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三秒,萝欢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转过身来,对着圆形长桌的会议室中的已经日渐秃顶的上司Martin说,对不起,令你失望了。
说完这句话,她背过身去,在Martin诧异的目光中迅速地走出了会议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删除电脑中的所有与自己相关的资料,然后发了一封辞职的E-MAIL给Martin,然后微笑地收拾好了自己简单的东西,未作任何停留地,离开了这个高职位高薪水的公司,这一系列动作持续了不到一刻钟,萝欢都忍不住要赞叹自己行动的神速和利落,走出大厦的当口,一阵大风吹了过来,萝欢才发现自己原来眼角有泪。
吹灭了29岁的蜡烛的时候,萝欢曾经许下了一个心愿,那就是,从此不再为生活难为自己,不再委屈自己迁就任何人,那一刻她只想面对任性的沉醉,她再不想费心掩藏自己。
走在熙熙攘攘太阳暴晒的街头,悠闲的老人,天真的孩子,游来晃去的行人,在生活面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谁的悲伤快乐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冲动,其实不过是一场可以解释的误会,她却宁愿丢掉工作而不委屈尊严……,如果她一笑而过得忍过去,是不是真的会看到碧海蓝天?可是,在生活面前,真的需要付出那么多的屈服和忍辱负重吗?别人又是如何面对这些生命中的诸多不如意呢?她发现自己真的是一个很难快乐起来的人,快乐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不太可能拥有的奢望。
匆忙的步伐逐渐放慢了一些,自己究竟要去哪里?请自己喝一杯咖啡?还是7-11疯狂地买一堆啤酒坐在台阶上痛快喝个醉?亦或是找个朋友逛一下疯狂打折的各大商场?摸出手机来,来回翻看着电话录,却不知道该给谁拨通,谁会在这样无辜的晴天朗日,有奢侈的空闲,陪伴孤独的她呢?她所有认识的人,都不再是可以任性放肆的年纪,大家在各自的世界里逐渐修炼成精,就是面对棘手的生活也已经如鱼得水,只有她,是的,只有她,忧郁的萝欢,还会像个孩子一样,许下幼稚的诺言,并胁迫自己去在现实中实现,是了,她没有别人别人那样游刃有余的能力,虽然她也曾经尝试着去学习,去融入,但是,隐忍永远是这个年代值得歌颂的个性,可是,纯真如她,那样地爱自己,如何能够受得一点委屈呢?
她慢慢地走在烈日炎炎的街头,看到路边玻璃镜子里映照出来的自己,她停住了脚步,在模糊的影子前面驻足凝视,消瘦的身形越显单薄,似乎是一阵风,就能够将她吹走一样,此时,她真希望能够来一阵风,把她吹到遥远的国度中去,一个没有纷争,没有计较,没有算计,没有劳碌的空间,哪怕是在天边,哪怕跋涉艰难,只要让她能够拥有一个舒适的空间,能够自由自在地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晒晒毫无防备的阳光,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什么时候,自己的要求,已经降低到了如此低的程度?
