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右边的一桌席上就站起来成无双和孟锦林母子。成无双走在前边,手里提着十斤菜油。走在后边的孟锦林手捧着一根红绸子,走到木桶前将红绸恭恭敬敬地交给了郭是非。
郭是非和金杰一起将红绸扎在了木桶上,然后发号施令,刘撇子领着孟锦林跟金杰去河边放生了。
郭是非让成无双在佛像前磕了三个头以后,就让她坐到首席上。成无双从衣兜里掏出三百块钱来递给万高升,让捐给文峰庙的广元和尚,做个功德。
郭是非对着众人说:“信诚万物,心唯一念。成无双一家舍了珍珠得宝石,是大功德。她家的鱼塘还要各位多帮衬才好。”
众人见郭是非发话夸赞成无双这恶婆娘便有些不得其解,但谁也不敢多问。院子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奇怪。
孟朝富晃晃悠悠从不远处的桌子边儿站起来,说:“郭老师,这有钱的你就帮他说话,我们这些没钱的你是不是就不管了哦?看来这时下的世道,连神仙也是爱钱的。”
众人见这文革老主任跳将出来,都跟着大笑起来,把个郭是非给僵在那里。
郭是非笑一笑说:“西游记里如来佛早说过了,若是传经不给‘仁事’便叫后世儿孙无钱享用。成无双舍得捐钱修庙自然是比那差点掉下井里的人更有福分些,这也是天注定,违拗不得的。”
郭是非不软不硬的话噎得孟朝富老脸通红。但毕竟是干过一把手的人,立刻就说:“你那些把戏也就只是画个老虎吓唬人。你说我屋里要这样、那样,可我现在依然活得好好的,没见哪个鬼半夜三更来抓我?明给你说,老头我今天就要白吃你,钱我是不得交的。”
郭是非依然不紧不慢的回答:“我又不是阎王,就算我是阎王也不得半夜三更派人来抓你。咦,你背后是站的哪个?”
孟朝富本就是坐在靠近篱笆院墙边儿上的那一桌,听得这话猛一回头,可除了一棵树,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见着。郭是非还在说,就在树边上,嗯,他伸手摸你的头了。
只听得哗的一声,和孟朝富坐一桌的人全部齐刷刷地就闪了开去,都跟真在白日里见鬼一样。
孟朝富脸色也吓得一变,腿就有点软。见郭是非又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才明白又被耍弄了一回。
郭是非说:“老爷子。今天本是请大家来给观音大士上寿,高兴高兴。给钱不给钱,不过是你各人的心意。神佛不过是信则灵……你倒信不信的估计老天爷也不好说啥子,你请安坐,我们还有节目。”
孟朝富讨个没趣儿就又把枪口指向梁宽平:“我说那个啥子镇长,这种封建迷信活动你们当干部的也要支持嗦?”
梁宽平笑着说一句:“都在喝茶的嘛,这种叫啥子迷信呢?请教老人家。”
孟朝富又碰一鼻子灰,悻悻坐下来却又像给烫着屁股似的猛地又跳起来,冲着他那一桌的人就骂上了:“你们都是党员,还要参加这种封建迷信活动哟?硬是社会乱了套,杂皮当领导哦。”骂完便颠颠簸簸地走出去。跟他一桌的人平时都是看他的眼色行事,只好也跟着往外走了。
已经赶回村里来的林国斤突然大声说一句:“这老爷子,不交钱来白吃一顿,吃饱了还要把主人家骂一顿才走,硬是安逸。”
轰的一声,直把许多人笑得从长条凳上摔倒在地。
万高升给郭是非递过茶盏去,笑道:“你还说他终于怕了你,看来你娃又在吹牛。”
郭是非哈哈一笑:“怪哪个嘛?还不是怪赵老爷子死个舅子都不肯过来耍,如果赵老爷子在这里坐阵,借他孟朝富十个胆子也不敢胡闹。”
李婉莹笑说自己原本以为传说中的风水师傅是个神秘人物,这才知道也就是个村子里的热心人哟。
郭是非笑一笑:“哪来朗格多的神秘哟。不过是那些年贪耍闹些事情出来,结果装来装去把好端端一个人装成‘半仙’,这上去容易可就是下不来了。”
梁宽平说:“郭半仙儿,我这回肯定是要遭背一个‘纵容封建迷信活动’的恶名了,你说朗格办?”
郭是非一拍手:“你下午就在这里陪万老先生打川牌,晚上请了赵爹来我家陪你镇长坐一坐,腊猪头下酒,腊猪脚炖汤,该要得也?”
成无双却接过话头,说既然梁镇长来了,就一定要去鱼塘视察一下的。晚上她亲自熬火锅来吃。
梁宽平跑到黄葛村来,自然是想要看看成无双的鱼塘里的鱼长得如何。他很清楚绕着黄葛村边儿上过的这一条青水溪,对于改变整个村子的经济方式会起到多大的作用。他和郭全礼的观点几乎完全一样,芝麻官儿得先紧顾着人们的腰包鼓起来。
梁宽平和李婉莹作别了郭是非等人,跟着成无双就去了鱼塘。远远看见包中奎两口子在给鱼塘里的鱼撒鱼食,看上去颇有章法。
李婉莹站在边儿上看了一会儿,突然就问:“你们这鱼吃了饲料,人吃鱼的时候,口感会不会有所改变?”
