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身的性格特点是比较理智,喜欢去分析、思考一些精神层面的东西。但因为想得太多,比较犹豫,所以入戏不够快。我知道这对表演实践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演员如果老是考虑周全了才去行动,他的舞台行动往往会慢一拍,和他想要塑造的人物脱节。不过,我前面也说过,我自己极推崇真实的体验,我没有亲身验证过的东西,是不会去人云亦云的。我在舞台实践中面对的障碍是,如何既深刻地体验到人物的心理,又能让自己跟上行动的节奏,在舞台上体现出角色的心理。所以我很佩服陈明正老师的表演训练和导演方式。他能通过一系列的手段,让我这样入戏较慢的演员顺利进入角色,把我带进“真实”。陈老师对角色的点送和段落的点送都很到位,能够适时地这里“拉一拉”,那里“拽一拽”。什么地方该放过,什么地方又必须强化,怎样给演员分配每一场的任务,怎样轻重缓急地处理,他心里都有数。
从拿到扮演《钦差大臣》中法官这一角色的任务开始,我的修改和调整工作就没有停止过。开始的时候,我所扮演的法官和市长手下的其他贪官本质上没有什么两样。但随着排演的深入,我们又把他定位为俄罗斯小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排练初期的角色分析让我认定法官是一个军人,而这一创作思路曾帮助和影响了我很长一段时间的排练工作。“帮助”是说让我找到了一个形体上的依托。法官是威仪的,严厉挺拔的形象。他腰板笔直,从不驼背。但“军人”这一概念又在影响着我的人物创作,即僵硬,刻板的表达。这似乎又不是原剧中要表现出的这个人物。一个概念的两个矛盾面曾困扰我许久。直至导演组告诉我:法官是一个有军旅生涯的人时,方才初见曙光。工作重点再次回归到了“人”上。如今回首望去似乎可笑,但它毕竟是创作之路中的艰难一步,今天的自己既演戏也有教学,这难得的一步不应被忽略:前车之鉴亦是财富,形似是标,神似是本。这个法官和市长手下的其他官员不一样,他是唯一在第一幕中意味深长地揭市长老底、“顶撞”市长的官员。第一幕与市长的“顶撞”,与同僚的唇枪舌剑的任务又让我苦思良久,及此刻人物的真实情感是什么?我要与观众交流的是什么?不同的目的产生出的顶撞及顶撞的真正动机是什么?自保(自我保护)使得“顶撞”与唇枪舌剑开始渐渐有机。这个第一幕第一场出现的法官才日渐丰满。可见探求任务的真实情感与任务、动作在完成交流中是多么的重要。于是,在人物塑造上,我把这位法官往“军人”的方向靠,让他无论坐还是站,都要显出军政、法务要员的威仪。但是,在这座小城里,法官再大也大不过市长。虽然他言语中暗示市长也受过贿赂,可那是因为市长先说他“既拿了原告的钱又拿了被告的钱”,他心中不服,才反唇相讥的。而在共同应付“微服私访”即上面来的“大检查”面前,他与市长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在是否有威仪之气的问题上,我最后给的定位是,他有点“军人”、军阀加军棍的霸气,但又不能比市长强势;他对市长有点不服,但又不敢与市长分庭抗礼。
另外,我注意到市长对法官说过一句话:“别自作聪明了。”什么叫“自作聪明”?就是自以为聪明,其实很傻,“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作聪明”这个概括是我从“对手”这里获得的,我决定好好再从这一点来挖掘人物。随着剧情的发展,当赫列斯达柯夫出现时,连市长在内的所有官员都被其神秘莫测的气质所震慑。这时,法官的“霸气”更要弱化,最后也就退化成比督学、邮政局长和慈善医院院长稍微胆大一点的官员。