她低下头看了看比她还寂寞单薄的手机,她以为Martin看到她的辞职信,也许会打一通电话过来的,但是,他没有,也许,他真的对她失望,而任由她来去了,她这样的任性,即使是宽厚如他,也是无法容忍的了。
曾经,他对她是抱着多么大的期望啊。
这次失业的前夕,萝欢刚刚失去了一个男人仲言。失去他的理由很简单,一次KTV欢唱,她喝醉了酒,失手扔了一个白瓷烟缸,结果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了仲言的头上,结果,奇迹般地,一股鲜血从他的头顶上流淌了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呆了,有人赶忙出去打120,有人尖叫,有人落荒而逃,以为会是一场谋杀现场,只有萝欢斜斜地挑衅地看着头上流血目瞪口呆的仲言,从牙缝里紧紧地咬出一句:活该,你这个垃圾。
他呆呆地看着她,她嘴角有幸灾乐祸的微笑。
从此,她失去了他。其实她绝不是故意伤害他,这不过是一次失手事件,但是被闹到如此的地步,她实在是懒得再去解释自己的放肆。
当然,仲言没有死,他也不太可能死,堂堂七尺男儿,若死在一只烟灰缸下,也未免有点太搞笑,当然,醉酒不过是一个借口,萝欢对仲言的恨,早就深有埋伏,那一夜,不过是情绪涨满而必然的发泄而已,后来她还特意询问了一下关于头顶上为什么会鲜血如注而不死的原因,得到的回答是,头皮上的血管分布丰富,如果不是击中要害,不见得会危及生命。
那天之后,她也去看过他,他戴了一顶帽子,面色黑黑,表情僵硬,与曾经同游江南时费尽心机抛洒的柔情万种的那个男人判若两人,他们对面而沉默,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废话,惟有对峙般地站着,似乎看谁先认输般地决绝,感情在暴力面前爆裂到无以复加,仅仅这样一点点的冲突,仲言已经被萝欢吓得魂飞魄散,还妄说什么为她下油锅过火山?萝欢想,幸好这次真的试探出了他的绝决,倘若他充分理解她,绝不为难她,她是不是从此就会被改变?
萝欢之后也没有再接到过他的任何电话,他终是在这场关系中,选择了自动离场,退出了自己精心创造的浪漫狂巢,而做回了平凡的自己,他本就是平凡的人,根本没有承担传奇的资格。
他实在不是能够配得上她的人,但是至于自己究竟是被哪一瞬间的感动迷惑了双眼,萝欢已经记不清楚,只是有一个晚上,当她跟他并肩走在江南的小路上,她感觉到了深入骨髓里的寂寞,才会任由自己绽放在仲言当时寂寞的怀抱里,后来她哭了很久,这一次的旅行令她得到了一个爱人,得到一个爱人的意义在于,她终于不必再寂寞下去,不用在寒冷的夜里一个人疯狂地煲电话粥,不必在那些必须要面对的节日里想到自己的孤苦伶仃而忍不住崩溃,有一个爱人当然是好的,在这些年的流水账里,永远是一个爱人又一个爱人地失去,究竟谁才是她最终的彼岸?
失去仲言之前,萝欢在一个财经周刊做她得意洋洋的红牌记者,每天风光地出入,文字频频为她带来荣耀,迎来送往N多人,也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只是,对于萝欢来说,爱人是一件太艰难的事,她如何能够让自己平心静气地投入到美妙的恋爱中去呢?去像身边的所有人那样卖弄甜蜜的笑脸,还是拉帮结伙每天讨论如何栓住一个男人的心?不,当然不,任何的表达幸福的嘴脸在她看来都是那么地低弱可笑,幸福从来没有降临到过人间,幸福只是人们妄自地为自己设定一个目标,而又一不小心实现了,当场赢得的愉悦。
无论怎么样的快乐当时,过后全部都烟消云散,幸福,简直就是狗屁。
亚美劝告过萝欢,倘若不收敛你的任性,你终将失去一切,当时这句话在萝欢看来,简直是莫名其妙。世界上有无数名任性的人,但是,总会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人,总会遇到一个心旷神怡的环境,总会有快乐的期望在前方。萝欢虽然一直过得郁郁寡欢,但是她从来没有对未来设置过失落的屏障,她坚信未来是快乐的,无论现时是多么地不如意。
亚美也是那场流血事件的见证人之一,当时她不断地尖叫,叫到声音都要在空气中破裂般地,萝欢被她的尖叫从酒精的迷乱中拎了出来,亚美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站在受伤的仲言背后说,萝欢,你简直是一个疯子,不但仲言不会原谅你,连我都无法再面对你。
我稀罕你们的原谅和面对吗?萝欢冷冷一笑。亚美总是喜欢在男人面前做出大公无私的模样,她所有朋友的男朋友几乎都跟亚美有交情,任何女人跟男朋友闹了矛盾,亚美都会以一副善解人意的正义模样出现,只是可惜,直到现在,亚美都没有给自己带来预计的幸福,所有的失落的男人都将她当作了倾诉的垃圾筒,一旦重归于好,于是躲藏得远远的,生怕提到她的名字,而泄露当时发泄的种种。于是,她的那一套伎俩,只能为她赢来瞬间的好名誉,随后,那些倒完苦水的男人们就都会转身去哄生气的女朋友,而在亚美丽面前尿遁。男人总喜欢拿那些善解人意的女人作为榜样要求女人,却只把榜样当作榜样赞美着,仍旧被那些没心没肺的任性的妖精们吸引,这些年,萝欢身边出没的男人无数,亚美总是无法理解这种奇异的现象。在她看来,萝欢的跋扈令人忍无可忍,谁会选择这样的女子恋爱呢?这也许就是男人的顽劣天性?
