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看了璎珞一眼,见她仍然神色淡然,显然有关提婆达多的一切她都早就知道了。他道:“如果你们返回天界,又有谁来阻止提婆达多呢?”
留博叉伸出手指了指流火和璎珞:“你们两个,还有八部众的其他人,你们来阻止提婆达多。”
流火轻叹道:“只不过八部众早已经不存在了,而且我只是一个妖怪,只怕未必能帮什么忙。”
毗琉璃摇了摇头:“你不只是一个妖怪,你是妖怪和半神的杂种。”
流火皱了皱眉,心道这算是挖苦还是称赞。
毗琉璃道:“诸天一直忽视着妖的力量,各种族之间也严禁通婚,所以你是一个品种很奇特的妖怪。”
流火叹了口气,心道为何把我说得像一口猪一样。
毗琉璃道:“无论如何,我们四个人决定不再管这件事了,其实诸天当初的决定也是顺其自然。”
毗沙门摇头叹息道:“你可知人比诸天强胜的地方在哪里?”
流火摇了摇头,毗沙门道:“人比诸天拥有更坚强的意志,无论什么事就算是超出自己能力的也会尝试去做,不断努力。但诸天却不同。虽然诸天有着人与妖都没有的强大力量,却正因为力量的强大而导致意志力薄弱,一受阻碍就不再努力,或者觉得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就听天由命。也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人最终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妖虽然不是人,但与人类混居以久,也学习了人类的坚强。我相信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你们一定能够办到。”
留博叉如同大人一般地拍了拍流火的肩膀:“小妖怪,为了天下的苍生,好好努力吧!”
流火默然不语,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毗沙门道:“最后再告诉你一句话,提婆族的凌日,是一个很可怕的人。我怀疑他还在这个人间,如果你见到他,一定要小心。”
流火从未见过凌日,只知他是提婆族的宗主。一个连神都觉得恐惧的人,他会是怎么样的呢?
§§§第九节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人、神、妖的区别,是不是会变得幸福一些?
如果三界重新归为混沌,将一切都重新开始,是否就不再会感觉到悲伤?
流火一直在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越是思索,他就越是迷惑,重新建立这个世界会否更好一些呢?
他看见路边嬉戏的幼童,他们的脸上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他也看见正在凋谢或者盛开的花朵,如同是美丽的少女,不解闲愁。他亦看见蓝天白云,每日定时升起落下的太阳。或者是夜晚之时的圆月,那千年的桂树仍然默默地散发着芬芳。
然而他却仍然疑惑不安,美丽与哀愁总是纠缠于人世间,活着的有情众生就算偶尔能享受快乐,却终于还是会陷入无边的痛苦之中。
灭世是一件残忍的事情,世上的一切生物都会随着灭世而消失。然而这同样也是一件慈悲的事情,当提前解决一切无法解决的痛苦时,难道这不算是大慈大悲吗?
他忽见一个猎户手提着一只死去的白狐走了过来,白狐虽然已经死了,却仍然张着眼睛,口中也似乎衔着什么东西。
那猎户从他的身边经过,他的心微微有些摇动了。
一个乡野村夫叫住了那个猎户:“张家大哥,从哪里打来的白狐?看这毛色,极品货色啊!”
猎户笑道:“今天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在山林里捡到这只狐狸。捡到她时,她已经死去了,嘴里却死死地刁着一个东西,就是拿不出来。”
村夫好奇地研究着白狐的嘴:“好像是一串珠子啊!”
猎户道:“等我回家叫我娘子烧了水把狐皮剥下来,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两个的对话声若有若无地传入流火的耳中,他已经走出了很远。不知为何,他的心却一直在摇动不安,他终于回过头,叫住了那名猎户:“大哥,你这狐狸可卖吗?”
猎户忙道:“卖啊,你看多上等的货色,这种纯白的狐狸千年难遇啊。”
流火道:“多少钱?”
猎户小心翼翼地开了个价,道:“别以为我这价开得高,这样的狐狸,你到哪里去找?”
