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五十年守望——迟到的钦差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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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死灰色”:一个时代的特征——论《钦差大臣》的灯光特色(1)

伊天夫①叶②

伊天夫

2009年11月,上海戏剧学院与上海焦晃艺术工作室共同推出了由著名导演陈明正先生排演的《钦差大臣》。值得一提的是,“1866年4月,《钦差大臣》在彼得堡大剧院首演时,由于演员的出色表演,现场不时爆发出阵阵欢快的笑声和热烈的掌声……而唯有坐在包厢中的沙皇尼古拉一世,恨恨地对一同看戏的官僚们说:‘这叫什么戏!我感到它在用鞭子抽打我们的脸,其中把我抽打得最厉害。’”但果戈理非常不满意,演员过分逗乐,脸谱化,减弱了该剧的社会意义。

今天,上海戏剧学院上戏剧院的演出现场,依旧“不时爆发出阵阵欢快的笑声和热烈的掌声”,所不同的是,陈明正导演在演出结尾的处理上,用“闪电”、的批判意味。当市长面对观众咆哮:“你们笑什么?笑你们自己吗?”将戏剧中的被嘲弄者转变为对现场“傻笑”的观众的警示时,演出具有聂米罗维奇-丹钦科所说的“完全出人意料的形式以及充满灵感的舞台意图”而意味深长……

舞台意象——“被蛆虫啃噬的空壳”

陈明正导演在排演《钦差大臣》的总体演出美学追求上,努力将一百五十年前沙皇俄国官吏社会的丑陋形态夸张、放大,以一种现实主义的表演风格,将戏剧中隐藏的尖锐的社会矛盾冲突,转变为一种“含泪的笑”的荒诞效果。在人物服饰造型上,尽可能以再现的方式,使一百五十年前的沙皇俄国的社会景象,像鬼魂附体一样穿越时空,来到我们身边。它像一只剧毒的蛇蝎,在我们身边游荡,让人不寒而栗,心惊胆战。有时,它又像一只蛆虫,依附在我们的躯体中,伸屈蠕动,吸食着我们的精血。沙皇尼古拉一世的俄罗斯社会,就像一只被吸干的千年腐尸的躯体空壳,飘摇欲坠。

如果我们把《钦差大臣》中的角色理解为是生活在千年腐尸空壳中的“蛆虫”的话,如何营造这“蛆虫”生活的“景物环境实体”,便构成了导演对戏剧文本形象化诠释的重中之重。这是戏剧文本通过演员走向舞台形象的关键所在。这个“景物环境实体”包含两个内容:一是属于戏剧文本所规定的大的空间环境的结构形态;二是属于具体环境的形象要素。前者,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动作发生的地点;后者,则是指具体环境及环境物件。陈明正教授对此要求明确,作为结构形态的大环境既要清晰交代环境概念,同时又要具有明确的象征含义并能承载戏剧文本的思想。而提供给演员表演的具体环境支点、大小道具必须真实可感,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并让欣赏者感受到没落和腐朽。为此,舞台布景选择了具有沙皇俄国时期建筑风格的形象,为舞美布景创作的出发点,将具有俄罗斯建筑风格特征的拱门形象,转化为具有装饰线条纹案的结构形态,用相连的五扇拱门把空间围成一个半圆状的贯穿的结构空间,通过改变不同的环境道具,表明动作发生的不同地点、环境。需要指出的是,这种镂空的框架线条结构所具有的强烈的形式感,不仅使空间具有明确的环境概念,也使空间充满象征含义。正如陈明正导演所要求的那样,其舞台视觉意象——最后就是一种“被蛆虫啃噬的空壳”的思想内涵的形象化。

当然,仅仅具有这“被蛆虫啃噬的空壳”是不够的,还必须要让欣赏者感受到,生活在这样环境中的一群脑满肠肥的蛆虫的奢华和腐朽。为此,导演要求市长家的环境道具要尽可能表现奢华。巨大的镶着金边的台布和勾金的沙发座椅,构成了市长家唯一的环境道具。这种奢靡的环境景物——桌椅、沙发放置在灰色镂空的框架线条结构所组织的环境中时,两种不同材质形态所构成的形象系统,充满着尖锐对立、冲突所具有的批判意味。框架线条结构形象显得干瘪而暮气沉沉,充满着死亡的气息;镶金的桌椅、沙发这些“景物环境实体”,变成了以市长为代表的贪官污吏们横征暴敛的罪恶的象征。这些“景物环境实体”在镂空的灰色框架线条结构的映衬下,使我们很容易联想到它所具有的一种放置在墓穴中的腐朽意味。而这,正是陈明正导演在视觉领域所追求的思想表现。

陈明正导演说:“五十年前,排这个戏时,大家觉得好玩。今天,排这个戏时,越排越沉重,越排越令人窒息。它就像一柄柄利剑直插胸膛……剧本中所有的令人发笑的台词,好玩的情节,就像写给我们今天的一样,令人悲哀!”正是循着这样的思想轨迹,陈明正导演才将这群人定名为“蛆虫”,并把他们强行置于墓穴中,并用“闪电”这柄无比锋利的利剑,将这“被蛆虫啃噬的空壳”和它的主人们一起劈入历史坟墓。冷灰蓝色——“墓穴中的死亡气息”

