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
文/中博尔斯卡娅
他们两人都深信,
他们的结合是一见钟情。
这样的自信真美妙,
但犹豫不决会更好。
他们认为既然素不相识,
他们之间过去就不会有什么瓜葛。
也许在街道、楼梯和过道上,
他们可能早就曾擦身而过。
我真想问问他们,
是否记得一一
也许在旋转门里
他们曾碰在一起?
也许太挤了,说过“对不起”!
或者在电话筒里道声“打错了”。
不过,我知:道他们会回答:
不,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情!
他们非常惊异,
已经有相当长的一个时期,
他们遇到的尽是机遇。
他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把自己的命运相互交换。
他们时聚时散,
命运常出现在他们的路上,
忍住了对他们的窃笑,
然后又跳开到路旁。
确曾有过标志和记号,
尽管他们并不知晓。
申博尔斯卡娅(1923-),波兰当代着名女诗人,她出生于波兰一个乡村,1939年德国占领波兰之后,她从一所秘密中学毕业,1945年进入大学学习语言文学和社会学。她获得了波兰、瑞士和德国的很多文学奖项,1996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她的诗都有一种哲理和沉思的气质,抒写的语调也很平和安详,有着一种从容的美。她的诗不浪漫,似乎和浪漫主义毫无关系,但是讲道理,有智慧。女诗人写出讲智慧的诗是很少的,如同这首《一见钟情》,是对爱情的冷思考和冷处理,对一见钟情这种爱情模式进行了有趣的探讨和诘问。她结过两次婚,第一位丈夫是一个诗人,1954年他们分手了;第二任丈夫是一位小说家,在1990年去世,给她带来了深深的悲伤。这样的诗节奏缓慢,场景不断涌现,是诗人特有的一种抒情语调。也许是在三年以前,
或者是在上星期二,
有一片树叶
从这个人肩上落到另一个人的肩上?
或者是一件丢失而又拾回的东西?
说不定它是灌木丛中
童年时玩过的一只皮球?
也许是门把手和铃铛,
他们早先曾经
触摸过它们。
也许他们的箱子曾在寄存处放在一起,
也许在同一个晚上,
他们曾做过同样的梦,
惊醒之后梦便无影无踪。
然而每一个开端
都有它的继续。
而那本记事本
永远是半开半合。
(林洪亮译)
再见
文/安德拉德
一路上我们说尽了千言万语,我的爱人。
我们所剩下的一切
不足驱散四壁的严寒。
我们耗尽所有,只剩下了沉默。
我们锈蚀了眼睛,用尽泪水中的盐,
我们磨损了双手,只因紧紧相握。
我们荒废了时钟,让街角的石头
无望地等待。
我把手插进衣袋,却一无所获。
以前我们富有得互相给予;
好像我们拥有世上的一切:
我越是给你,给你的就越多。
有时你说:你的眼睛是绿色的鱼
我确信无疑。
我相信,
只因和你在一起
万物才举手可及。
然而,这发生在时间充满秘密的时候
那时候,你的身体是一个水族馆,
那时候,我的眼睛
真的是绿色的鱼。
今天,我的眼睛只是我的眼睛。
这是真的
我的眼睛和别人的眼睛没有不同。
我们已经耗尽千言万语。
当我说:我的爱人,
安德拉德(1923-),葡萄牙当代最重要的诗人,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在家乡上完小学和中学之后,在里斯本读大学,此时,他阅读了大量诗人的作品。1942年出版了第一部诗集《纯洁》,从此就再也没有停笔,出版了《手和果实》、《没有钱的情侣》、《白色上的白色》等30多部诗集,2002年获得了葡萄牙最高文学奖项卡蒙斯文学奖,并被多次提名角逐诺贝尔文学奖。
他的诗有一种奇特的大地属性,对大地母性、元素和大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热烈的赞美,从本质上讲,他的诗是抒情的和浪漫主义的,又和葡萄牙的山川景色与文化结合了起来。
这首《再见》,是一首向恋人告别的诗篇,即使是告别,也写得热情洋溢和激情满怀,这样的“再见”是很少见的,说明诗人心地开阔,想得开,也很豁达。但豁达却难见深情,执着却又透着愚笨——人总是处于两难的选择中。再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然而,在语言枯竭之前
我确信
于我心灵的寂静
万物因嗫嚅你的名字
而战栗不已。
我们再没有什么互相给予,
你的心
不再向我渴求清水。
往事徒劳,就像一块破布。
我已对你说过:千言万语已经耗尽。
再见了。
(姚风译)
