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猛心下便有些相信,但见流火的神情,并不像有恶意,又主动将湛庐剑交还,他便也去了恐惧之心,问道:“既然你是妖怪,为何还要借用这把湛庐剑?”
流火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忽然闻到酒香扑鼻,转头一看,见两人正站在一家酒馆旁边,他道:“我借了你的剑许久,就请你吃顿酒,一边说一边告诉你原因吧!”
他本不是多话之人,自己所做的事情从来不需对人交代。但这些日子,孑然一身,在江湖上独行,只是反反复复地想到无双和璎珞,越是想越是心乱如麻,情之为物,最是使人黯然魂销,他虽然意识坚定,但每每想到两人,仍是忍不住心如刀割。
两人进了酒馆,一边喝酒,流火一边讲起过往的事情,一百年前,乃至一百年后,他也并非一定要说给周猛听,其实不过是借个机会,说给自己听罢了。
故事太长,一直讲到深夜,酒馆之中早已没有别的宾客,周猛也早吩咐老板自行休息,两人也不需人侍候,自己取酒饮用。
周猛本也是好酒之人,而流火无论喝多少都是半醉半醒。两人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只知到了最后,身边已经堆满了酒坛。
故事说完之时,周猛打了个酒嗝,长叹了一声道:“这位无双姑娘到底是不是人呢?”
流火笑笑,“我也不知道。”
周猛道:“无论她是否是人,但你真的忍心不再见她吗?”
流火默然,真能不再见她吗?心中为何总是有所牵挂。
周猛道:“依你所言,虽然无双姑娘行事古怪,但她的心中却是真心爱你。”
流火笑笑:“她的心思世上根本无人能懂,我和她相处这么久,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你只是听我说,又怎么会知道?”
周猛道:“我只是想,她为何一定要在你的面前杀死那位璎珞姑娘?当璎珞姑娘重新复活以后,她已经离开了。可是她却仍然要在你面前这样做,是否她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你知道的?而且那位璎珞姑娘只怕也已经和她串通好的,否则以璎珞姑娘那么大的本事,怎会全不还手就这样死去呢?只怕这位无双姑娘就是为了将你逼走。”
流火呆了呆,心里想到,难道真是如此吗?无双想要做些什么?为何不能让我知道?
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但关心则乱,无双和璎珞都是他最关心的人,只要有关她们两人的事情,他便会失去冷静判断的能力。
周猛道:“无论如何,如同这样的女子,我真是闻所未闻,可惜我周猛无福,这一生都不可能见到无双姑娘一面。”
流火诧然道:“你想见她?”
周猛哈哈大笑:“我不是自夸,周猛也颇见过几个女子,其中也不乏国色天香。但如此聪明怪异,与众不同的女子,我却连想都不曾想过。若能让我见她一面,就算是死也无憾。”
流火哑然失笑,却又轻叹道:“可惜连我都不知她现在哪里。”
周猛道:“我听人言,刘将军已经消灭了北方的秦国,将姚氏尽数虏至健康,他这样做,全是为了一位名叫姚无双的姑娘。但这位姑娘却宁愿眼看着姚氏宗亲一个个死在自己的面前,也不愿嫁给刘将军为妻。后来刘将军终于无法勉强这位姑娘,便放了她。现在这位姑娘已经回到长安,又传出夏国的新帝赫连勃勃要娶这位姑娘为妻的消息。我本来不知这位大名鼎鼎的姑娘有什么本事,居然可以令两位英雄倾倒,心中也如同世俗之人所见,以为这位姑娘不过是普通的狐媚罢了。现在听了你的描述,我才明白为何这位姑娘会有如此大的魅力。”
流火皱眉道:“赫连勃勃?”
他一直迷迷糊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居然完全不知道。
周猛便将前后事情略一陈述,“赫连皇帝和无双姑娘的婚事在即,难道你真的任由无双姑娘嫁给他人?”
流火苦笑道:“她若不想嫁人,又有谁能逼她?”
周猛道:“但这位姑娘如此大事宣扬,是否就是为了让你知道?”
流火默然,无双并非是那种欲迎还拒的女子,或者别的女子会用这种手段引起男人的重视,无双却一定不会。她总是如此强悍,比男人们都强得多,让普通的男子见了她便不免害怕,退避三舍。
他抱起一只酒坛,狠狠地喝了一口,“我不知道她的心思,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心里便难免有一丝悲哀,我甚至不知你的心里是否有我。
流火走出酒馆的时候,周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到底只是一个普通人,酒量再好,也会有醉的时候。
流火却惊奇地发现,他似乎已经不能真的醉酒了。
他在凌晨的街道上行走,心思无可避免地转到无双的身上,她要嫁给刘勃勃吗?她每做一件事情都有自己的原因,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
§§§第十二节
他听见晨?之中传来的狼嚎声,这叫声远远地传来,仓皇无助。是绝望的声音,有狼受伤了吗?