流火笑了笑,将身上所有的钱都交给了猎户,大概是猎户所开价钱的三倍。
那猎户倒有些后悔起来道:“我不卖了,除非你给我五倍的价钱。”
流火叹了口气,心道,世人之贪婪真是无药可救了吗?他道:“不卖就算了。”
他做势转身欲去,那猎户又急了起来,忙道:“看你诚心想要,卖就卖吧!”
猎户收了钱,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今天这生意做亏本了,本应该再卖得贵一些。”
村夫则道:“张家大哥,地上捡来的钱财,也够你吃喝几年了,别太贪得无厌。”
猎户笑道:“谁会嫌钱多呢?”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远了。
流火看了看手中的白狐,这狐虽然已经死了,却觉得似曾相识。那已死了的狐忽然张开嘴,从狐口之中落出一串菩提子。
菩提子一落入手中,流火心里又是一阵摇动。他莫名地想到了无双,从这菩提子上能够感觉到无双的气息。
白狐似已经解开了心事,本来一直大睁的双眼蓦然闭上了。
流火低声道:“真的是无双托你带给我的吗?”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一切可安好如初?
他将菩提子戴在手腕上,用手指在路边挖了一个深坑,将白狐埋入坑中。虽然白狐已死去,这皮相对于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但他却仍不想见到她被人剥皮去骨的悲惨情形。
当此之时,他的心中忽然有所决断,也许这个世界不够好,也许人们的痛苦永无止境,但他却还是要尽全力使这个世界继续存在下去。因为在这个世上,还有人是他要守护的,是他一心想要保护她不受到任何伤害的。为了这个原因,他也不会任由这个世界被毁灭。
想通了这一点,他只觉得心中一直郁积不安的块垒终于放了下来。他真正明白了啖鬼的选择,就算是性命不要,为了所要守护的人,也要保住这个世界的安全。
于是他便也暗暗地下定决心,有生之年,他必会遵循啖鬼所做的决定,用全部生命来保卫世界。对与错轮不到他去想,为了需要守护的人,就算付出性命又何妨?
§§§第十节
慕容元打开手中的锦盒。
虽然是夜晚,但整个花园都被漂浮着的孔明灯照得亮如白昼。盒中的东西,立刻印入众人的眼帘,欲待故作不见都不可能。
丁太后脸色大变,指着盒中之物道:“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参加夜宴的群臣也都大惊失色,张口结舌,冷汗频频而出。连无双也被慕容元吓了一跳,心道这个慕容元,真的好大的胆子。
锦盒之中赫赫然地放着一颗人头。虽然人头被切下来后,就和长在颈子上时完全不同了,然而众人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颗头正是慕容盛之头。
想不到无双这次到达燕国,还未见到慕容盛,他便已经身首异处了。
花园中一片寂静,丁太后说出那句话后,全身颤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众大臣面面相觑做不得声。
忽听一个女子尖利的笑声陡然响起,“慕容盛,你也有今天!”
只见兰秀状若疯癫离座而起,一把抢过锦盒,手捧锦盒尖声叫道:“兰家的列祖列宗,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吧,灭我一门的首恶终于负诛了。”
她笑了一会儿又负地痛哭,指着锦盒中的人头道:“慕容盛,你害得我兰家家破人亡,害得我不得不委曲求全,今日总算大仇得报。”
她哭了一会儿,又一跃而起,随手抽出一名侍卫的腰刀,一步步向无双逼近,冷笑道:“还有你,你也要死!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两位伯父也不会死,堂兄堂姐都不会死。”
无双叹了口气,“当日之事确实也是我太多管闲事,如果一定要杀了我才能解恨,你就动手吧!”
兰秀冷笑道:“我当然会动手杀你,这半年来我每日每夜就是盼望着这一刻。终于盼到你再回到燕国,我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她话才说完,脸色忽然大变,只见她的胸口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小截刀尖。
她低下头疑惑地看着这截刀尖,鲜血正沿着刀尖泉涌而出。她回过头,只见慕容元站在自己的身后,手中亦握着一把腰刀,那把刀正从她的背后刺入,胸口刺出。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慕容元,颤声道:“你,你,你居然杀我?”