亚美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是她总相信有奇迹出现,能够用灵魂的宽容来接纳某一名受伤的心脏,从而将之转变为自己的所属品,萝欢真的祝福她早日遇到那枚傻冒,不过,这个人也许就是被她砸坏了脑袋的仲言。
那天晚上之后,也许萝欢的祝福真的起了效应,亚美开始频频地失踪,偶尔电话一下,她也是吞吞吐吐似有隐情,萝欢笃定她是去没日没夜地安慰和照顾仲言去了。
也好,每个人都找到自己合适的人,谁都不必忍,谁都不必捱,一片大好美景可看得见,可是自己的心里,却有着说不出来的感觉,她从来没有看得起过亚美,即使自己扔弃的感情,她扔不愿意被亚美捡起来享用,她真不觉得亚美的虚伪可以扮多久,所有分手后的男人,萝欢都希望他们能够遇到一款温婉,可人的女子,从此过上平安快乐的生活,她还是觉得自己伟大。
她从来没有爱过仲言,后来她也想过这些问题,为什么这些年里,恋爱竟然已经不再以爱为前提,而不过是为了避免寂寞?上一次真正地爱人是在什么时候呢?
网上,报纸上,萝欢开始着急地寻找新工作,不停地填写求职表格,不停地被约见面试,灰头土脸地赶公车,忙忙碌碌地赔笑脸,每一次面试出门后,萝欢都忍不住想哭,真是奇怪,所有好职位的工作都没有动静,反而是那些小职位匆忙地跟她联系,还都是条条款款一大堆要求。她几次想给Martin打电话,甚至想过跟他道歉,请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可是这些妥协的软弱始终开不了口。那么好的职位,那么高的薪水,那么轻闲的工作,恐怕萝欢再也不会遇到如此良机,职场真的如战场,那么多人披荆斩棘勇猛向前,她却激流勇退,难道仅仅为了得到一种心灵上的自我安慰?安慰好自己的心灵究竟有多大的价值?
如颂的电话来得真是及时,她问萝欢,在干什么?
萝欢沮丧地说,找工作。
大小姐,三天五日换工作,你搞什么?又不是刚毕业走投无路四处碰壁的小倒霉蛋。
……
女人啊,一共就十年,我们现在都站在尾巴上,如果再不抓紧为自己的未来打算打算,那就完蛋了!
如颂的几句话把萝欢的眼泪说掉下来。是的,女人一共就10年,20岁之前那么幼稚,几乎等于白活,30岁之后,是不是就应该风和日丽地享受人生了,可是,站在20岁的末梢,萝欢却如梦方醒地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没有。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没有自己的房子,没有自己的身份,没有安定的工作,甚至没有找到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更别说一份可以指望得上的感情,别说这些,连如何与人沟通,在她这里都是一件困难的事。她似乎是忘记了成长是怎么一回事,在成长中必须要得到什么,她只是这样懵懂地坚持着自己那些可笑的信条,强迫自己去取得那些自以为可以娱乐自己的姿态,结果落到这步光景,谁能够来探看她的尴尬?谁又愿意解决她的难题?
