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总,回来了吗?你的丰满美人找到了,啥时过来瞧瞧?”方哥的快人快语中,永远透着热乎劲。
“哦?这么快!那就今晚吧。”这几天事太多,查理欧早把合约女友忘在了脑后,听方哥这么一煽乎,他的血液有些兴奋起来:“正好和他去聊聊武昌的事,他最喜欢这种乱糟糟的事了。”
深圳观澜高尔夫球场坐落在深圳远郊,拥有两百多个球洞,号称世界第一。青山绿水之间,连绵着漂亮的果岭,南国的阳光照得草坪青翠发亮。但这球场在恒佳董事长王连富的眼里,和中国人引以为自豪的其它东西一样,基本上是靠数量和规模取胜,质量和品味,还是有些粗糙。
王连富虽然是恒佳董事长,但他的主业却是房地产。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当年,他和范胜轩等人一起创建恒佳,他的股份略少于范胜轩。两人在一起在恒佳共事一年多,王连富发现范胜轩的责任心和控制欲都很强,这与自己亲力亲为的风格正好相抵触,王连富很明白“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他选择了退出,转而干起了自己热爱的房地产。
而范胜轩也非等闲之辈,颇有自知之明,知道经营企业是自己的长项,而对必要的官场应酬却懒得应付,或不屑于应付,因此他希望王连富持有恒佳的股份,能不时利用自己的官场关系,支持恒佳一把。
后来,范胜轩随着事业成功,性格越发强悍,终于与妻子闹到离婚的地步,法院将他拥有的恒佳股份,分出一半给前妻,当时范胜轩的手头很紧,就由王连富出面收购了这部分股份,成为恒佳的最大股东。
恒佳的其他股东担心总裁范胜轩的权力太大,无人制约,就名正言顺推举王连富为董事长。但实际上范胜轩对恒佳控制得很紧,王连富又有一大摊自己的事要做,他这个董事长更多只是名义上的。
王连富以房地产为自己的事业,他的榜样就是华人首富李嘉诚。他不仅在经营风格上向李嘉诚学,而且连培养接班人的理念,也模仿李嘉诚。王连富的两个儿子都在美国留学,他要求他们一律在课余打工,连打工的方式都和李嘉诚的儿子当年一样:送外卖。李嘉诚做房地产,非常重视政府关系,王连富也不例外。
这天下午,他招待四川江阳市李市长在观澜高尔夫球场打球,带在身边的,是他的外甥女杭雁。
王连富五十出头,身材保养得很好,穿着一件红色高尔夫T恤,步履之间既有中年人的富态,也透着一份年轻人的矫健。李市长是王连富的老朋友,圆圆的脸上长着一个多肉的双下巴。他的球打得很随意,几次都落在沙坑里,让王连富帮他救出来。
“老王,有没有兴趣,到江阳去发展一下呀?”李市长每次来深圳,王连富都会出面接待他,但却从未提出过什么要求,因此他总想帮王连富一个忙,既还个人情,也合作一次。
“有好项目吗?”
“我手里有块地,在江阳市一类地区。刚刚市里开完会,如果给内资企业,每亩25万,如果是外资,只要15万,你有没有兴趣?”
恒佳在香港就有现成的公司,因此王连富以外商的身份去江阳投资,毫无问题。他把球杆扛在肩上,扭头问李市长:“地有多大?”
“150亩左右,你知道,市内的地嘛,都不会太大。”
“如果拿下这块地,差价就有1500万。”王连富心里一动:“还有什么条件?”