所谓“稍微胆大一点”,也就体现在“一个接一个行贿”的那段戏里。在那段戏里,市长手下的众官员互相推诿,不愿第一个“面见”赫列斯达柯夫,法官说了句“跟我来”,壮着胆子第一个进了赫列斯达柯夫的房间。他穿着法务官员的制服,迈着“军人”的大步,可这一切都掩饰不了他内心的极度恐惧。四幕“行贿”中我从上场至下场不过五分钟的戏,而在这短短的与焦晃老师饰演的“钦差大臣”的“较量”(我的本场动作)中,五分钟内完成人物实在头疼。其实今日回首依然有许多不足。紧张有余而圆滑不够,也就是法官这一角色区别于其他人物还可以再鲜明一些,及前辈们津津乐道的性格化问题,法官的“聪明机智”在前半段表达得不够精确,特别是在露出马脚后的隐藏手段过于匠气,其实还可以再性格化一些。一个自以为聪明的人当遇到问题时,一定希望以聪明的方法来解决。而紧张的抖腿和最后一句“天下还是我们的”,则得益于导演细心鼓励与努力探求“动作”的重要性,夸张的肢体动作会产生一定的观演效果,夸张是喜剧表演的法宝之一,而为什么夸张,夸张的尺度是多少是关系喜剧表演雅俗的量尺之一,发自于人物内心世界的夸张,符合人物逻辑的夸张似乎更能为我们所接收。而那些为追求观演效果的夸张,只为博得观众笑声的夸张,似乎在喜剧表演中拙了一些,这也是我今后想探究的课题,此番不做过多表达。而对最后法官下场时“天下还是我们的”一句表达,我更喜欢演出十五场后的表达,它是一种内心世界中的放肆,这也是我演了十五场后的总结,并可以对自己创造的角色给予肯定,毕竟这是在经过与“钦差大臣”的一番较量后法官理所应当的一种放肆,至少今天我是这样理解的。在怀着对前十五场观众歉意的同时,惊叹喜剧的魅力奥妙如斯,那一场又一场同样台词、同样调度的表演,永远不可能仅仅是简单的记忆复制、动作再现、语言拷贝,这是一次又一次的灵与肉的碰撞与精神饕餮。他动作僵直地进了门,双腿强烈地颤抖,还对自己说,“我的腿为什么一直在哆嗦,镇定,镇定”。见了赫列斯达柯夫之后,明明他手上攥着贿金,却又往地上一扔,声称“这不是钱”。这就是“自作聪明者”的蠢相。而当顺利送走赫列斯达柯夫,市长陶醉于“做将军”的美梦里,众人祝“将军身体健康”时,法官冷不丁私下诅咒道:“骑马摔死他。”显然,他那种不服气,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劲儿又来了。
我自1993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后,基本上没有离开过表演艺术这一行当。我主要的话剧作品有《一报还一报》、《开放夫妻》、《虎行匍匐》、《萨姆莱特》、《天堂隔壁是疯人院》、《五十次初恋》、《民工兄弟》、《武林外传》、《罗密欧与祝英台》、《哈姆雷特——那是个问题》、《战神1948》、《21克拉》,音乐剧《诽闻绯闻》等。这次演《钦差大臣》,我所在的剧组里有我当年的老师,更有老师的老师。他们对艺术的那份专注与执著让我感动,也让我感到自己肩上责任的重大。和他们相比,我的艺术人生仿佛才刚刚开始。在与被外界称为“千岁”组的合作中,作为本组最年轻的演员,我受益匪浅,关键是一种戏剧精神的感召。他们一生的执著与追求必将影响到我一生的戏剧观及戏剧表达。甚至我在夜深人静时常常扪心自问:你能承上启下吗?!
(采访整理:吴靖青)
①1993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现为上海戏剧学院演艺中心演员。主要话剧作品有:《一报还一报》、《开放夫妻》、《虎行匍匐》、《萨姆莱特》、《天堂隔壁是疯人院》、《五十次初恋》、《民工兄弟》、《武林外传》、《罗密欧与祝英台》、《哈姆雷特——那是个问题》、《战神1948》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