如颂说,萝欢,聪明的话赶快找个有钱人吧,管他多大年纪,是不是肥胖,多么不着调,只要有钱,万事就都OK了,我一直不喜欢你跟那些没钱没用的小白脸们浪费时间,我们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的?大家相爱一场倒是无所谓,一拍两散之后,越来越老的我们,能够得到什么?难道还要每天顶着烈日看人脸色替人打工吗?
挂掉电话,萝欢终于哭泣了起来。她发现她并不恨如颂,这一刻她发现她第一次认同了如颂一直以来宣扬的观点,她知道自己的尊严在庞大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微弱,微弱到甚至支持不了她的日常开支,曾经她少年得志,一路飙升着笑傲职场,拿着上万的工资,却不知道为自己购置任何的物什,没有买车,更没有买房,没有办健身卡从来不去美容院,却也是月月精光,钱大多数都花在了恋爱上,旅行上,甚至是请客吃饭上,年轻真是大胆啊,年轻甚至以为明天自然就会好,而忘记了积蓄的重要,现在这样的年纪,做普通的工作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如果做高薪高职位的工作,又确实是需要一点点的机遇,就像当年一个偶然的采访机会,认识了宽厚的Martin,Martin欣赏萝欢的机敏和能干,告诉她如果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请他帮忙。上一份工作她结束得很尴尬,受到了一个比她年轻能干的女孩的排挤,处处受压抑,而一气之下任性离职,当天下午余怒未消的她就打电话给了Martin,当然她也知道很多场合上的话不应该相信,但是她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拨通了他的电话,说明了一下情况,Martin果然没有令她失望,过了一周便安排人事部通知她来上班,职位高得吓人。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Martin在关键时刻对她的救助,和对她的信任,她本来打算好好珍惜这一份幸运的工作,但是她却还是因为一时的任性,不愿意承认Martin对她的误会,而轻易地离开。显然,事后的后悔已经是来不及了,这不再是小孩子过家家,高兴了可以继续下去,不高兴了重来一遍,她还有多少时间去浪费?职场上的游荡,难道真的是她一辈子追求的状态?还是像如颂说的,找个有钱的男人嫁掉算了?
约了如颂喝茶,萝欢觉得自己的尊严慢慢地瓦解成了无辜和懵懂的无助姿态。
如颂抽着一支细细的烟,表情悠然地说,大小姐,想通了?
萝欢沮丧地说,谈恋爱何其容易,不是我喜欢没钱没本事的小白脸,我命歹,遇到的无一不是这种类型。想遇到有钱人,嫁给有钱人,也需要一些些运气吧。
如颂说,想开了便好,我可以帮你介绍。
萝欢眼睛里闪出了一些希望,但是很快,她又任其熄灭下去,她身边的女性朋友们,个个虚伪势利,她不相信她们会有那么好的心肠,去帮助眼前如同落水狗的她,不看她笑话,都已经是神迹。
如颂说,如果前些年,你甚至可能会认识又年轻又多金的公子哥,现在你年纪也不小了,没有了挑选的资格,只能是看运气,不过你也确实太猛烈,听说你砸破了男人的头,这样的顽劣谁敢靠近,你要收敛。
萝欢笑了笑,如颂突然眼神闪烁地说,对了,你还记得堂生吗?就是那个,几年前我们一起去夜店,晚上提出来要送你的那个。
萝欢思维空白,实在记不起几年前,谁送过她回家,前些年,青春无敌的日子里,她有过那么多的追求者,那么多的大献殷勤者,那么多的秋波暗送者,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开展一段浪漫的奇缘,她比很多女人有范围去筛选,去挑剔。可是,才不过几年的光景,为什么这些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蜜蜂们,都失去了踪影,甚至她有时候晚上想找个人一起外出走走,都发现无人可找。大家都老了吧,都逐渐有了自己的家庭,或者稳定的恋情,谁还有时间无条件地陪她这么走走?