“这块地的升值空间非常大,市里专门用来招商引资的,要求投资5千万,资金两年内到位,最终形成8千万到1个亿的产值。”李市长很爽快地把条件都摊了出来。
王连富心里清楚,所谓5千万的投资,只是一个软条件,到时玩点花样,比如将20万的仪表报价200万,大家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地敷衍过去,而1个亿的产值也不是问题,只要把恒佳现在的销售额,划出1个亿到江阳去转个圈,给他们交个百十来万的增值税,就万事大吉了。
等过了一阵子,就可以改变土地的用途,或者转售,或者自己开发,那么几千万就轻轻松松地落袋平安了。
王连富提着球杆,居高临下地看着远处的果岭上打球的人们,清风徐徐吹过,阳光照在红色的T恤上,有些暖洋洋的。他心里很快勾勒出一个计划的轮廓,对这件事的每个细节,他都了然于胸。
很多人都是这样玩的。这笔钱,可赚得比恒佳轻松多了。
现在经济形势不好,王连富身处房地产业,自然是“冬江水寒鸭先知”。他觉得,经济形势不好的时候,就应该大量储备低成本的土地。王连富心中的偶像李嘉诚,当年在香港也是这样逆市而行,才成为超人的。
现在机会来了,他当即向李市长表态道:“好,我抓紧去看看。”
“那我在江阳等你噢!”李市长高兴地说。对江阳来说,地总是有的,但漂亮的项目却很稀罕,如果将恒佳引入江阳落户,也算他任内的一项大政绩了。
“舅舅,你们在聊什么呢?连球都忘了打。”活泼、苗条的杭雁从后面轻盈地走上来。她刚从加拿大约克大学读完MBA,听父母的意见回到深圳,希望到王连富的房地产公司历练一番。但王连富并不想让她直接在自己的手下做事,这也是借鉴了李嘉诚的做法。
“哈哈,我们正在谈你的事呢。”李市长风趣地卖了个关子。
“你们两个大人,拿我这小姑娘家,有什么好谈的呀?”杭雁面容清秀,一身淡粉色的球装,洋溢着学生味的单纯。但实际上,她单身在加拿大求学七年,有很强的独立能力。
“你舅舅准备在江阳办一家合资公司,到时就得让你去管理了,你的小肩膀扛得住吗?”李市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杭雁却当了真,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地望着舅舅。王连富从小看着她长大,对她疼爱有加,但却很务实:“你刚从国外回来,得尽快熟悉国内的情况。到时江阳搞起来,有你李叔叔帮忙,可以考虑让你去打理。来吧,咱们先打球。”
王连富边从球童背着的球包里,重新为李市长挑出一支球杆,边在心里琢磨江阳和杭雁这两件事,都得抓紧和范胜轩沟通一下。
北京是中国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但首先是权力中心。
古时说“朝中无人难做官”,现在则说“北京没人难做大生意”,大凡想在中国做大生意的商人,莫不希望结交北京的相关官员。而要结交官员,高档次的应酬必不可少。
于是,有些需要进行长期这种应酬的商人,就会设法办一个自己的娱乐场所,一则肥水不流外人田;二则在自己的场子里,也可以玩得更随意、尽兴。
这种人当中的典范,要数当年的新疆人唐万新兄弟,他们曾在北京的新街口,经营过名噪一时的JJ DISCO歌舞厅,结交了金融界的强大人脉,做成名震天下的德隆集团,虽然德隆最终灰飞烟灭,但它失败的是经营战略,而非人脉关系。
方哥也是经营人脉的高手,但他不喜欢歌舞厅、夜总会之类闹哄哄的场所,因为就一个字――俗。方哥的交际平台是神州会,坐落在东城区一所前清王爷的大宅子里,青砖灰瓦,雪白的围墙,门口蹲着两只巨大的石狮,既显得古朴、气派,也透着高雅的文化意味。
这天晚上,查理欧依约开车来到王府的门口。两只硕大的宫灯照得高高的台阶一片红火,一个高大英俊的门童匆匆奔过来招呼他。
“我找你们方老板。小五呢?”查理欧放下车窗冷冷地问,小五是他熟悉的一个门童。
“五哥他……,离开了。”英俊的门童躬着身回答道:“老板,我帮您把车停好吧。”
神州会的门童都是清一色的东北小伙,20岁左右,英俊帅气,身着黑色的燕尾服,受过良好的礼仪训练。查理欧听方哥说过,有些来这里交际的富婆贵姐,看上了某个靓仔,就带他们出去玩个“金屋藏娇”。
好在方哥在东北有人,可以源源不断地为他发掘后备资源,也不在乎这点人才流失。
查理欧进了门厅。西边的厅堂里有人在唱京剧,他侧耳听了一会儿,不明就里。
正在四面张望的时候,方哥早已听了通报赶出来,面团团的脸上笑得像弥勒佛似的,双手抱拳和他打招呼:“哎呀,欧总,大忙人呐,难得难得!”方哥有些歉意,又有些兴奋地说:
“内蒙有家牛奶企业被查出来掺了毒,掺毒当然不对,但是现在人家改正了,东西却还是没人买。他们就想上电视改变一下形象,不过很多电视台都不愿接这种烂活,这不,就找上我了嘛!”