慕容元冷笑道:“我为何不能杀你?”
兰秀道:“你借了我兰家军队,现在居然敢杀我,你就不怕我父亲和众将领找你算账吗?”
慕容元哈哈大笑:“谁看见你是死在我的手中的?今日夜宴群臣,丁太后忽施暗算,将你杀死,你是我亲爱的妻子,我悲痛欲绝,只得杀了太后为你报仇。”
兰秀脸色惨变,颤声道:“你好狠的心肠!”
慕容元笑道:“可笑你真是幼稚,还以为我对你千依百顺,我不过是一直隐忍,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罢了。”
兰秀尖叫了一声,面颊扭曲如同恶鬼,她伸开双手向着慕容元扑去,似乎想在死前将慕容元拖入地狱。
慕容元一脚踢在兰秀的身上,将兰秀踢得直飞出去。
兰秀落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却再也无力站起身来。慕容元冷笑道:“想要复兴兰家,别做梦了!”
花园之中变故迭起,众人都张口结舌。只见慕容元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子,脸上全无悲凄之色,反而左顾右盼,极是得意。
“各位都见到了,是太后命人杀了贱内,我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会以下犯上,诛杀太后为贱内报仇!”
众大臣唯唯诺诺,不敢答话。丁太后屡经风波,知道慕容元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只吓得全身颤抖,冷汗直流。
慕容元脸上露出狞笑,手持腰刀,一把抓住太后。丁太后只见那刀上尚滴着兰秀的鲜血,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昏了过去。
忽听无双道:“平原公真的想杀死太后吗?”
慕容元不由回头张望,见无双笑盈盈地看着他,气定神闲,脸色早已恢复正常。在座的众男子有些已经吓得屎尿齐出,想不到无双一个小小的女子却能如此镇定,连他也不由得暗生敬佩之意,“怎么?公主想要为太后求情?”
无双微笑道:“我来得真是不巧,想不到才到燕国不久,皇上就驾鹤西游了。不过这也是天命使然,再也勉强不了。”
她不提慕容盛是被慕容元杀死,反而轻描淡写地说是驾鹤西游,似是想帮慕容元掩饰弑君之罪。
慕容元怔了怔,默然不语,心道:“我倒要听听她还能说出些什么。”
“本来兄长死了,又没有子嗣,弟弟继承皇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听说皇上在生前有意立河间公为皇太叔,此诏未下,就忽然亡故。虽然朝中大臣都一致认为平原公是皇位的不二人选,但在边关的大将却未必也会这样想,只怕他们心存疑虑,将来岂非是心病?”
慕容元皱了皱眉,心道:“她所说的正是我最忧心之事。”
无双微笑道:“如果此时皇太后愿意亲自证实皇上生前并非有意立河间公为皇太叔,而是属意平原公,那么平原公继承皇位之事岂非就是名正言顺?”
慕容元呆了呆,转头望向丁太后,心道,我杀了她的儿子,她可愿意为我说话?
丁太后忙道:“你母亲过世甚早,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现在你皇兄又过世了,而且没有子嗣。只要你愿意把我当成你的母后,由你继承皇位,当然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慕容元暗暗冷笑,心道原来你不仅不想死,还想继续做太后。然而想到如果此时利用丁太后继承皇位,等到铲除异己后再除去丁太后也不迟。
他本也是一个颇有智计之人,居然立刻神色一变,满面堆欢道:“我何尝不是一直将太后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只要我能顺利地登上皇位,孩儿一定会好好孝顺母亲。”
两人居然一拍即合,一个似已经忘记了杀子之恨,另一个也完全忘记了片刻之前还恶狠狠地想要杀人。
连无双都在心里暗暗叹息,慕容一家,每一个人都如此城府,而且其心不正,到底是姚秦的一个祸患。
众大臣却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太后不死,想必慕容元也不会杀死他们。有见机得快的,立刻便向着慕容元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有一个人跪下,所有的人便都跪了下来。
慕容元仰天长笑,只觉皇位唾手可得,近在眼前。
忽见一名侍卫急匆匆地走进花园,对着慕容元拱了拱手道:“启禀大王,魏王亲率了十万大军,日夜兼程赶来,沿途的州县不敢抵挡,他们已经到了城外了。”
慕容元一惊,皱眉道:“他们来得如此之快?”