天蓝色记忆的年代
文/埃利蒂斯
橄榄林与葡萄园远到海边
红色的渔舟在回忆中更远
八月的金蟋蟀之壳正在午睡
蚌贝与海草躺在它身畔
新造的绿色船壳浸在平静的海水里
“上帝会安排”的字样还隐约可见
岁月像树叶和石子一样经过
我记着那些年轻人,那些水手
他们出发时在自己心灵的映象音响上
绘着彩帆,歌唱着天涯海角
他们胸脯上刺着北风的利爪
我在寻觅什么呀,那时你向我走来
头戴朝霞,眼含古老的海水
浑身是太阳的热力——那时我在寻觅什么
在辽阔梦乡中那深邃的海底
一阵无名的忧郁之风吹皱了感情
在我心灵上镌刻着海洋的标记
我的指头上有沙,我就握拢手指
我的眼睛里有沙,我就抓紧拳头
这是痛苦呀——
我记得那是四月,是头一次
我向你那凡人的躯体摸索
埃利蒂斯(1911-),希腊20世纪最杰出的诗人之一,他出生于克里特岛,父亲是一位实业家,1914年迁居雅典。1940年出版了第一部诗集《方向》,获得了很大的成功。1979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他的诗歌都如同地中海那灿烂的阳光一样明澈和晴朗,将超现实主义瑰丽的意象和词汇与希腊传统文化结合,创造出一种优美、大气和辉煌的诗歌风格。他一生未婚,过着一种隐士般的生活,晚年翻译了很多欧洲诗人的作品。这首优美的《天蓝色记忆的年代》是他的早期作品,意象密集,是对爱情和美好年代的诗歌回忆。他的诗感情强烈,充满了地中海的阳光的明亮。读他的诗就如同在地中海海边上晒太阳。你那有血有肉的凡人体魄
作为我们在大地上的第一天
那是孤挺花节日,但你受了苦情
我记得,嘴唇咬破了,血迹很深
那永远烙着时间印记的皮肤上
也有深深的指甲痕
然后我离开了你
一阵咆哮的风刮起那些白房子
那刚刚粉刷在天上的洁白的云涛
而天空曾经以一丝微笑将万物高照
如今我要在身边留一罐永生的水
作为模型,象征着自然的风暴
以及你的那双使爱情受苦的手
以及你的那个与爱琴海相呼应的贝壳
(李野光译)
你的眼睛是火焰
文/卡尔费尔德
你的眼睛是火焰,
我的灵魂是石蜡和松脂。
转身离开我吧,
在我的心像炭火熊熊燃烧之前。
我是一把小提琴,
全世界的歌都装在我胸间。
任你演奏哪一首曲子,
随你怎样拨弄这一根根琴弦。
转身离开我吧,
不,快快回到我的身边!
我要燃烧,我要冷却。
我是渴望,我是欲念,
哪管它一年四季寒暑春秋。
所有的琴弦都已绷紧;
等待着有人让它们歌唱,
那将是如醉如痴,似狂似癫,
它们将引吭高歌,
倾吐出我纠结在胸中多年的痴恋。
回到我身边吧,
不,快快转身离开我!
在深秋的黄昏暮霭里,
让我们像七月流火一样炽燃。
暴风雨般的欢乐,
在我的血管里泛起了狂澜——
直到它平息下来
我才看到你迈着轻盈的脚步,
在朦胧暮色中徐徐消失,
卡尔费尔德(1864-1931),是瑞典现代着名诗人。他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在中学时代就显露出文学才华,19岁开始发表作品。1885年,他进入瑞典乌普萨拉大学学习,但因为家境困难,不得不多次辍学,十多年之后才拿到了学位。1895年,他出版了第一部诗集《荒原和爱情之歌》,引起了瑞典文坛的轰动。1898年出版诗集《弗里多林之歌》,此后又出版了多部诗集。1904年当选瑞典学院院士,成为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1931年4月他去世之后,10月份获得了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是唯一一位死后获得该奖的人。
他是瑞典文学史上开创了一代新风的浪漫主义抒情诗人,瑞典的自然风光和乡土文化,爱情的欢乐和痛苦,人性的善良和邪恶,心灵的迷茫和希望,都是他写作的主题。1901年,他和当时18岁的霍尔姆贝里结婚。这首献给妻子的《你的眼睛是火焰》亲切自然,脍炙人口,充满了节奏感和热烈的旋律美,是他早期爱情诗中的代表作。你呀,你的倩影萦绕着我,
经年累月无时无刻,
虽然我火热的青春,
如今早已一去不再复返。
(陈文荣译)
夜歌
——献给小芳
文/王冷阳
瞬间的欢乐对称伤口的美
一个人的身体被音乐分开:一半在天堂
一半在地狱。我是黑夜的儿子
最美的灵魂只在夜间开放
让命运重新扶起跌倒的孩子吧
让黑夜来临,谁会擦去他的泪水
哦,黑夜母亲!请怀抱我灿烂的尸体
尘世之外,让我远离人群,独坐千年之巅
默默温存我活过的土地。在最远的地方忍住雨水
深切地爱你。面孔一再陷落。春天如此深情
众花拂面的神界谁在午夜聆听
这来自内心的光线穿过卧室:命运阴郁的表情涂满四壁