当一幅铅笔速写的俄罗斯风景素描大幕缓缓升起时,进入观众视线的便是五扇拱门围成的市长家大厅。在灰暗的空间中,中间一张议事大桌隐约可见,周围五个拱门呈灰蓝色,明度由底向上渐次过渡到黑。由于拱门所采用的中间镂空的框架线条结构,因此,在空黑的背景下,冷灰蓝色的线条与黑色的沿侧幕融为一体。阴冷的、死气沉沉的氛围犹如墓穴般让人感到恐怖和不安。

在谈到第一幕的氛围要求时,陈明正导演说:“在第一幕中,市长慌忙地召集自己手下的贪官污吏,密谋如何应对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以掩盖自己所做的卑劣罪行。他们丑态百出,就像生活在墓穴和阴沟中的老鼠串来串去,惶惶不可终日……只是当邮政局长上来后,整个演区光要提亮些,让他们演戏。议事大桌周围更亮些,那是他们的活动中心,但是墓穴感的氛围不能变。”因此,为完成导演对第一幕的“墓穴感的氛围”要求,我们以市长家的会议桌为视觉中心,明度上呈梯次状减弱,色度上则呈梯次状增强。由此,使演区中心明度较亮,而周围拱门的冷灰蓝色的色彩感则较强,实现了由观看演员表演的明度需要,过渡到角色塑造所要求的环境空间的氛围需要。蔓延到五扇拱门窗面上的冷灰蓝色,使环境空间氛围透露着阴森、恐怖的死亡气息,并在向黑过渡过程中,将这种“墓穴感”的死亡气息,一直扩大、延伸到无尽的黑暗中。

从某种意义而言,这种根据视觉中心的观看原理所进行的灯光布光和色彩运用,使舞台空间中的“图——底”关系明确,不仅准确传达出导演所要求的规定情境的内在思想意蕴,还使空间充满了符合画面美学原则的层次感。阿恩海姆在《艺术与视知觉》中提到:“在视觉艺术中,分离是构图的基本手段。……艺术家的任务,是使这些‘分离’和‘联系’,以一定的方式和程度来表现特定的意义。”在这里,从议事大桌到框架线条结构的拱门再到周围的黑暗,它们在不同层面上展现出了动作空间的不同层次的“分离”与“联系”。如果说“分离”作为一种创作方法,是“同构”不“同质”的综合艺术创作的本质属性的话,“联系”则是“分离”的最终目的。正如第一幕中黑暗的背景,预示着走向死亡的千疮百孔的沙皇俄国社会;而布满裂缝、带着冷灰蓝色的拱门,就像是腐蚀的死亡气息下被蛆虫啃噬的空壳,既带着死亡的气息又寄养着这些蛆虫。确实,这种意义的获得,正是作为同属于舞台美术范畴的舞台布景与灯光在空间形象创作过程中的“分离”与“联系”结合得恰到好处,才使得“墓穴感”中的“死亡气息”被充分表达出来。

这种谨慎地通过对灯光明度、色度的控制,来尽显戏剧动作空间中规定情境情感变化的微妙关系的灯光处理,对当下一些戏剧演出中的灯光创作甚至是戏剧创作而言,都是具有借鉴和反思意义的。

冷灰金色——“泛着霉味的奢靡气息”

正如陈明正导演所要求的那样:“第三幕和第五幕是同一个环境,但氛围不同,总体上都要表现市长家的奢华。第三幕中赫列斯达柯夫被错误地当成钦差大臣,借着酒意厚颜无耻地吹牛皮。市长和贪官污吏为能巴结到钦差大臣心满意足。灯光要用暖色来表达这种心情,要尽可能亮一些。而第五场,市长陶醉在升官发财的美梦中,灯光要富丽堂皇,色彩要有对比,要更浓烈,要有一种泛着霉味的奢靡气息。”为此,在空间气氛的营造上,我们选择金黄色系中偏黄或偏橙的暖色,作为这两幕戏的基本气氛色调,实现导演的构想和要求。

第三幕中赫列斯达柯夫这个假钦差大臣视察完慈善医院等地后,市长把他接入家中盛情款待……对于十二等文官赫列斯达柯夫来说,一切都显得很适宜,阳光明媚。他仅仅凭着肆无忌惮的吹牛,便轻而易举地赢得本城市长、官僚、地主的惶恐追捧。这是他人生从未体验过的最快乐时光,飘然若仙。譬如,他吹嘘说,他吃的一个西瓜就值七百卢布……普希金是他的老朋友……经常能见到沙皇,等等。因此,表现这样一种典型的内心妄想的色彩感,我们认为:只有偏柠檬黄的金色才最合适。当然,这种柠檬黄对表现盛夏午后的艳阳天也是较好的选择。因为,第一幕中的第一场一开始,市长讲:“昨儿一整夜,我都做着奇怪的梦……”到陶布钦斯基和波布钦斯基兴奋上场,大嚷着:“市长大人,重大发现!重大发现!”告知钦差大臣的到来。我们可以确定,这是发生在清晨或上午的一段时间内。市长带着赫列斯达柯夫刚刚视察完慈善医院,检查了市容,并享受了“腌鳕鱼”的美味后,我们有理由把这个时间概念设定为“正午”以后的一段时间内。事实上,从赫列斯达柯夫被当成钦差大臣,到他跑掉,总共也不超过三十六个小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