如果按部就班地当真嫁给一个有钱人,让她过上从此衣食无忧的生活,是不是对她来说,算是不好过程中的最好结局了呢?难道她还会对爱情抱有任何憧憬吗?如果爱不在,物质是不是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了首选?也许是她太单纯,过得太不明白,才会导致自己停滞了前进的步伐,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那么,既然职场上的劳碌令她无比厌倦,感情上的停靠是不是理所当然?萝欢想到这里,提了一下萎靡不振的精神,说,堂生,我记得,他现在怎么样?
如颂说,那家伙可倒霉,刚被人骗去了一大笔钱,现在正伤心着呢,我看你们俩早就是一对,现在何不联络一下呢?
萝欢哑然失笑,以为如颂会介绍什么好货色给自己,也脱不了白痴笨蛋傻瓜一系列的人选。也好也好,反正也是寂寞,认识一些新朋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萝欢一边答应了如颂的提议,一边盘算好了自己也要展开恋爱的行动。29岁,她是真的应该嫁人了。
现在谈恋爱也可以像找工作一样程式化,网上一大堆交友网站,看上去都花花绿绿大同小异,挨个注册了一下,填写姓名昵称身高年龄星座血型座右铭,职业和收入那一行,萝欢很诚实地填上了目前无业,零收入。
聊天室里也进去搜寻了一下,发现现在的聊天室早已经变成了特殊职业者们的交易场所,前些年网络刚刚流行的时候,那些随时随地可能会遭遇到的浪漫情事恐怕再也不会发生了,那个年代已经过去,她错过了这么多东西,能够在网络上遇到知心爱人的那些年里,她在不断地挑剔着身边的那些瘪三们,如颂的话虽然刻薄但是一点没错,她真的是命犯烂桃花,所遇到的男人无一不是一穷二白三不帅,她有时候也羡慕身边的女朋友们,她们似乎个个懂得生活的真谛似的,感情已经被她们当作捞取好处的筹码,这些朋友中,有的跟着老外去了国外生活,有的真的嫁了有钱人,过上了有车有房整天练瑜珈做SPA刷信用卡的生活,还有一些,穿梭在上流交易场所中,跟那些公子哥们整天厮混,暗地里却积攒了一大笔钱,找好时机找个合适的人嫁掉,只有她,不紧不慢,还在玩着什么都不图的寂寞的游戏,她真的错了,如果人生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这样安排自己的生活,她也要像所有精明的女子一样,趁着年轻找到一个合适的避难所,那样的话工作不工作,变成了兴趣范畴的事,想工作了,出来做几年,不想工作了,完全可以待在家里养花养草,什么都不必多想,什么都不用发愁,不用再计算每个月的房租,不用再考虑水电,煤气,电话费,从此生活得优雅而省心。
难道是她终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祝贺庆祝啊,萝欢真想给她所有看不顺眼的人打一通电话,而宣布自己的华丽妥协。
当然,她没有打,否则也着实是太傻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交友网站上的收件箱里,却好几天都没有看到有人给她来信,自己的条件也不应该差到这样的程度吧?她翻看了一下其他人的资料,发现个个都将自己填得如同王子公主,只是奇怪的是,大家都是这么好的条件,竟然落到连个伴侣都找不到,是不是因为自己诚实得有点搞笑,连网络上的资料,都不好意思说谎?萝欢打开自己的资料,找了一张几年前青春无敌时候的照片,顺便把职业和薪水那一栏,也填上了以前的水准。神奇的是,刚刚补充好资料没几个小时,一大堆应征信就跟着来了。
