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尔的身体已经恢复得不错了,他急着想做事。一天,他在街上看见一张布告,下面的署名是省肃反委员会主席费奥多尔·朱赫莱。
朱赫莱!看着这个名字,他的心都跳起来了,他要去找这个老水兵。费了好大劲,最后他总算见到了朱赫莱。
两个人见面是多么高兴啊!但是朱赫莱的一只胳膊已经给炮弹炸掉了,保尔也失去了一只眼睛。保尔要求朱赫莱给他安排工作,朱赫莱说:“你既然不能上前线,就在这儿跟我一起搞肃反工作吧!”
肃反的工作十分紧张,保尔本来就没有完全复原,在这种紧张复杂的压力下健康又开始恶化了。有一次,他连熬了两个通宵而失去了知觉。
过后,他去找朱赫莱。这次谈话之后,保尔便到铁路上工作去了。
雨下个不停。
保尔费了好大劲才把脚从泥里拔出来,他感到脚底下冰冷彻骨,那只烂靴子的底完全掉下来了。自从他到这以后,就一直吃这双破靴子的苦头。靴子总是湿漉漉的,里面灌满了泥浆,走起路来里面的泥浆“扑哧扑哧”直响。
现在好,只剩下一只靴子了,另外那只光脚板只好泡在刺骨的泥泞里。他从烂泥里捡起破靴底,绝望地看了看,虽然他已经发誓不再骂人,但是这次却怎么也忍不住了,他拎着破靴子朝板棚走去。
托卡列夫从城里气冲冲地回来,赶忙把积极分子召集到霍利亚瓦的房间里,向他们讲了那些令人不快的消息。
“同志们,情况糟透了。到现在换班的人还没凑齐,能派来多少也不知道。转眼就要上大冻。上冻前,豁出命来也要把路铺过那片洼地。不然,以后用牙啃也啃不动。不过,同志们,不要泄气,那些捣蛋的家伙,自然会有人收拾他们的。咱们还要在这儿加油干,快干,要不,咱们还叫什么布尔什维克呢?只能算个空招牌而已。”
“今天咱们就召开一次全体党团员会议,把目前的情况跟同志们讲清楚,明天大家照常上工。非党团员,明天早晨就可以回去,这是团省委的决议。”说着,他把一张叠成四折的纸交给了潘克拉托夫。
保尔远远看过去,纸上写的是:
团省委认为,全体共青团员应继续留在工地,待第一批木柴运出以后方能换班。
共青团省委书记丽达·乌斯季诺维奇(代签)
在临时会场的小板棚里,120个人挤在这里,有的人靠板壁站着,有的上了桌子,有的站到了灶台上。
潘克拉托夫宣布开会,当托卡列夫讲道“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都不能回城里去”的时候,一开始,会场里一片喊叫声,什么也听不清。人影晃动着,昏暗中看不见人们脸上的表情,只是吵嚷声越来越大,有的人开始谈论起“家庭的舒适”,有的人气愤地叫喊说太累了,更多的人沉默不语。
有一个连喊带骂,从角落里发出愤愤不平的声音:“去他妈的!我一天也不在这儿待了!
“谁在那儿胡说八道?谁说党给的任务是苦工?”潘克拉夫严峻地扫视着站在周围的人群,严厉地说,“弟兄们,咱们说什么也不能回城去,咱们的岗位就在这儿。要是咱们从这儿溜走,许多人就得冻死。弟兄们,咱们赶紧干完,就可以早点回去。当逃兵,像这个混蛋刚才想的那样,是咱们的思想和咱们的纪律所不容许的。”
这个码头工人不喜欢发表长篇大论,但是,就是这短短的几句话,也被刚才那个人的声音打断了:“那么,非党非团的可以走吗?”
“可以。”潘克拉托夫斩钉截铁地说。
那个家伙穿着城里人常穿的短大衣,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卡片扔到桌子上。
“这是我的团员证,收回去吧!我可不想为一张硬纸片卖命!”
他最后那句话被全场爆发出来的叱骂声淹没了。
潘克拉托夫抓起那张团证,伸到小油灯的火苗上,卡片一下子卷了起来,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圆筒。
午饭的时候,从城里开过来一辆轧道车,朱赫莱和阿基姆从车上走下来。他们一下车,就急忙向工地走去,老托卡列夫跟在他们后面。
阿基姆问托卡列夫:“这条支线你们能按期修好吗?”
