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田倩C把女儿留给“丈夫”,赶到坤世界大饭店。那儿仍有美貌的男性可人儿表演,大厅内也仍然基本是女人的世界,其中有不少穿黑色无袖风衣的光头愤雌,三五成群地散布在大厅里。戈雄C已经来了,这时起身迎过来,很张扬地为田倩C拉开椅子,招呼她坐好。田倩C对他的心理太了解了,知道这套作秀是给外人看的,是一种无声的挑战——在女性已经变为强势的世界,他偏要履行旧日男权社会的绅士礼貌。邻桌有几位愤雌注意到了这一点,一位个头粗壮的女人鼻子里很不屑地哼了一下。田倩C认出来,她就是那次带头“炮轰”研究所的家伙,不由生出担心来。两个冤家对头今天撞在一起,说不定会闹出什么冲突吧,特别是戈雄C这边,显然他今天也很有侵略性,再不会像上次那样息事宁人了。
坐定后田倩C再次向他祝贺:“有志者事竟成啊,你终于成功了,这回老哈森伯格和圣·玛丽亚都看走眼了,他们得向你服输。告知他们了吗?”
“告知了。可惜哈森伯格先生已经病入膏肓,他可能看不到我的成功了。”
“阿雄,最近我倒是越来越想不通。”她苦笑道,“先是单性克隆,再是双雌有性生殖,然后是双雄有性生殖。人类不想放弃有性生殖,但男人不再需要女人,女人也不再需要男人。也许十万年后,男人和女人会干脆分化为两个物种?我想倒不如仍沿用上帝的老办法,那毕竟最天然,最简单。我觉得——别怪我说话难听,我觉得科学家们,尤其是早期的男性科学家们,都是些无事生非的家伙。世界走到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你们——他们——害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番话让戈雄C默然了。很久他才说:“你说的正是我想的,我一直在促使人们回到上帝的老路上。可惜,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既然圣·玛丽亚已经先走一步——我也只能做我该做的事。我决不会让这个世界变成愤雌们的一统天下!”
他说的声音很大,邻桌的愤雌们自然听见了,都扭过头,恼怒地瞪着他。田倩C有一个感觉,今天阿雄几乎是有意向愤雌们挑战,这是为什么?他也变成一个狂热的“愤雄”了?邻桌那个粗壮的愤雌忍不住,起身走过来,冷冷地讥诮道:“哟,这不是戈雄C嘛,着名的老戈雄的第四代曾孙,难怪说话这么气粗。还认得我吗?咱们上次打过交道。”
戈雄C冷冷地说:“我当然忘不了,你的外貌很有个性,很雄性化,我怎么能忘呢。你——做过雄性荷尔蒙检查吗?”他突兀地问。
那个粗壮女人没听明白:“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是否知道,哺乳动物中也有母权社会,比如非洲鬣狗群。鬣狗首领虽是雌性中产生的,但只要它一坐上王位,体内的雄性荷尔蒙就会自动升高,甚至比群体内的雄性还要高,其外貌甚至性器官也变得雄性化。我估计,依你的外貌特征和好斗性,体内雄性荷尔蒙肯定不会低。”
那个愤雌从他的话里听出恶毒,脸色慢慢变白了。没等她发作,戈雄C紧接着说:“我很乐意告诉你,你那次捣乱没起什么作用,我研究的人造子宫和人造卵子早就成功了。我还想告诉你,第二项研究,即男性干细胞转化为卵子的研究,也即将成功。你还要去捣乱吗?要去就快点,否则你就来不及阻止我了。”
田倩C极为不满地看看丈夫,今天他的表现实在太好战,太张狂。他体内的雄性荷尔蒙失控了吗?光头愤雌冷冷地说:
“好,我把这理解为你的盛意邀请,明天一大早我就去。”
“好啊,我等你。而且去以后不要扔炮仗,直接扔炸弹就得。也不用再说什么‘雌性天性仁慈’、‘历史上的母系社会温馨和平’之类废话。我可以随便举几个反面例证:动物中间,交配后就吃掉性伴侣的勾当,只有雌性能干得出,像雌蜘蛛和雌螳螂。”
这句话太恶毒,别说那位愤雌,连田倩C也受不了。那个女人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句话没有说,扭头回到自己桌上。这边两人也沉默了,气氛相当尴尬。过一会儿,戈雄C苦笑着说:“阿倩,别把我这些混帐话记心里,今天我心绪很坏,控制不了自己。也许我真是离死不远了。伍子胥的话,明知日暮而途穷,不得不倒行而逆施。如果我……请多记住一点我的好处。”