流火立刻向着狼嚎声传来的方向奔去,山谷之中,一只小狼正被猎人的捕兽夹夹着,腿上鲜血淋淋,它的面前站着两条垂涎欲滴的猎狗。
猎狗忽然感觉到他的到来,转过头警觉地注视着他。
流火心里一动,这种情形似曾相识。他对着两条猎狗挥了挥手道:“既然我来了,你们便不能再伤它,快快回去吧!”
那两条猎狗低鸣了一声,垂下头夹着尾巴转身而去。
那小狼一边舔着自己受伤的腿部,一边祈怜地看着流火,似是请求流火将他从捕兽夹中救出来。
流火不由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经落入猎人的捕兽坑中,如风为了救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他心里一酸,许多事情过去了,便不能挽回,想必现在的如风仍然对他恨之入骨。
他走去,打开捕兽夹,道:“你以后要小心,不要再被猎人捉住,并非每次都会有人救你。”
那小狼抬起头,呜呜地低鸣,似是在答应。此时它与流火近在咫尺,又是一匹未成年的小狼,而且还受了重伤,料想流火必然对它全无戒心。
便在此时,那狼忽然伸出一只尖利的爪子向着流火的眼睛抓去。
它虽然年幼,但指爪一伸出来,居然有三寸多长。眼见那爪尖快如闪电般地抓向流火的双眼,而流火似乎仍然全未注意。
小狼心中暗喜,一击便可成功,这下它立了大功了。
但它的爪子堪堪抓到流火的眼前,却忽然停了下来,再怎样也无法前进一分一毫,它呆了呆才发现,流火一只手轻轻地捏着自己的爪子。奇的是,流火似乎全未用力,它甚至不曾感觉到被流火握着,但就是无法前进分毫。
流火笑笑道:“想要骗人,一定要将自己的妖气敛去。如果你还不曾学会如何收敛妖气,就不要试图去欺骗一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妖怪。”
小狼妖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少主就是少主,以我这点微末的道行居然还想欺骗少主,真是自不量力。”
他话未说完,山谷之中盛开着的野花忽然都飘飘地飞了起来,那花开得满山遍野,红白交错,飞得满天都是,煞是好看。花飞到空中,便蓦然爆开,花粉纷纷而下。那花粉虽香,却含有巨毒,一时之间中,整个山谷都被这花粉重重笼罩。
流火和小狼的身影也被这花粉包围了起来,躲在暗处的如风睁大着双眼,但视线却被花粉隔断。他不曾看见流火离开山谷,那么他必然还在花粉包围的谷中。
这花粉是他千辛万苦,找到了传说中的乾闼婆城,采集城中的曼陀罗花毒制成,无论是人或是妖都无法抗拒这可怕的毒性。据说连半神之族的摩呼罗迦族和乾闼婆族也因这花毒而死,流火不曾离开这花粉的范围一定是凶多吉少。
他心中这样想着,终于杀死了流火,一件许久以来就一直周密部署着的事情,屡次失败,终于成功了。但却并没有成功的喜悦,反而有一丝淡淡地凄然。他是啖鬼的儿子,但也同样是他一手带大的。
他喟然长叹,转过身,想要离开山谷,却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白衣的少年人。少年手中还提着一只小小的狼妖,那狼妖正挤眉弄眼地看着自己。
他一怔,但又莫名地松了口气,流火到底是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他道:“你的神通又精进了,我居然不曾察觉你已经离开了山谷。”
流火淡然一笑,“我越来越像是一个夜叉,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在我身上发生着的转变。我小的时候如同你一样痛恨我的父亲,因为他的原因,母亲那么早便死去了。但有一天,我忽然明白,母亲到了死,都不曾真的怪过父亲。这世界上的事情,并非只是谁对谁错那么简单,有的时候,对与错,真的很难选择。”
如风咬了咬牙,“你早就知道这一切是我布置的?”
流火点了点头:“其实很早以前,在雪狼故地,颜清能够找到我,我便已经知道你出卖了我。”
“你早就知道了,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如风喃喃低语,“那么为何你还要一再上当?”
流火笑笑,“如果杀死我,真的能让你感觉快乐,我宁愿死在你的手中。但我死了以后,你真会快乐吗?”
