了弟弟的红色T 恤衫。看上去他是被捆住了手脚,但他看见弟弟的身子还在动。
“曾树!小树!你好吗?”谷平大声喊道,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想见到他的弟弟。当他看见小家伙费力地朝他点了点头时,竟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还活着。”陈展庭冷漠地说。谷平慢慢把目光移向他。“真奇怪,你为什么不戴着面具走人?为什么还要回来?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利用那张面具逃出去的。”
“你说呢?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怎么能走?” 谷平觉得就像有人用力拉了一下他的脑神经,顿时觉得头痛欲裂。“这么说,叶琪已经死了,‘4/5’已经解决了,现在你是来解决最后一个了?你的分子式终于可以划上句号了!” 陈展庭笑了笑。
“为什么?我只不过没答应帮你的忙而已。收到你那封信的时候,我的心情很糟糕,我妈跟我女朋友的父亲结了婚,我跟女朋友分了手,而你信里的内容看上去又非常不可信……”谷平本来想向对方道歉的,但陈展庭嘴边的狞笑让他意识到说这些全是多余的。这个人已经丧失了人性,现在他只期望王立能及时赶到,不过他也知道,子弹的速度比人奔跑的速度快多了。也许等他们赶到时,他已经……
“啊!小树!”忽然,一声颤巍巍的尖叫打断了他的思路,是母亲的声音!
她正准备扑过去解救曾树,但当她看见儿子的救命恩人此时正用枪对着她的大儿子时,又禁不住胆怯地站住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她望着陈展庭和谷平,喃喃自语。
“别动!女人!你敢动一动,我就打死你的儿子!”陈展庭喝道,眼睛却直视着谷平。
“妈,站在那儿别动!”谷平大声道,他望着陈展庭,慢慢地说,“别伤害她!你恨的是我,不是她,也不是我弟弟!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妈?你弟弟?哈哈,你别忘了,我向来是一家子一起消灭的。这才是上好的买卖!”
谷平知道他说的是事实。“陈展庭!我没有参与你父母的案子!” “谁让你拒绝我!你本来是可以帮我父母翻案的!你可以帮
我找出那几个渣滓的!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法医!你读书只是为了研究尸体上的蛆吗?……不过,我很高兴你也看过汉斯的那本书,记得吗,很多句子,我看不懂,还让你教我。你真是学识渊博。”陈展庭的声音尖锐起来,从粗重的喘息声中,谷平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正在慢慢地向至高点移动。
别激怒他,别激怒他,谷平小心地提醒着自己。“对不起。也许是我对你太冷漠了。”他轻声地说。“哈,对不起!” “如果你只杀我一个人的话,我会感激不尽。”谷平道。“哦,不!”他身边传来母亲的哭声。他朝母亲望去,她正手撑着一把塑料椅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陈展庭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不过,临死之前,是不是可以再问你几个问题?”谷平想,我应该尽量拖长时间,这样也许可以拖到王立来救我。陈展庭笑起来,一下子就揭穿了他。“想拖延时间等人来救你?好吧,没关系,就给你点时间,你问吧。”他说。“你是不是发现你父亲的枪后才知道事情真相的?” “对。我父亲把枪藏在墙壁里,他还在那里藏了黑背鱼的墨水画和不少私房钱,我后来就是靠那些钱活下去的。”
“为什么要给常冒文穿上你的袜子?你想嫁祸于他?”
“呵呵,我只想给警方一点提醒。”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今天的结局我早就猜到了。我知道总有人会认出我,可惜,我无法给自己整容,找别人又不放心。留下袜子或穿上袜子,都只是想看看警方有多少能耐,能不能查到我父母的案子。”陈展庭突然板起脸怒喝道,“问点别的!你这混蛋!”
“沈均是谁?”
“谁知道是谁?一个过路的外地人。我把他打死了,砸烂了他的脸,然后让他穿上了我的衣服,秦天帮忙报的警。—别这么看着我,我有什么办法?他们在追杀我,在公园差点把我打死,后来是秦天救了我。幸亏我命大,总算没死,但我知道一定得找个替罪羊,不然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只,能,这,样。” 陈展庭格格笑道。
“那张人皮面具是哪儿来的?”