田倩C沉默好一会儿,努力克制住对他的不满,柔声说:“阿雄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受到很多敌意的对待,社会对你不公平。但你不能因此而恨遍天下,这只能毁了你自己。”
戈雄C悲凉地说:“是啊,这么多年来,实际上我一直就在毁灭自己。我有不祥的预感:也许这一次我真的会彻底毁灭。喂,”他喊那位男侍,“拿破仑陛下,结帐吧。”
回到家,两个女儿猴在邬梅B身上,玩得正高兴。邬梅B作为警察局长,平时太忙,难得有整时间和女儿玩。看见阿倩回来,她笑着说:“快把这俩小魔王弄走吧,我已经招架不住了。”她的目光非常敏锐,立即问,“怎么啦?我看你心情不好。”
田倩C把扑过来的两个女儿抱起来,亲亲她们。良久才说:“今天阿雄很反常,满腹戾气。我也被他的恶劣情绪传染了。”她大致说了当时的情形,提醒道,“阿梅,那位愤雌说她明天要去研究所捣乱。阿雄把话说得那样恶毒,我担心明天的冲突会升级。建议警方加以预防。”
“好的,明天一上班我就派人盯着那儿。”
“唉,但愿明天不要出事,我今天眼皮一直在跳。来,乖女儿,咱们该洗脚睡觉啦。”
第二天还没上班,田倩C接到主编的电话,让她去戈雄C研究所采访一件突发新闻——恰如三年前那次事件的重演。报社接到一位愤雌的电话,说她们已经赶去了,这回真的要炸毁“男性暴政的最后据点”。田倩C开车迅速赶去,半路上,她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是从研究所的方位传来的。但这会儿她离研究所还很远啊,如果声音确实发自那儿,那必然是一次相当猛烈的爆炸,绝非几个炮仗之功。田倩C心急如焚,把油门踩到底,连闯了几处红灯。等她赶到,警察们已经拉起警戒线,不许车辆出入。田倩C把汽车随便找地方撂下,急急赶过去。值勤的警察不让闲人出入,但对田倩C放行了。一位女警官低声对她说:“田姐,邬局长亲自来了。”
现场让田倩C目瞪口呆。整个研究所被彻底夷为平地,空中的烟柱尚未落定,好在周围的建筑一点未受波及。邬梅B正指挥手下勘察现场,她看到性伴儿,百忙中远远地挥挥手,又埋头于指挥。几位女警察正在询问作案的愤雌们,为首那个身体粗壮的光头愤雌这会儿灰头土脸,目光呆滞,几乎神经错乱了,一遍遍地重复着:“我们扔的是炮仗,真的是炮仗,而且只来得及扔了一个,大楼就爆炸了!”
消防队员在废墟里救人,不过进展太慢。直到起重机和铲车开来,还来了三只穿制服的救生犬,进度才加快。不久,戈雄C和他的四个手下被扒出来,不过已经是五具血迹斑斑的尸体。他们以自己的生命为那项研究做了集体殉葬。看看被破坏得如此彻底的研究所,田倩C毫不怀疑,戈雄C那项“已经成功”的研究这下子被毁灭了,再不能转化成活生生的男婴。策划爆炸者已经达到了她们的罪恶目的。
法医简单地做了尸检,把尸体送往警察本部的验尸房。在尸体抬走前,田倩C为戈雄C合上眼睑,仔细洗了脸,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和黑灰。
用自己的手绢,和着她汹涌而下的眼泪。
邬梅B终于抽出一点时间,过来同妻子说话。田倩C指指现场,声音冷硬地说:“局长大人,这是炮仗炸的吗?”
邬梅B叹息一声:“当然不是。我们正在追查真正的原因。”
“是的,我也会以自己微薄的能力来追出真凶,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有什么样的背景——除非把我也灭口。”
邬梅B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别说这些负气话。你放心吧,一定会追出真凶的,依我的初步勘察,这个案子并不难破。这些天我要在局里加班,晚上不回去了。”
“好,希望你们早日破案。如果你们破不了,或者有意袒……那我就要凭自己的力量来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