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三百首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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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踏莎行

姜夔

自沔东来,丁未元日①,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②,分明又向华胥见③。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④。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注释”

① 沔:沔州,今湖北汉阳,姜夔的第二故乡。丁未:淳熙十四年(1187)。② 燕燕、莺莺:对所欢的年轻美丽女子的昵称。苏轼闻张先买妾,作诗相赠云:“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此词明云‘淮南’,为怀合肥人作无疑。《琵琶仙》云:‘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解连环》云:‘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此亦云‘燕燕莺莺’,其人或是勾阑中姊妹。”③ 华胥:谓好梦。黄帝曾梦游华胥氏之国。参见张抡《烛影摇红》注。④ “离魂”句:说此词者多据《诗词曲语辞汇释》解“郎行”为“郎边”,“行”作“这边、那边”用,在当时固多,然此句用唐传奇《离魂记》事,只宜作“行路”之“行”解,即“逐郎远行”,与“低声问向谁行宿”之类用法不同。

“语译”

她体态轻盈、语声娇软的形象,我分明又从好梦中见到了。我仿佛听到她在对我说:长夜多寂寞呀,你这薄情郎怎么会知道呢?春天才刚开头,却早已被我的相思情怀染遍了。

自从分别以后,她捎来书信中所说的种种,还有临别时为我刺绣、缝纫的针线活,都令我思念不已。她来到我的梦中,就像是传奇故事中的倩娘,魂魄离了躯体,暗地里跟随着情郎远行。我西望淮南,在一片洁白明亮的月光下,千山是那么的清冷。想必她的魂魄,也像西斜的月亮,在冥冥之中独自归去。也没有个人照管。

“赏析”

此词作于淳熙十四年;早于前首《鹧鸪天》十年。在上一年的冬天,姜白石跟随他的岳父萧德藻离开湘鄂,前往湖州,沿着长江乘舟东下,春节元旦,抵达金陵。词记江上所梦,其中提到淮南,是写翘首西望合肥(宋时属淮南路)的情景,因为十年前,他在那里曾经有过一段恋情,使他至老难忘,并为此而写了不少情词。

“燕燕”、“莺莺”并用,夏师参证他词云:“似是勾栏中姊妹二人。”我对白石同时有两个意中人,且又如此深情,总有点难理解。纵有姊妹二人如大乔小乔、桃根桃叶者,白石钟情其一而词中并提亦属可能,姑作一人看。“轻盈”,谓其体态;“娇软”,言其语音,恰好与借用名燕、莺之特点相合。“分明”句,点“感梦”,由此而知前八字,只是幻象。再接两句记其所言,梦中人向作者诉说寂寞相思之苦,实则是作者自己内心感情通过梦中人自述的折射。“夜长”、“春初”,既切“元日”,也借以表述心情。“薄情”,虽说是对所爱之昵称,犹言“冤家”,然写来也不无内疚的成分。“染”字押得甚巧,意谓春方始,草未绿、柳未黄、花未红,但周围景物早染上了一层情绪色彩,看去无一不惹我相思。

过片承“相思染”,转说自己旧情难忘。“别后书辞,别时针线”,只此八字,毋须再费辞说怎么样,其意自明。“离魂”句,用唐陈玄祐《离魂记》中倩娘魂离躯体,随王宙远行,结为夫妻事,既写了意中人待己之深情,又再点“感梦”,说她魂魄远来入梦。最后两句,王国维极为推赏,他说:“白石之词,余所最爱者,亦仅二语,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人间词话》)意境之深妙,确有难以言传者。唯“冥冥归去”者是魂是月,令人疑惑迷惘。“淮南”在金陵之西,月西落自可言“归去”;然所思之人亦在“淮南”,其魂魄既来入梦,梦醒自当“归去”。此中或有杜诗“环佩空归月夜魂”(《咏怀古迹》)的影响在。所以我以为月与魂不妨两兼。“冷”字,已悄怆幽邃,再结以“无人管”三字,作者爱怜悯恻之怀人心绪,实过乎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