“这事你可得谨慎点,”查理欧好心地提醒道:
“河北三鹿在掺毒事件爆发前,也找北京的公关公司帮忙,让媒体不出现负面消息。最后这公司与整个公关策划案,都被曝光了,你小心别陷在里面。”
“哟,有这事,怪不得那小子偷偷摸摸的,一定要等天黑了才上门。”方哥摸了摸圆圆的光头:
“可咱们吃的,不就是这浑水摸鱼的饭嘛?总不能挑肥拣瘦吧。”
他在厅堂里来回踱了两趟方步,像个既想偷嘴又怕父母责骂的孩子,忽然发现了偷吃的妙招那样,猛地一拍手:
“对罗,咱就跟他现金来往,不签合同,不留任何字据。得,就这样!哈哈,欧总,先别管我这点破事了,走,去看看我刚到手的一件宝贝。”还不等查理欧开口,就在前头带路,把他朝自己的办公室引。
方哥比查理欧矮了一头,穿着长袍马褂,走起路来四平八稳,查理欧总觉得如果他再留上长长的辫子,简直和一百多年前这个王府的主人一个样。
方哥的宝贝是齐白石的一幅《三虾图》,装裱在精致的红木镜框内。仔细看去,只见那虾浓淡相宜,眼睛栩栩如生,几只长钳威武有力。
“真迹?”查理欧早年对画有些了解,但后来国内的造假水平飞速进步,他发现自己绝对无法赶上,就放弃了对任何画作的鉴别冲动。
“当然,你看这里,娄师白的题款。”方哥指着右下方的二行小字,振振有词地念到:“经娄师白鉴定,这确实是齐白石本人所作。”
“,齐白石我知道,可这娄师白又是什么人呀?”查理欧心里惦记着自己的事,但不愿扫方哥的兴,就不痛不痒地敷衍道。
“嗬,娄师白你都不知道?怪不得你是美国人。”方哥讶异地看了查理欧一眼,觉得自己简直是明珠暗投:
“他是齐白石的关门弟子,齐白石成名之后杂事太多,据说有的画就是由娄师白代画的,所以我搞到这东西,亲自找娄大师鉴定过才放心。”
“那你就好好收着,以后好传给儿子。”查理欧知道方哥刚刚离婚,儿子判给了他,正在海淀一所私立学校读小学,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主。
“他还小呢!我是惦记着有事想求人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现在的官呐,精着呢,你送钱他还不要,犯忌呀。就送这幅画,也是个大几十万了,既没什么可说叨的,藏着还可以升值。”方哥把画收进柜中,兴致勃勃地说道:“走,你那妞已经来了,我带你去见见。”
“不急,我这回去武昌遇到点事。”查理欧看方哥竖起了耳朵,就走到他身后打开冰箱,拿出一听黑啤,坐在一张花梨木的太师椅上,边喝着啤酒,边把东湖的事讲了一遍。
方哥仔细听着,脑子就像开动的雷达一样,快速搜索着他的人脉地图。等查理欧讲了七七八八,他已经选好了几条路径。
但方哥很老练,没有马上表态,而是反复在斟酌该如何与查理欧谈。他是个生意人,做的又是特殊的生意,如果表现出很轻易就能搞掂,下面就很难开高价;而如果把事情说得太难,又可能使查理欧心里没底,打退堂鼓。
方哥不想因为分寸没掌握好,影响自己的钱袋:“你这点事嘛,在中国多了去啦。有个对联就说:上级压下级,级级加码,马到成功。”
“有道理。本来我们和所里都谈好了,价钱也不错,后来区政府非得把整个所卖给我们。”查理欧在太师椅上伸了个懒腰,摇摇头抱怨道:“这让我们所有人,都挺难做。”
“问题本来比较好办,但现在区政府有了决议,就有些复杂了。”方哥既给出了希望,又指出了难点,这就吊起了查理欧的胃口,又为今后的要价做了铺垫:“尤其是那所里的职工,都心痒痒地指望着进你们公司,这会儿又去不了,恐怕会很难搞,如果再捅到网上去一曝光,就更麻烦了。”
“这点小事总难不到你的,要不你这神州会,还‘会’个什么劲儿呢?”查理欧深知方哥的脾性,根本不咬他的弦,反倒用激将法来撩拨他。
“哈哈,真的要办?”方哥狡黠地笑了笑,试探着查理欧。
“真的要办,300万美元呢,也不是小数目。”查理欧特别强调了爱西和东湖所谈定的桌面价,至于桌子下的价格,他想等方哥讨价还价时,再慢慢地放出来。
但方哥显然已被这个数字打动了。他知道查理欧办事讲规矩,一板一眼,何况这钱毕竟是爱西的,只要把事情办好了,大面子上过得去,查理欧不会斤斤计较。
想到这里,他不再藏着掖着了:“市委的一个副秘书长,我以前打过交道,不过有段时间没来往,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