原来这就是网络交友的法则,她哈哈大笑,自己总算不是非常笨,很快就悟出了门道,她点开了那些应征来的男人们的信,一封一封地看,有照片的几乎都惨不忍睹,没照片的却又觉得不太实际,后来有一封信入了她的眼——阿奇,32岁,职业:金融,身高179,星座摩羯。留言上几乎没写什么,只有一句话:认识一下吧。比起其他的那些花言巧语的那些留言来,这句话倒能够打动萝欢躁动的灵魂,是的,认识一下吧,如此简单,毫无目的,却又是那么地符合了萝欢的心思,阿奇的照片很小,但是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的,很帅气的男人,萝欢笑了一下,给他回了信,留了电话号码。
与此同时,如颂的电话也来到,说已经约好了堂生,晚上八点大家在某某意大利餐馆见面。
萝欢关掉电脑,从衣柜中找出了N件衣服,搭配了N种造型,最后决定选择了一条地中海风情的长裙去赴约,这条裙子几乎是她所有衣服中受男人评价最高的一条,因为颜色的华丽而经久不息,显得萝欢原本冷清的脸上有一份热情的性感气质,这条裙子参与了她好几场爱情故事中,每次都见证了她的魅力和恋爱的悲惨结局,她穿上它,看起来就像是扮成吉普赛女郎的高贵女郎,啊哈,萝欢忍不住笑了,无论今晚值不值得期待,她要让自己重新焕发起来精神——为什么心情突然变得那么好,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个已经在心内暗暗认可的阿奇?——她什么时候才可以改掉这种见到不错的男人就心花怒放的花痴德行?
当萝欢走到那间约好的意大利餐馆的时候,如颂和堂生,已经早早在等了。
原来堂生是他,他就是堂生,萝欢忍不住一笑。
三年或者更早的一次聚会中,一直坐在自己身边,不断地要她电话号码,后来不停地暗示她可以跟他走,又百般要求送她回家的那位,之所以能够一眼就揪出来记忆的线索,完全是因为他脖子上那根粗得有点过分的白金链子,当年萝欢曾经被他的暴发户的装饰惊得不轻,所以对他有印象,其实堂生样子不算很差,但是他的作派实在令萝欢讨厌,当年她对他避之不及,现在竟然沦落到精心装扮来与他见面,萝欢不得不笑人生之苍凉之势。
堂生见到艳丽的萝欢到来,显然是眉飞色舞,再次暴发户般地点了一大堆东西之后,双眼放光地不断地对萝欢说,你是越来越漂亮了。
如颂一副皮条客的满脸堆笑状,真不知道这样的场合是不是随后会给她发红包——萝欢忍不住刻薄地想,否则她怎么可能有那么饱满的热情,去关切别人的事?大家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除了利益往来,谁肯为谁付出一点呢?
这场聚会大家各怀鬼胎,分开的时候,堂生为了表达自己的开心,随手送了萝欢一个新款手机,超级大的屏幕,超炫的外表,原本表情冷清的萝欢接到这份意外的礼物不禁喜上眉稍,也算是这么多年头一次尝到接受男人馈赠的快乐。当夜,萝欢本来以为自己难逃虎口,却没料到堂生很君子地将她送到家门口,然后礼貌告退。
萝欢松了口气,她掩饰不住的快乐,开始研究起新手机,连号码都已经为她选好,如此棒的号段,定是花了不少钱才买出来的,她拿出自己的新手机,打算把自己的旧电话号码薄倒到新手机上,却看到一条信息:我是阿奇。
萝欢脸红心跳了好久,阿奇,竟然是阿奇,这么快的,他就给她来了信息,她欢天喜地地与他传起了短信,后来她心思一动,打算两个手机都用,一个是光鲜的新生活,一个是阴暗的旧时光,她比较贪心,舍不得丢弃,也欣喜着拥有。
也从这一天开始,萝欢突然感觉到自己否极泰来,从孤独的倒霉蛋,变成坐享齐人福的贪心狂。
