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两性关系结婚就是找个爱你的人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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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想起一个叫四孩的男人

还记得他两脚沾满泥巴,一件破了无数口子的蓝褂子,腼腆的笑里透出可人的淳朴厚道。从他心里流淌出的热情却被我一盆冷水冰冻在我们之间。

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弟弟,会亲亲地叫我一声姐姐。

然而,那个叫我姐姐的男孩,此刻,我已不知他的去向。

还记得他两脚沾满泥巴,一件破了无数口子的蓝褂子,腼腆的笑里透出可人的淳朴厚道。

然而,从他心里流淌出的热情却被我一盆冷水冰冻在我们之间,他亲热的称呼遭到了我几乎愤怒的指责。从此,我没有再与他联系。

他姓什么我都不知道,只听那些民工用很浓的方言喊他,仔细辨听,像是“四孩”一类的发音。我也跟着“四孩、四孩”地叫。

原来,我并不认识他。毕业分配那年,我扔了服装专业本行去城建部门管人家怎么盖楼,如何审批。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经常去工地抽査质量。

那个建筑工地正在盖一家宾馆,与我家住的小区只隔一条马路。那年夏天的装修热使许多家庭掀起美化居室的热潮。我家也不例外。

四孩就是从那家宾馆中调出来给我家装修半个月的南方民工。他在我指手划脚的吩咐中,默默地往我家运各种所需原材料,常常累得大汗淋漓也不休息一下。给他冷饮,他也是笑笑推辞,然后,拧开水龙头,对着嘴,咕咚咕咚往下灌。那天真淳朴的模样和少言寡语的性格很容易让人信任。他是来我家装修的四个民工中干活最投入,活又做得最好的一个。有些关键活计,我自然交给他。每次,他都是点点头,愉快地接受。

当四孩进入满壁书橱的书房时,他的脸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惊喜。后来他告诉我说,他很喜欢读泰戈尔的作品。

老实说,四孩说这种话我有点惊讶。因为我觉得一个靠苦力糊口的民工难以有这种精神和热望,吃饱肚子挣足钞票才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虽然不情愿,我还是顺手从书架上抽出《飞鸟集》递给他,并严肃地告诉他不能弄得脏兮兮的。

四孩欣喜地接过书,没有在意我说什么。

家里人常常以不信任的眼光看着几个年轻民工进进出出,每天晚上当他们离去时都很警惕家里的物什,好像雇来的不是民工而是小偷。

但当我无意中走进他们的世界时,我发现了他们被人误解和扭曲的善良与美好。

时间一长,四个人中四孩跟我混得最熟,但我依然不怎么跟他搭话。他却围在我身前身后忙个不停,一会儿问我这个干吗,一会儿问我那个合不合格,好像我是决定他前途命运的老板。

渐渐地,我知道四孩家在江苏靠近徐州附近的一个庄子,家里四兄一弟二妹,父母年老多病,生活很贫困。四哥的婚事就在夏天,迫在眉睫,给女方家的财礼还差近千元。无奈,两个妹妹上学没几天就相继綴学了。四孩每月留下伙食钱,剩余的都寄往家里。

这时的四孩二十岁,他哥二十一岁。

我问四孩为什么没找媳妇,他支吾半天说因为没钱,也不想早结婚。

四孩的脸红得跟抹了胭脂似的。眼底里的忧郁却浮云似的飘来飘去。我以为他想家了。

因为他经常主动给我家干一些小活,诸如换煤气、粉刷、清理旧物,每次都不请自到,我的心里有点感激。有一次,母亲包饺子,我就去工地叫了他。他开始拼命推辞,我一再坚持,他就来了。饭桌上,他吃得极少,飞快地下了桌。问他怎么吃得那么少,他说吃饱了,真的吃饱了,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看出他没说实话,依他的饭量,就是两碗饺子也未必够。

很多时候,我对四孩的帮助,是同情他,可怜他。

有一次,正在热恋中的男友把一些“过时”的衣服从宿舍里提到我家,让我随便处理。那天,下完一阵冷雨,我在阳台里欣赏雨中的城市,猛然见四孩穿着单薄且刮破了很多的口子的衣衫在跳板上推一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他好像很冷,毕竟,时令已是初秋了。于是,我飞快地挑了两件男友的旧衣服下楼,穿过马路,来到对面的工地。

当我把衣服递给四孩时,他惊愕地不肯接受。我便不由分说地往他身上套。

当四孩穿上男友那件曾一度很流行的夹克衫时,他转过身,给我一个沉默的背影。半晌,他看着远处的天空问我为什么送他这么好的衣服,他的声音有点哽咽。

我说反正没人穿,你穿上很好,又能节约点钱,出门在外不容易。

在我转身要走时,他又说,你真好,不像城里其他人……

没等他说完,我看见男友在路边挥手叫我。我欢快地朝男友奔去。男友自然问我到那个民工那儿去干什么。我朝他神秘地一笑说实施“温暖工程”。然后,我们笑作一团。

无意间回过头,看见四孩仍旧立在原地,脸冲着我离去的方向。

进入11月以后,许多外地民工都开始急着往家返,一年的别离使他们归心似箭。

中午快下班时,我正在办公室里跟几位同事聊天,大家都在谈论昨晚大连国际时装节的盛况,品评哪位小姐是明天走红的模特。

四孩这时推门进来。我们的笑声随着那张蓬头垢面的脸的伸入戛然而止。他看见屋里有几个年轻美丽的小姐,显得很紧张,结结巴巴地说:“我要回家了,姐姐,你……”

还没等他说完,绘图室的刘丽就跟我打哈哈:“在哪认识的国际难民?还叫你姐姐哪!瞧叫得多亲热。”

我的自尊心、虚荣心使我不知所措。我冷冷地说:“回就回吧,跟我说什么?”

然后又对其他小姐郑重宣布:“什么姐姐,我才没这样的弟弟呢。”

四孩的身子僵直地挪了出去。我忽然想起母亲说的话:“这些外乡人最好少搭理,给他点笑脸就得意忘形。”这是母亲的名言,那几个民工给我家装修期间母亲天天这样警告我。

临近春节,正准备去见未来的夫君家人时,我收到一封从江苏寄来的皱巴巴的信。拆开一看,原来是四孩写的,他果真叫四孩,姓郭。

四孩的字歪歪扭扭,细读,无非是你现在还好吗,工作顺心吗等一类的话,四孩在信中还这样说:

……人心可以走近,也可以走远,想起你送我的衣服,寒冷的异乡,我浑身温暖,竟在无人的夜色中泪流满面。姐姐,我知道你讨厌我这样称呼你,我也没有福分拥有你这个姐姐,但我真希望留在你居住的城市……在你生活的城市,当牛做马我都愿意做你没有血缘的弟弟。

我想离开这个庄子,离开愚昧落后的日子。姐姐,你在快乐幸福的日子里体会不到我的感觉。每次,在寂寞和苦苦挣扎之后,我得到的仍然是深深的失望。

写信的时候,我才敢泄露心底的秘密,虽然是梦一般不真实,我仍然要说,真想叫你一声姐姐。

一直在尘世里摸爬滚打,在不知不觉中感染了利来利往中的俗气与冷漠,四孩很快被我遗忘在日子深处。

直到有一天,翻抽屉找一件东西,四孩皱巴巴的信封仍旧搁在那里,我又想起四孩来。看看满屋柔和的调子,典雅的装饰,他大汗淋漓爬上爬下的身影又清晰起来。可惜,有一份真情早已被我像丢垃圾一样丢掉了。

真想知道,四孩的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曾令他难堪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