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儿是礼拜天,本来同学约我去踢足球,我却被圈在家里,闭门苦读,算是对我的一种惩罚吧。皆因段考,阅读分析没及格。语文老师没鼻子带脸撸我一顿,还向我爸爸告了黑状,他们内外夹击,我实在招架不住,都快要蒸发了。
我用红笔划分段落,再打上记号,再写出段意,手都累麻了。我用力甩甩胳膊,抬眼一看,爸爸仍在我跟前,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指着《语文》书,笑嘻嘻地问:“爸爸,你上中学,也像我们一样把重点放在阅读分析上吗?”他思忖了一会儿,揪着我的耳朵嗔怪地说:“咋的,又整事是不是?我可没工夫跟你磨牙,今个儿,你哪也不兴去,按老师要求,分好段,写出段意,再找老师评阅,非得过这个‘坎’不可。”说完,扭头走了,把我丢在卧室里。
咋开始,我把书翻得哗哗响,不知为什么,我的目光被《故乡》给粘住了,好像我去了一趟鲁迅先生的故乡,一个旧中国破败的江南水乡,我隐隐约约听到了“豆腐西施”杨二嫂的说话声,我似懂非懂,一脸憨笑。我仿佛看到小时候的闺土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把钢叉,向一匹猹刺去……并邂逅年迈的闺土:那不是我所记忆中的闺土了,先前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周围都肿得通红,头上是一顶破毡帽,又粗又笨像松树皮的手,并一口一个“老爷”地叫着。那年月,饥荒、苛税,兵、匪,官,绅,都苦得他像是一个木偶人了……把个二十年代中国农民惨象栩栩如生地勾勒出来。
不知是《故乡》感染了我,还是我被江南水乡所迷恋,我有些忘乎所以了,我好像同闺土在海边捡贝壳: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也有,观音手也有……这是一幅神异的图画,在我脑海不停地闪现着。
扑哧一声,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截为啥笑。
我是想,鲁迅先生在创作《故乡》时,他是否知道这篇小说分了88个自然段吗,知不知道段落大意是什么?我们现在好像被领进了一个偌大的阅读世界。段考也好,终考也罢,离不了段解、全文解、单句解,还有点评文章中心……光这一块,就占了很大比例,花费了很多时间,搞得我晕头转向,无所适从。我就是不服,光会阅读分析,不会做作文行吗,这能代表语文素质吗?我跟同桌左拉探讨了一下,谁知,她却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气哼哼地反诘道:“不会阅读,那还叫学语文吗?”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我知道,她是语文课代表,但也得实事求是呀。“那把作文摆在什么位置?再说一篇文章,初中生是这么看,大学生那么看,成人又怎么看,不能把书读死了……”她狠狠地白愣我一眼,很不恭地说:“不就在报刊上发表两篇小说吗,臭美个啥!”甩给我一句硬梆梆的话,好玄没砸我一个跟头,我哑然失色。但老师不理解,家长听老师的,看来,我是孤军作战,胳膊扭不过大腿了。无奈,我冒昧地来找先生评理。
乌篷船把我载到了绍兴,来到魂牵梦绕的鲁迅故居。这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韵味十足的小桥流水人家,但今非昔比了。我在鲁迅先生面前,是小小字辈,能同德高望众的鲁迅先生交谈,放在谁身上,都是有说不出的高兴……
鲁迅见我捧着一本语文书,有些纳闷。“你个中学生,迢迢几千里,找我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阔脸羞红,抬头瞄了一眼鲁迅先生,他像慈祥的老师一样,目光是那么和善,语调是那么温和,轻轻地问:“初几了?”
“初三。”我脸红地说。
“你拿语文书做甚?”鲁迅先生笑着问。
“你就是鲁迅先生吗?”
“哦,看我不像吗?我可不是假冒伪劣?”说着,在我的语文书上签上了他的大名。
我怔怔地看着鲁迅:他穿着朴素,披着一件长衫,手里拿着一本书,根本看不出他是大作家来……
“这么说,你找我肯定跟我写的小说有关了?”
“我,我想找你评评理?”
鲁迅惊愕地瞪大眼睛,佯装生气的样子,“谁这么不像话,敢欺负我们的学生?”
我赶忙接过话头说:“没,没人欺负我,只是我在学习上遇到难题,特向你讨教。”
鲁迅先生笑呵呵地说:“太外道了,咱们相互探讨如何?”
“你在创作《故乡》时,是否考虑过分多少段,每段段落大意是什么,事先你很清楚吗?”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鲁迅先生连说了两句。
“可我们现在,把阅读分析当成重点的重点,你说对吗?”我直截了当地问。
鲁迅先生没有正面回答我,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把小说做法背得滚瓜烂熟,也不见得会写小说呀!
我似乎明白其意。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
忽然觉得耳朵被人揪了一下,我揉了揉腥忪的眼睛,回眸一看,原来是爸爸,他黑着脸,厉声吼道:“看书呢,还是睡觉呢?”
我却掩卷高呼:“答案找到了!答案找到了!”
“什么,什么?”赅得爸爸瞪大眼睛,喊着我小名问。
卧室又亮又灿。
我打了个哈欠,抻抻懒腰,从甜梦中醒来。
后来,我那篇《找鲁迅先生评理去》的小说 ,竟奇迹般地发表在《校园文学》上。
(原载《少年小说》2005年6月号 总第17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