他转头看了无双一眼,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听说公主是魏王的未婚妻子,想必魏王亲率大军是为了公主而来吧!”
无双笑笑道:“皇上雄才伟略,抱负千秋,当然不会将无双小小女子放在眼中。若是为了无双而伤了燕魏秦三国的交情,那岂非是无双的罪过。”
慕容元冷笑道:“你也莫要有恃无恐,魏国虽强,我大燕也未必就怕了他们。”
他沉声道:“好好照顾太后和公主,其他大臣也一概不得离去,等我先看了城外的情况再做定夺。”
§§§第十一节
花园之中忽然变得一片死寂。兰秀的尸体仍然倒在地上,慕容元没有交代收拾,便没有人敢擅自做主,将尸体收束起来。
血腥气夹杂在碧桃花的香气之中,肆无忌惮地在空气中漫延开来。那血腥气就好像是有灵魂的,通过每个人的鼻孔钻入呼吸着的肺部,然后悄悄地侵蚀着从肺里流过的血液,随着血液弥满人的全身。
恐惧便因之更加强烈。
无双看见众大臣们形形色色的脸,有些大概是与慕容元素有嫌隙的,此时心胆俱丧,想到如果慕容元登基为帝,自己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
有些大概是与慕容元交好的,虽然不知前途如何,但也乍惊乍喜,忧欢参半。
她看见丁太后虽然强作镇定,却仍然惊慌失措的脸,也看见苻训英频频四处张望,忐忑不安的脸。
于此之时,生死之际,人性轻易地在面容上体现。
无双忽然觉得好笑,人们如此贪恋生命,可曾有人想过生存的意义何在?死是一个未知的所在,然而若是一死,便可以了却前途未卜的人生,一些百般想摆脱,却又无法摆脱,平时使自己痛苦不安的宿命,便可以从此斩断。
说起来,死也许真的比生要容易得多。
然而人们仍然留恋生命,无论多少辛苦,却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她于此时,忽然想到生与死的奥义,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在现世的生命,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
只是为了璎珞吗?她已经重新来到这个人世,人间不需要两个璎珞,既然璎珞已经重现,那么为何她还会存在于世间。她的宿命,到底是什么呢?
城外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花园中众人本来就已经如同是惊弓之鸟,此时陡然听到喊杀声,又惊得面色惨白。众大臣面面相觑,心里暗暗想到,难道是魏国的军队攻城了吗?
忽又听见花园门口人声鼎沸,本来看管着众人的侍卫忽然向着花园外奔去。
众人心道:不是说魏军才到城外,难道城已经破了,现在便攻入这里来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侍卫们又纷纷退了回来,却见人声煕嚷,原来是河间公慕容熙带了一队亲兵冲进了花园。
丁太后与苻训英一起大喜,丁太后起身叫道:“河间公,哀家在这里。”
慕容熙大声叫道:“平原公犯上作乱,弑君自立,凡我慕容子孙,当共击之。一众大臣,无论曾否与平原公交厚,只要此时能够憣然省悟,弃暗投明,我保证既往不咎。但若有负隅顽抗者,就休怪我翻脸无情了。”
他这样一叫,本来就惴惴不安的众大臣,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也不知平原公与河间公之争,到底谁会成为最后的赢家。但当此之时,为了保命起见,立刻纷纷附和。
无双却心里一动,暗想到慕容熙刚才又不在这里,为何会知道慕容元已经杀了慕容盛?她的目光从慕容熙与苻训英身上扫过,心里想到,难道慕容熙早有图谋,想借慕容元之手杀死慕容盛。
想到这一点,她不由对慕容熙刮目相看,这个人果然不能等闲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