陈展庭掩面大笑。
“这里有的是流浪汉,很多很多,只要给点钱,让他们干什么都行。我从沈均的身上找到不少钱,我请他们吃免费餐,然后就找了几个……我得不断实验,才能成功。三年前,本来以为面具成功了,谁知道戴上后,竟然发生严重的皮肤感染,我只能重新开始……在陆九被杀前的三个月,我才马到成功。—我做得好吗?”
“还不错。但是……”谷平忽然看见小林出现在咖吧的小台阶上,手上拿着一根绳子,这根绳子的另一头挂在咖吧旁边的一棵树上。她要干什么?对了!她从小跟着父母在杂技团生活,过去练过空中飞人!她一定是想拉着绳子,飞过来撞倒陈展庭。她什么时候设置的这个机关?—“但是,面具终究是面具,跟真脸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很多人都说看上去很僵硬,你不觉得吗?” 谷平庆幸弟弟在陈展庭的后方,这样,他朝对方身后看,陈展庭可能以为他在看曾树。
“僵硬?是的,僵硬,不过,只要让人以为是你就行了。我说过,我要给你点惩罚,让他们以为杀人的是你,不是很好玩吗?”陈展庭果然没发现,他脸上再度露出狞笑。谷平看见他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而同时,他脑子里的另一双眼睛看见小林抓住了绳子的一头。他仿佛还看见,她屏住呼吸,准备全力以赴的神情。不知道她能不能一下子撞准目标,如果撞不到,可能反而会被枪击中。他可不希望有这样的结果,但是现在想拦也拦不住了……
“不!沈先生,求你,求你,别杀他……”这时候,他的母亲再次出其不意地出声了,她步履蹒跚,头发蓬乱,“求你别杀他,求你了,求你了,你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求你了……”母亲一边恳求,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他们移动。
“闪开!女人!不然我……”那人一转身突然把枪对准了躺在地上的曾树。小林顿时暴露在他面前。
“信文!”谷平大声喊道,那一刻,他觉得喉咙里的声音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他只看见一条影子朝他飞来,他还来不及叫第二声,就听见砰的一声,陈展庭被重重撞到了地上。
“快抓住他!”小林的尖叫从空中传来。
他立刻一个箭步朝陈展庭扑去。陈展庭本来是可以向他射击的,但就在那一刹那,他母亲奋力举起塑料椅子朝陈展庭砸了过去。
“啊!”陈展庭惨叫一声,那把枪掉在了地上。
“干得好,妈!”谷平喝道,随即扑上去抢那把枪,可陈展庭还是抢先了一步。他知道决不能再让陈展庭有机会重新用枪指着他,于是狠狠捏住了对方握枪的手腕,两人立刻扭作一团。
谷平骑了多年的摩托车,手上的劲是有的,然而在撕扯中,他还是感到对方的力量越来越强。他根本无法将枪口扭转过来,通!他避开枪口,用力将自己的头朝陈展庭的头撞去。他知道受过伤的脑袋,就算外部伤口愈合了,内伤仍然还在。
“哦……”陈展庭果然发出一声呻吟。
“放手!你跑不了的!”
“跑不了就跑不了!”陈展庭咬牙切齿地说。
“放手!”
前方传来无数脚步声。
“陈展庭!不许动!”是王立冷峻的声音,他终于到了!
可是就算有救兵又怎么样,谷平提醒自己,只要不夺下他手里的枪,危险仍然存在。集中精神!不能分心,谁知道他枪里有几颗子弹!
通!他又狠狠撞了下陈展庭的头,当他准备提起膝盖去压陈展庭的手臂时,忽然,砰—一声枪响。
“谷平!”母亲尖叫起来。
“啊!”那是小林的声音。
谷平觉得陈展庭的手臂一松,朝后倒了下去。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难道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吗?谷平盯着陈展庭的脸,发现他正在微笑。
王立朝他们飞奔过来。
“我不敢开枪,是你击中他了?”他问谷平。
“不,是他自己开的枪,”谷平望着倒在地上的陈展庭,鲜血在他的胸口慢慢晕成了一片红色,“他突然扭转了枪口的方向。我想最后一个,就是他自己。”
谷平不知道王立是否能听懂他的话,但他顾不上了。他向曾树和母亲快步走去,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去拥抱一下这两个他差点失去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