通往天堂的途中我回头望见了你
慢三的幸福慢四的痛苦:一个多么灿烂
的午夜,被谁的泪水分享
那时你刚刚哭过,面临深渊般的爱
一夜无语。光芒重叠而肉体分离
谁从一张白纸进入灵魂的茫茫倾诉
进入你:在衰老中诞生,在肉体中消逝
比辽阔的音乐更为辽阔
风吹过窗棂。抵达永恒的不是肉体
诗人“深切地爱你。面孔一再陷落。春天如此深情”,即使在自己所爱的人已经到了天堂;即使爱情是命运阴郁,也还是要做黑夜之子,重新爬起,也还是要热情歌颂爱情,因为“爱使每一个庸常的日子变得神奇而美丽”。诗人用饱含深情的语调轻轻地告诉我们在像绽开的春天一样的爱中所获得的幸福能够穿过黑暗,爱情的灵魂“比辽阔的音乐更为辽阔”是可以抵达永恒的。在诗“瞬间的欢乐”中,肉体掉进了地狱,似乎爱情所带来的疼痛并不是真正的疼痛,而是幸福,是灵魂的飞升。夜深了,诗人打开伤口的花瓣,在黑夜母亲的怀抱中开放出“最美的灵魂”。曾经一度掉进深渊的自己在“爱中升起”,获得永生!水无边而我们被幻象覆盖
天上的灯盏。水底的火焰。钻石和星辰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叠加在一起:经历了露水和音乐
消逝或重现,忘却或铭记
我从史前梦境的胎记中醒来
爱使每一个庸常的日子变得神奇而美丽
叶子相视无语。芽苞上绽开的春天
被一再推迟。雨水中哭泣的女子
被爱情保留在初夜
我无力企及。水坚持了阴影
这刻骨的言辞使肉体一陷再陷
甜蜜的阴影仿如花朵渴望永生
获得恒久歌唱的权利。请允许我
从深渊般的爱中升起。请允许我命名和奉献
从天空降临大地:幸福像一柄剑穿过黑暗中的诗句
《三个问题》问得实在巧妙,三问中形成一个回环往复的悖论关系。
开篇,“如果说爱情不能再继续下去”,也即终止了,但偏偏用一个是非疑问句问道:“真的会终止吗?”把恋爱中的男女那种明知结果是肯定的,但出于对爱的渴望与疑虑,即使到了绝望的境地,仍寄托它会有回旋余地,仍相信绝处也可逢生的心理状态刻画出来。
这样的一个是非问也就引出了下文两种回答,但实际上回答不论是肯定或是否定,前面的假设都是不成立的,这就使回答者陷入两难的境地。一是“终止”,一是“没有终止”,又引出两个问题,“当初它真的是爱情吗”,言下之意即如果是爱情,应是不会终止的,但它却终止了,也就是说它并不是爱情,那么也就推翻了第一节中所假设的情况——“如果爱情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另一方面,“没有终止”,也即能继续下去,但它又偏问“它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吗”?同样推翻了第一节中的假设——“爱情不能继续下去”。三个问题
文/[奥地利]丈利希·傅立特
如果说
爱情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那么它
真的会终止吗?
如果说
它会终止
那么它当初
真的是爱情吗?
可是如果
它没有终止
那么它真的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吗?
睹物思人。诗人在看见恋人丢弃的瓶子时,分手的情景就历历在目了。恋人把衣服、诗集、毛巾等东西全都塞进背包带走了,这些东西与诗人的生活紧密相连,它们的失去似乎也使得诗人的生活失去了生机,更何况,还有一个装水的瓶子被留下来时时刺痛着诗人的回忆。痛苦的回忆使诗人陷入了对爱情的深切沉冷的思考,这思考产生了幻象式的一个世界。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诗人的灵魂感受到了这么一个事实:昔日的恋人成了血肉声息的组合体,而没有任何的思想负荷。这样,那个曾经被诗人所深爱的她就被丑化了。而这种丑化正好迎合了诗人要求摆脱回忆的痛苦的倾向。
然而,诗人接着还要更绝情地说到自己也是一副血肉之躯,也要承受在时间里的死亡。为了与丑陋的她(为诗人虚设)划分开来,诗人还要决意的写下诗句,为自己在生的日子打气,以期永远地忘记她,求得不爱的轻松。装水的瓶子
文/安琪
我拾起你丢弃的装水瓶子
它现在依然在我的案上
我看到你大手大脚地塞进鼓鼓囊囊的提包
衣服,诗集,毛巾,和一大堆
朋友托买的土特产
然后把装水的瓶子丢在床上
一只发黄的幻觉的瓶子左右着我的灵魂
使你成为血肉声息外未完成的一个人
一只蔓延的手
在这个世界能够死亡的除了你还有我
我写下这些,为的是我们永不相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