阿奇理所当然地变成她暗地里欢天喜地的情人,而堂生,也在很短的时间内,帮她搬到了一个安静的住处,她从现在开始再也不必过那种惦记交房租的生活,而意外的是,堂生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猥琐,为她做的一切,他甚至没有要求她的回报,萝欢虽然不期望自己能够遇到那种高尚的神,但是对于堂生的君子作为,也是感到不解,反而,若以某种形式作为交换,她的心里会觉得好受些,就这么白白地接受,白白地获得,她总会感到一种隐约的不安,她就是这样的麻烦,一切都希望一五一十搞个明白,为什么她总不能学得糊涂一些?可是该精明的时候她又精明不起来。就是这么令人绝望的不合时宜,令到她如此手脚束缚。
能够见到堂生的机会很少,通常是傍晚到凌晨,他经常带她绕城闲逛,然后送她回家,有时候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但是,无论多晚,他都会突然地走掉,这个时候,也是她悄悄关掉旧手机的时间,她跟阿奇的感情进展令自己感到迅速地可怕,阿奇甚至激发了她年轻时候的热情和冲动,白天MSN上狂聊不停,每天还要通无数个电话,甚至她开始疯狂地想见到他,可是,她很明白,这样的时刻,他们并不适合相见。
如颂不断得打来电话,表示羡慕萝欢的新恋情。摆明了堂生对她赞叹不已,但是为什么堂生会对她毫无索取,萝欢真的说不清楚,她现在满心里,都是那个年轻的阿奇。又想,如果没有遇到堂生,那么她跟阿奇,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有那么多的话题,有那么多的感触,有那么奇怪的心理感应,有那么匹配的各项条件,但是见面这一关,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去过,倘若他得知自己如此劈腿,倘若他知道她的真实情况,他还会如她所愿那样地喜欢着她吗?奇怪的是,萝欢发现,年纪越大,对爱情的步骤越觉得难以掌握,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想要什么,她仿佛觉得自己掉入了一张奇异的网,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走出大网半步,她甚至感觉自己迷恋现在拥有的一切,这一切,是由堂生和阿奇共同给予她的,有精神上的盼望,有物质上的丰满,有双重平行着的发展,还有并不知道的未来,这一切,竟然是这样地迷人,如果装装傻,谈谈情,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话,萝欢觉得自己居然满心欢喜。
美梦总是会被现实打破,阿奇显然陷入了情网,不再满足于两个人时空中超常的透明状态,而要求与萝欢见面,阿奇的语气固执而又专制,似乎真的是爱情给了他无比坚定的魔力,这魔力影响到了原本犹豫不决的萝欢,虽然爱情真的已经离她很远,但是她拗不过阿奇的坚持,其实她在心里始终存了一点点天真的幻想,那就是如果有条件允许,她宁愿再一次任性一点,为一个也许还是一穷二白的小白脸向生活宣一次战。
两人约在了某咖啡馆。见面前,出于一种对未来的笃定的选择,矛盾的她决定告诉阿奇真实的一切,她写了一封邮件,完全敞开心扉地告诉了他她的迷失,她因任性犯的错,她目前尴尬的现状和她渴望婚姻的理想。她想,如果看了这些,阿奇仍然能够来见她,能够爱她,给她安慰,她甚至与勇气愿意推翻目前满足的一切,而重新地投入到这份意外的感情中去,哪怕再一次一贫如洗。
那天,萝欢并没有刻意装扮,阿奇没有到来之前,她却意外地看到了仲言。真是太意外,差不多一年不见,仲言的伤势已经看不出来,他穿了一件极其普通的T恤,背了一个方形的包,戴了一顶棒球帽,与之前认识的他没什么很大的区别,只是帽子从此变成了他的必备装束。不过一年未见,彼此竟成为理所当然的陌生人,仲言看到萝欢,有些迟疑,但是很快低下了头,打算佯装不知地走过去,萝欢则落落大方,问候了一下,你的伤好了?
仲言笑了笑,没有说话,萝欢顺便问,亚美怎么样?
