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佩托夫卡四周到处是战壕,到处是带刺的铁丝网。
有一天,临近黄昏的时候,阿尔焦姆迈着比平常更大的步子回到家中,他没等推门进屋,就大声喊道:“保尔来信了!”他把信念给母亲。
保尔·柯察金坐在机枪车和炮车上飞奔,或者骑着那匹少了一只耳朵的灰马驰骋,经过一年的磨炼,他已经长大成人。
他的皮肤曾被沉甸甸的子弹带磨得鲜血直流,现在已经长出了新皮,可是步枪皮带磨出来的硬茧却蜕不掉了。
这一年里他经历了很多可怕的事情,他同成千上万个战士一样,虽然衣不蔽体,胸中却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烈火。为了建立政权,他们南征北战,走遍了整个乌克兰,只有两次不得不暂时离开革命的风暴。
第一次是因为受伤,第二次是得了伤寒。
那是在利沃夫地区的一次战斗中,保尔正在激战中,忽而他的眼前闪了一下,耳边响起了一声巨雷,烧红的铁片灼伤了他的头。大地可怕地、不可思议地旋转起来,向一边翻过去。保尔像一根稻草似的,被甩出了马鞍,翻过马头,沉重地摔在地上。黑夜立刻降临了。
保尔觉得有人把手指按在他的手腕上。他想睁开眼睛,但体内有一团火,烧得他喘不过气来,“想喝水,多么想喝水呀!”他恨不得马上就爬起来,喝个够。可是身子像铅一样沉,一点也动不了。
远处又传来了轻轻的说话声:“弗罗霞,拿点水来!”
“这是谁的名字呢?”保尔竭力在回想,但是一动脑子,便跌进了黑暗的深渊。他从那深渊里浮上来,又想起:“我要喝水。”
他又听到了说话的声音:“他好像有点清醒了。”
接着,那和蔼的声音显得更近更清晰了:“伤员同志,您要喝水吗?”
“是在跟我说话吗?”他第三次试着睁开眼睛,这回终于成功了。从睁开的小缝里,他最先看到的是一个红色的球,但是,这个球又让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挡住了。这个黑糊糊的东西向他弯下来,于是,他的嘴唇触到了玻璃杯口和甘露般的液体,心头的那团火多少熄灭了一些。
他感到满足:“现在可真舒服。”
昏迷了13天之后,保尔终于恢复了知觉。
陆军医院的见习医生尼娜·弗拉基米罗夫娜,正坐在小桌子后边翻看她那本日记本,里面有她对保尔整个护理过程的记录:
8月27日
今天检查了柯察金的伤势。伤口很深,颅骨被打穿,头部右侧麻痹。右眼出血,眼内溢血。
阿纳托利·斯捷潘诺维奇打算摘除他的右眼,以免发炎,不过我劝他,只要还有希望消肿,就先不要做这个手术。他同意了。
我这样主张,完全是从爱美的角度出发的。如果这个年轻人能活过来,少了一只眼睛会影响他的形象的。
他一直在说胡话,折腾得很厉害,身边必须经常有人护理。
我在他身上花了很多时间。他这样年轻,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要把他从死神手里夺过来。
9月2日
今天简直像个节日,柯察金终于恢复了知觉,他的危险期已经过去了。这两天我一直没有回家,我愉快的心情是难以形容的。
我们病房里又可以少死一个人,对我来说,最愉快的事莫过于看到病人恢复了健康。
9月26日
今天有两个姑娘来看柯察金,其中一个长得很漂亮。她的名字叫冬妮亚。冬妮亚这个名字我知道,因为柯察金说胡话的时候多次提到过她。
10月14日
柯察金出院了,我们亲切地握手道别。他眼睛上的绷带已经去掉,只是前额还包扎着。那只眼睛是失明了,不过外表倒看不出来。与他告别,我感到十分难过。
临别的时候,柯察金说:“还不如左眼瞎了呢!现在我怎么打枪呀?”
他仍然一心想着前线。
保尔出院之后,就住在冬妮亚的朋友家里。
他想吸引冬妮亚参加他们的工作,冬妮亚同意了。但是,当她换了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保尔却紧咬着嘴唇。她穿得那样漂亮、那样别出心裁,弄得保尔都没法带她到同志们那里去了。
于是他们之间发生了第一次冲突,保尔问她为什么要打扮得那样漂亮,冬妮亚生气地说:“我从来就不喜欢跟别人一个样子,要是你不愿意带我去,我就不去好了。”
那天在俱乐部里,冬妮亚的打扮在那些褪色的旧衣服里显得特别显眼,弄得保尔十分尴尬。同志们都把她看成了外人。
那天晚上成为他俩友谊破裂的开始,保尔怀着痛苦和惊讶的心情看着那一向似乎是很牢固的友谊在逐渐破裂。
后面的几天,每一次会面,每一次谈话,都使他们的关系更加疏远,更加不愉快。保尔对冬妮亚那种庸俗的个人主义愈来愈不能容忍了。
他们两个人都很清楚,感情的破裂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这一天,他们来到黄叶满地的库佩切斯基公园,做了最后一次谈话。冬妮亚望着金黄色的余晖,忧伤地说:“难道咱们的友谊真的就像这落日一样完了吗?”
保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低声说:“冬妮亚,这件事咱们已经谈过了。你知道,我曾经是爱你的,就是现在,我对你的爱情也还可以恢复,不过,你必须得改变自己。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保夫鲁沙了,那时候为了你,我可以从悬崖上跳下去,现在我不会为了一个姑娘而冒险,而应该是为了别的,为了伟大的事业。如果你要求我把你放在前头,然后才属于党,那么,我绝不会做到的。”
冬妮亚悲伤地凝视着蓝色的河水,两眼噙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