托卡列夫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老弟,一般说来是不能按期修好的,但是不修好也不行。问题难就难在这里。这个地方条件这样差,人力和设备又这样少,按期完工是不可能的。但是,所有的人也都知道,这种路非修好不成。所以我上回说: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就一定完成任务。现在你们看到了吧!我们在这儿修了已经快两个月了,第四班眼看又要到期,可是基本成员一直没换过班,完全靠青春的活力支持着。这些人当中,有一半受了寒。看着这些小伙子,真叫人心疼。他们都是无价之宝……他们中有一些人,会把命断送到这个鬼地方的。”
在离车站4公里的地方,筑路的人们挥动铁锹,猛攻坚硬的冻土,他们要请走那个挡在面前的小山包。
朱赫莱、阿基姆和潘克拉托夫走近小山包,干活儿的人们发现了他们。
“瞧!谁来了?”一个斜眼的小伙子用露在破绒衣外面的胳膊肘捅了保尔一下,指着坡下的人说。保尔连铁锹也没有顾得放下,立刻向坡下跑去。
朱赫莱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握的时间比谁都长:“你好啊!保尔!瞧你这身东拼西凑的衣服,真叫人认不出你来了。”
朱赫莱察看了小山包,然后同托卡列夫、帕托什金坐雪橇到伐木场去了一趟,又转了回来。大伙仍在小土坡上顽强地挖着土。朱赫莱望着飞舞的铁锹,望着弯腰紧张劳动的人群,低声对阿基姆说:“群众大会用不着开了,这儿谁也用不着鼓动。托卡列夫,你说得对,这些人是无价之宝。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在与保尔道别的时候,保尔想起了很久以前提出过的请求,他抓住朱赫莱的袖子,央求说:“我跟你要过几发手枪子弹,现在你能给我吗?我这儿只有3发了。”
朱赫莱看到保尔一脸失望的神情,就毫不犹豫地解下了自己的毛瑟枪,“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保尔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得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可是朱赫莱已经把枪带挂在他的肩膀上了。
“拿着吧!我知道你早就眼红了。不过你要多加小心,可不许打自己人。这支枪还有满满3夹子弹,也给你。”
暴风雪突然袭来了,灰色的阴云低低地笼罩着整个天空。暴风雪咆哮了一夜,车站上那间破房子本来就不保暖,虽然通宵生着火,但大家还是从里到外都冻透了。
第二天清晨,柯察金的小队清除了他们地段上的积雪。瘦骨嶙峋、两眼通红的保尔,疯狂地挥动着大木锹铲雪。
这时,一列客车开进了车站,车上的木柴已经烧光了,只好停到一旁。沮丧的旅客们挤在满满的车厢里叫嚷和咒骂着。
“瞧!弟兄们,来了这么多人!看,还有女人呢!”保尔背后有人惊奇地喊道。
保尔回过头去。
托卡列夫走到保尔跟前,对他说:“把这100人交给你,你给他们分配活儿吧!看着点,别叫他们偷懒。”
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正跟旁边的一个青年妇女说话。
他转动着手里的木锹,对那个青年妇女发着牢骚:“我才不干呢!谁也没有权力强迫我干。谁是这儿的工长?”他问旁边的一个工人。
保尔走上前去,问:“您为什么不干活?”
那个男人用轻蔑的眼光把保尔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保尔翻眼看了看他,说道:“不想干拉倒。火车票上没我们的签字,您就别想上车。这是工程队长的命令。”
“您呢!女士,也不想干活吗?”保尔转过身来问那个女人。一刹那间,他愣住了: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冬妮亚·图曼诺娃。
冬妮亚好容易才认出这个衣衫褴褛的人是保尔。他这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两只稀奇古怪的鞋子,脖子上围着的脏毛巾,脸也好久没有洗过,只有那一双眼睛,还同从前一样炯炯发光。
世事变幻,多么惊人啊!
冬妮亚不久之前结了婚,她的丈夫在一个大城市的铁路管理局担任重要职务。真想不到,她竟会在这里遇见少年时代的恋人。她甚至没有勇气同他握手。
她犹豫不决地站着,脸烧得通红。那个铁路工程师被这个穷小子气昏了,他竟敢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妻子,实在是太放肆了。他把锹往地下一扔,走到冬妮亚跟前,说:“咱们走,冬妮亚。我不想看到这个拉查隆尼。”
保尔读过《朱泽培·加里波第》这部小说,知道意大利语“拉查隆尼”是“穷光蛋”的意思。
“如果我是拉查隆尼,那你就是还没肃清的资本家。”他粗声粗气地回敬了工程师一句,然后把目光转向冬妮亚,板着脸,冷冷地说:“图曼诺娃同志,拿起锹来,站到队伍里去吧!别学这个胖水牛的样子。请原谅,我不知道他是您的什么人。”
保尔看着冬妮亚那双长统套靴,冷笑了一下,又补充说:“我劝你们还是别留在这儿,前两天土匪还来光顾过呢!”
冬妮亚终于说服了她的丈夫一起去铲雪。
傍晚收工的时候,冬妮亚的丈夫到火车上占位子去了。冬妮亚停下来等着保尔过来。
保尔拄着锹,他已经非常疲乏。等他过来,冬妮亚走过去说:“你好,保夫鲁沙!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弄成这个样子。难道你不能在政府里搞到一个比挖土强一点的差事吗?我还以为你早就当上了委员或者相似的职位了呢!你的生活怎么这样惨啊……”
保尔站住了,用惊奇的眼光盯着冬妮亚。
“我也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酸臭。”保尔想了想,才找到了这个比较温和的字眼。
冬妮亚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你还是这么粗鲁!”
保尔把木锹往肩上一扛,迈开大步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他才回答说:“说句不客气的话,图曼诺娃同志,我的粗鲁比起您的彬彬有礼来,要好得多。您用不着担心我的生活,我的生活非常好。但是您的生活,却比我原来想象得还要糟。两年前您还敢跟一个工人握手,可现在,你浑身都是樟脑丸的味道。说实在的,我跟您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