成无双笑起来,说自己已经抓过好几条近两斤的草鱼来吃过了,跟全吃自然食物的鱼相比没什么变化,倒是更肥了。她又指了指已经在往鱼塘里铺鱼草的包中奎,说这草鱼本就是要喂大量自然食物的,否则也是喂不活的。
成无双仔细打量了李婉莹,说这妹妹年纪不大但眼光却很毒。提的问题也是自己反复向农技站技术员咨询过的。不过农技站的技术员倒是很肯定鱼肉的质量不会降低,毕竟要相信科学撒。
包家媳妇一见来了领导,便赶紧跑回家去拿了茶杯茶叶来给梁宽平和李婉莹泡上一壶茶,请去窝棚边儿坐了。不待两人发问就说了一大通成无双的好话,说得成无双都闹不懂她要干啥子了。
梁宽平问:“平时夜间是老包一个人在这里住?”
包家媳妇一拍手说:“可不是嘛。这天越来越冷,晚上有些手脚不干净的家伙又尽来捣乱。包中奎瘸着腿一晚上就被搅得睡不下,硬是辛苦得很。“不待成无双插话,就又说成无双一家人也辛苦,但是毕竟住在镇上,顾不了这么多,有时候也是干着急没办法,只有他们包家替成无双一家顶着这事儿,真是没少得罪人。
梁宽平说:“成大姐,我看老包的工钱你还是给提一点儿嘛,毕竟天冷了。回头我给镇长也汇报下,年底的时候给你这带头户发一点补贴就是。”
成无双此刻才搞懂包家媳妇葫芦里卖的是这个药,不由得一声冷笑。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李婉莹拉着成无双就让带自己去鱼塘另一边看看。边走她就对成无双说:“你还是适当给他们家加点儿工钱嘛,眼看鱼就要成熟,你又是镇里第一家带头的,弄坏了可不得了。要是有啥子问题,损失的可就不是你们一家,是镇子里的脸面撒。我看他们两口子也是真的很辛苦。”
成无双笑着点点头说:“郭镇长手下的年轻人不得了,以后你们做个夫妻镇长,咱们就跟着你们奔幸福了。“李婉莹被笑得满脸绯红,却说等鱼成熟的时候她的亲戚要来拉一点儿去卖。但成无双不用客气,按市场价算钱就是。
成无双站住了脚步笑说:“那可得说好了,浮图镇、上新街的农贸市场里可不许他卖鱼,那要不然我辛苦这么久可就真成了猫翻屉子替狗干了。”
李婉莹笑得弯下腰去,说:“好,咱们就先划定了地盘好办事。我让他自己去四公里农贸市场里想办法。”
梁宽平看了看在鱼塘窄窄的坎子边走钢丝的李婉莹,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转头递了支烟给包中奎说:“晚上窝棚里睡觉冷不?”
包中奎说:“冷倒是不冷,就是不敢睡踏实了。如今那些没什么事做的半大小子们都经常半夜光顾这里,他们倒是不敢真的下手,吓一吓也就跑了。不过……”
梁宽平见包中奎有些为难就说:“难道孟家的恩怨还是搞不清楚?“包中奎吸口气说:“朗格搞得清楚嘛,孟朝富本是个强人,如今自己儿子不争气,日子过得是乱七八糟。偏偏这两口子越过越好,他自然是要跳脚的。就这鱼塘里,都不晓得遭他喊人扔了多少石头进去了。我除了喂鱼,很多时间都用在清理鱼塘里的杂物上了。我老婆说,他们这么闹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修一栋房子就都够材料了。”
包家媳妇插嘴说:“依我说呀,成无双也该服个软儿,毕竟自家婆婆也是被她老汉儿给医死的,怨不得孟朝富一辈子骂孟长江没得血性呢。”
梁宽平给听得大吃一惊,刚要问却只见包中奎瞪大眼睛怒喝一声:“你个死P婆娘,一天只晓得翻嘴。梁镇长、李主任中饭都没吃就来看我们了,你也不晓得去家里煮两碗荷包蛋来。”
包家媳妇平日里压着包中奎。可瘸老包一旦发起脾气来,这媳妇也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回头便往家里跑去。
梁宽平哈哈大笑说:“老包你家教真严。不过,今晚上你不得跪搓衣板撒?”