仲言再笑了笑,还是没有说话。这时候,阿奇的电话来了,说有事,不能见面了,改天吧。
挂了电话,萝欢的心开始下沉起来,他终于是没有来见她,无论什么样的借口,她也真的是再天真了一次,怎么仍旧会对网络上的男人这种奇异的关系产生兴趣,而像个小白痴一样地等待见面,并还妄图跟他发展什么新生活,哪怕为这次的选择再一次奔波劳苦?真是衰——看来仲言是自己生命中注定的衰鬼,有他的到来,什么事都跟着背了起来,萝欢突然觉得有些恼火,对着就要走出咖啡馆的仲言大吼一声,你停下。
仲言似没听到一般地向外走去,萝欢顿时感觉火冒三丈的,三步走了过去,挡在了仲言面前。
你要怎么样?
你要怎么样?仲言反问。
萝欢说,不要搞出像欠你多少钱般的衰相。
仲言说,萝小姐,你大可当我做空气,我们本来就不再有什么关系。至于你问的亚美,我根本就不认识,也没兴趣知道是谁,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萝欢轻笑,说,你这个垃圾。
仲言耸了耸肩,表情无所谓地及时离去。
这一个下午,萝欢的情绪变得特别差。感情就是如此,当他爱你的时候,他恨不得把心都摘出来交给你处置,若爱一旦不在,什么都变成了狗屁,连句话,都懒得正常地说了,她几乎每一任男朋友,分手之后都不再有消息,那些曾经说过千言万语的贱人们,只为自己的感情服务,感情退位,所有的一切都会翻脸不认,罢了罢了。
萝欢拨通了亚美的电话,亚美的声音很倦怠,萝欢忍不住向她炫耀自己的新恋情,说起了堂生,亚美哑然,啊,就是那个已婚的浙江佬啊,咱们俩命运真像,最近我也爱上一个有妇之夫……
萝欢惊得一叫,堂生?已婚?浙江佬?——怪不得,怪不得他做事那么地小心翼翼,无论多晚都不会逗留在外,她为什么从来没有想到过,堂生是有妇之夫?萝欢有些恼火,她总也想不通如颂为何会如此竭力的帮助自己,原来她真的是被拿去当作了某种交易,她真想知道堂生究竟因为自己给了如颂多少好处,她几乎想立刻截断与堂生的关系,是的,退一万步讲,她也只是希望找一个安定的男人嫁掉,怎么会沦落到做有妇之夫的情人?如果那样的话,她宁愿跟着小白脸捱饿——她打算马上回去把东西收拾好搬走,可是,只消一个迟疑,她便脚步缓慢了起来,她当然知道阿奇是靠不住的,她甚至开始想,这种网络上的交往,应该是基于敞阔的一夜情作为最终目的的吧?而自己这一把年纪,显然已经不太适合玩这些时髦的游戏,她当然可以如往常般任性到一走了之,可是,任性之后的代价她是否能够承受得起?她将去向哪里?哪里才是她的幸福和归宿?她感觉到眼泪满满地爬上了自己的脸颊,她摸出兜里的两个手机,看着那些熟悉的或者陌生的名字,她想,她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回到堂生那里去,也许她会接受不公平的一切,但是至少她不必再一次堕入灰头土脸的奔波中去,还有一个就是,在堂生的馈赠里,悄悄地再为自己做出一些自私的打算,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敢在这紧要的关口,再一次施展自己的任性。她明明白白知道目前的处境,唯一能做的,就是这样明知道是陷阱,却无力挣扎半分。
也许,先这样忍辱负重地过渡着,再寻找适当的机会也是一个好的办法,至少,30岁还没有马上到来,她还有一些办法可以去试,最起码,那些铺天盖地的应征信件中,难保会遇到一个真心人,会救她出这尴尬的境地,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定眼前的一切,却只能如此,谁让她年轻的时候,曾经能够放肆地让任性搞坏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