“快乐?!”如风仰天长笑,但泪水却悄然流出他的眼眶,“自公主死后,我就从来不曾有一天快乐过。”
流火轻叹,他放开手中小狼妖,转身离去,边走边道:“所以我改变了主意,我不会让你杀死我。因为我死了,你同样不会快乐!”
如风看着流火的背影,咬了咬牙,忽道:“你是否去见那个名叫无双的女子。”
流火一滞,他摇了摇头。
如风迟疑着,终于下定决心道:“其实有一件事情你并不知道。”
流火脚步未停,“什么事情。”
如风道:“当年杀死你母亲的人就是璎珞!”
山野一片寂静,远远近近的风声如同远远近近的回忆,缥缈而不知去向。流火微微笑了笑,低声道:“果然如此!”
如风大声道:“所以,你不必因为无双杀死了璎珞就痛恨她,如果你真的喜欢无双,就去找她吧!再晚了,也许你会后悔莫及!”
无双!
流火感觉到手腕上的牵动,他低下头,腕上的菩提子正在轻轻地勒紧他,是无双在呼唤他吗?或者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又该何去何从?
§§§第十三节
他在一块山石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天空的浮云。
人的情感即脆弱又坚持,妖的情感也是如此。
长安虽然远在千里之外,对于他来说,却只是咫尺之遥。但两人相对,有时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像是远隔千里。无双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怔怔地想着,看着一片片白云倏然来去。
一个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虽然知道她站在他的面前,却懒得看她一眼。那女子道:“总算找到你了,如果不是遇到了如风,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找到你。”
他懒懒地看了那女子一眼,“沧海,原来是你。”
沧海眨眨眼睛笑了,“原来你还记得我,我以为你借了宝物就把宝物的主人抛在脑后。”
他笑笑:“原来你是向我讨还南海明珠的。”
沧海道:“你不是不想归还吧?”
他淡淡地道:“当然不是。”
他伸出手,手中已经托着那颗明珠,“是你的东西,总还是你的。”
沧海接过明珠,如此轻易,却是出乎她的意料。她道:“这明珠天下无双,难道你不想据为己有吗?”
流火淡然道:“天下的好东西多得很,如果我都想据为己有,我这一生一定会很忙。”
沧海微笑道:“别的东西或者你不必据为己有,但有一个人,也是天下无双的,难道你就这样轻易放弃?”
流火叹了口气:“难道你也是来劝我去见无双吗?”
沧海道:“我和无双打了个赌,我猜你在她婚礼以前,一定会去见她。无双自己却不相信。”
流火笑道:“连我都不相信。”
沧海微笑:“有的时候,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流火双眉微挑,“你又知道什么?我与无双之间的事情,根本不足以为外人所知。”
沧海道:“你们的事情我确实不知,但一个人的感情,却是再也骗不了人的。”
“感情?你说的是无双还是我?”
“我说的是你们两人。”
流火自嘲地笑笑:“无双的心事,这世上又有何人能懂?”
沧海道:“无论无双做过什么事情,她都是一名女子。如果你真的看不清她的心思,就闭上眼睛,用你的心去看,也许你就会明白她是否真的喜欢你,你也会明白自己是否真的喜欢她。”
沧海抬头望向天空:“我知道冯夷已经不会再回到我的身边,因为他终于可以陪伴着他千年以来都思念着人。但我并不真的痛恨他,因为在千年不渝的爱情之前,还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如果你真的爱无双,就用自己的心去体会你与她之间的一切吧!”
用心去体会!?
流火闭上双眼,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无双!无双!无双!!
他蓦然睁开眼睛,无双的心思或者他并不曾了解,但他却明白自己的心思,他想见到无双,在一切为时太晚以前。
他站起身,正要向长安奔去。
忽又见缘空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皱眉道:“怎么是你?你找我又有何事?”
缘空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再不去见少主,可能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流火呆了呆,“你说什么?”
缘空双手合十,宣了一句佛号:“少主已经决定,以身护世,她是打算与破邪同归于尽的。”
流火一怔,为何无双要以身护世?“她到底是谁?”
缘空道:“少主便是圣主提婆达多下世!她本可以成为新的圣主,但她却仍然选择毁灭自己。”
流火急道:“为何她要毁灭自己?”
缘空淡然一笑,不见喜悲:“她只有两个命运可以选择,或者毁灭自己,保护已经存在的三界,或者灭世重生,成为新的圣主。她的选择是宁可毁灭自己,也要保护重要的人。”
流火后退了半步,毁灭自己,无双真的要这样做吗?
他向着长安方向全力奔去,无论你是谁也好,提婆达多也好,影雪也好,璎珞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无双,天下无双的无双。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一定会陪伴在你的身边。
天上天下,沧海桑田,我都不想再与你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