包中奎说:“跪啥子搓衣板哟,晚上给婆娘洗脚就是了嘛。你也要记到,要在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两个人说笑一阵,包中奎却再也不提起孟家恩怨的事儿来。
郭是非一招半式就挡退了故意想来闹事的孟朝富,便安排起他预定预定的节目来。让金杰从屋里搬来一张有靠背的木椅子,放到供桌边上。他坐上去,就从身上掏出一个木头盒子来放到供桌上,让凡是有心愿不能达成却又愿意供奉神佛的善男信女,来领取心愿纸写下通达之愿来。
第一个走过来的是王子君,女人走来就冲着郭是非双膝跪倒,硬生生就磕了三个头。
郭是非把女人扶起来,说一句万法皆空一切是缘。站在旁边的金杰噗地一声笑出来。
郭是非回头瞪他一眼,让金杰从木盒子里取出一叠白纸条,给王子君一张让把心愿写下来。
吴亿才待好几个人都去领了白纸条后,也笑嘻嘻地来领纸条。郭是非亲自从木盒子里单独给他抽出一张白纸来,让仔细想想再写下心愿来,免得写掉了多有遗憾。
吴亿才说自己历来是敬神佛的,来主持张罗这场会事儿已经是他多年心愿的积累了。大家伙儿信任,多出点劳力也是应该的。等他说完话再往纸上写字,写了不到十个字,就见那纸条哗的一声就燃起来,吓得吴亿才差点蹦起来。只见那纸条被风一裹就到了半空,转眼间就化了灰烬。
众人也都被这场面吓得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股子神火缘何就烧起来?有经验的老婆子就在底下悄悄说开话,恐怕是吴亿才做了不大像话的事儿惹怒神佛了。
郭是非冲吴亿才说:“你恐怕得注意一下哟,这不是啥子好预兆。”
吴亿才脸就有些发白,说郭老师你一向救苦救难,无论如何你得给我化解化解啊。一大家子人就靠我撑持,要真出点儿什么事可怎么得了?
金杰站到万高升旁边轻声地说:“郭老师又成观音菩萨了。”
万高升瞪了这小孙子一眼,却也忍不住想笑。他咳咳两声,也说让郭是非给吴亿才化解化解才好。
郭是非说这可怎么化解?不过真要化解,也就是要看吴亿才舍不舍得了。
吴亿才赶紧说自己是一向舍得的。
郭是非说也不需要他吴亿才出钱。这一回观音会,收的钱除去了刘撇子的伙食,老王的茶钱以外,剩下的就由吴亿才组织烧白瓷小茶壶,凡是交了钱的,人手一个就成。
吴亿才诺诺连声,赶紧就去自己的桌子前算账。一院子的人眼见得个个有份儿得礼品,虽然也是自己出钱,却是高兴得很。喝完茶纷纷来和郭是非作揖道别,夸郭老师神仙再世,要多多保护邻里乡亲的。
郭是非却一一说一声:“如今日子好,好生过嘛。”
一场热热闹闹的观音会落下幕布来。万高升拉了刘撇子和茶铺老王就在郭是非的堂屋里摆开桌子打川牌了。一边打就一边让郭是非使人去请赵永年来耍会子。
开茶铺的老王还在念叨着那纸条自燃的神奇,唏嘘着这神的佛的事儿还是要虔诚些才好。
刘撇子打出个幺四来说:“老王头,你也是他妈个胎神。老郭在整吴亿才你都没看出来么?”
老王有些犯迷糊地说郭老师一向不整人的,莫乱说。
万高升哈哈一笑:“郭是非不整人?你哄鬼哟。搞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那三皇庙坡坡上差点黑死邮电学院造反司令的‘鬼’,不是他老郭扮的还有哪个?”
郭是非抽着自己的旱烟哈哈一笑说:“你老爷子就是不讲道理。想当年你个大资本家遭他们那些‘造反派’拖出去打得半死不活的,我不装鬼来救你,你还活得到今天哟。”
老王说:“那今天老郭又没得啥动作,朗格又整了吴亿才嘛。”
刘撇子一撇嘴:“说你是个憨包呢你还硬是个圆的。你不晓得吴亿才写字的那张纸上抹得有白磷粉哟?那玩意儿只要透气就要燃,懂不起嗦?”
老王拍掌大笑,说这郭是非的确是安士敏再世,以后断然是惹不得的。
万高升问郭是非,难道吴亿才让每人交二十块功德钱真是要贪为己用?
郭是非笑一声,“他是看错了郭半仙儿,我贪酒好色唯独不求横财。”
刘撇子说:“也是哈,前几天那么漂亮的小姑娘特意来找你耍,可见你是个花和尚了。”
郭是非赶紧正色道:“你乱说啥子,老子要整人哈。”众人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便不好多说了。
王子君又摇摇摆摆地走来找郭是非,进屋一看镇上的老辈儿人都在,便有些扭捏起来。
郭是非让王子君跟自己进到里间屋来。他打开靠墙的柜子,从里边拿出一包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地东西递给王子君。
郭是非说:“这是一副配齐了的方子,用高粱酒15斤泡15天以后就可以喝了。不能多喝,每天一小盅不超过一两,房事前提前30分钟喝效果最好。”
王子君红了脸,嘱咐不能对外人说。不管他和罗广最后会不会分道扬镳,男人的脸面她是要顾及的。
郭是非叹口气:“你这丫头啊,有些事当止则止。”
王子君苦笑一下,说有些事儿一旦跨出去了,哪里还有回头的路嘛。又说自己也许命该如此,就走到那里黑,就在哪里歇了。
郭是非摇摇头说:“丫头哇。看来这浮图镇上不该我是半仙儿,你才是得了道的全仙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