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无法看透的大约便是女人心中那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秘密。”
郭是非在竹园餐厅里对郭全礼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正捧着那杆比茶铺老王手里那杆年代更久远的白铜烟锅的烟袋。
郭全礼没理会自己本家神神叨叨的隐语在说些什么。他用筷子挑了挑盘子里的猪头肉,说刘撇子今天整的肉怎么如此肥哟?难不成昨晚上和齐素珍吵了架?一抬头,整个餐厅里还真没有齐素珍的影子。
刘撇子说齐素珍一早去重医了。李田世昨晚又病了,郁捷琳今早偏有案子开庭走不开,只好来拜托了自家堂客陪着李田世看病去。
郭全礼说这浮图镇上最好的两个女人恐怕就要数齐素珍和郁捷琳了。又说到郁捷琳一个人忙完工作忙家事,整天跟个陀螺似的转也不见她抱怨,那金怀远娶了这样的老婆算是享福了。
郭是非喝口酒说:“世上的男男女女都是前世的冤家对头,今生才来扯不清楚的。依我看,这镇子上最有故事的就是成无双、郁捷琳、王子君这三个女人。”
郭全礼说:“你又没个老婆,还把这些事搞得楞个清楚哦?我看你不是半仙儿,倒像个情种了。”
郭是非说:“是嘛,种。历来烦恼因,皆是自种来。”说完这话便连着干了两杯酒,一喝完竟然就有些泪眼婆娑。伸手抹抹脸,冲着两个正疑惑的人苦笑一下便起身走了。走到餐厅门口,猛然长啸一声,把个吃饭的客人些都吓了一跳。
郭全礼见郭是非突然动情,心底下也便觉得有些闷,没了喝酒的兴致。要了碗饭来,几口扒下肚去就结了帐要走。
刚走到门边却被叫住了。刘撇子说如今这餐厅是暂时获得独立了,可有几个镇里干部长期带人来打牙祭可怎么好?好容易赚点钱又给请客打发掉,真成了猫翻屉子替狗干了。
郭全礼说:“这里边没有梁宽平吧?”
刘撇子说:“那梁镇长一天到晚在几个村子里颠来跑去的,就是想喊他吃饭不也是找不到人么。”
郭全礼哈哈一笑说:“这事儿知道了,下回我也来吃一回就是。你请客不周到,整得心头鬼火冒哈。”
他很明白自己的几个副镇长并不是酒囊饭袋,他们都带了些什么人来吃饭这也是有讲究的。老李已经在抱怨,说这各种名目的上级检查团层出不穷,他哪天要是喝死在酒桌上恐怕要算烈士哦。
郭全礼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只好拍拍刘撇子的肩转身就走,却差点撞上匆匆进店来的王子君。
刘撇子把王子君带进厨房交给女人一个塑料袋,让立即回去炖汤。
郭全礼说:“你老刘还有这种业务哟?”
刘撇子说:“子君是我干女儿,我给罗广找的食疗方子。”
王子君在家里细心地煨着汤。煤火炉的烟气薰得她直咳嗽,但丝毫没有影响她拿着小汤勺在汤罐里搅动那翻滚的乳白汤汁的动作,缓慢中透着优雅。
她家的厨房和郁捷琳家的一样,也是在一条穿堂的过道上。有风就从大门外直灌进来,女人打了个寒噤。看看门外自语道:“这鬼天气,又下雨了。”
成无双从门外探头进来问道:“你又在熬啥子大补汤?”
王子君被吓一跳,回过神来便笑道:“你怎么从来都跟鬼似的,吓死我了。”
成无双笑着转进门来说:“这鬼吓人是吓死鬼,人吓人才吓死人撒。看你这个样子又是在思春了,要不要请陈妙常来开解下哟。”
王子君笑着揪了成无双脸蛋儿一把,说:“我的名声都是让你给闹出去的,你还嫌我不够倒霉呀。”
成无双帮王子君搅搅锅里的汤,又凑近了闻一闻似乎一下明白过来。转头问:“是那个东西?”
王子君点点头说可不就是么。她把锅端进屋子里去,说晚上再继续炖一炖就好了。吃这个东西是有讲究的,得半夜三更将熟睡的病人叫醒但别说话,喂他吃完又让继续安睡才有效果的。
王子君把一间小小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床上铺着粉红色的床单。平柜上摆着鸳鸯戏水的工艺盘、盘的两边有两只黄色的毛绒绒小狮子;墙上点缀着几样王子君用纸壳折出的小工艺品。
成无双说:“难怪是个妖精,这家里布置得都跟别人不同。”
王子君说:“你就直接说我有文化嘛。谁像你,卧室里也摆着酒坛子。说你不是母夜叉鬼都不信。”
成无双拉过王子君在茶几边的椅子上坐下问:“罗广五大三粗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王子君叹口气说:“郭老师说他是阳气亏损导致滑精,可我从来都没过分要求他,最近这半年他也几乎没碰过我,真是天都不知道为啥子就得了这个病?”
成无双说:“我家里倒是有些方子。只可惜我爸爸死得太早,我又是个夜叉不懂那些讲究。要不,你拿去请郭老师看看,说不定就有对症的。”
王子君说郭是非已经开过方子了,先试试看吧。本来罗广吃了药酒方子很管用,人精神了许多。男人一定要张狂一回。谁知这一张狂完就不得了,竟然弄成滑精了。
王子君苦笑一声:“不过也好,反正他原来也对这事儿不太感兴趣,这下是彻底随了他的心愿嘛。”
成无双打了王子君一下,说你又说啥子哈话?这滑精不好好治是要死人的。大意不得。
王子君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看一看昏黄的天空又再嘀咕一句:“这雨看来是要下到夜里去了,好烦。”
成无双原本是来邀约王子君晚上一起吃饭的,被这女人的伤感也弄得没了心情。丢下一句让晚点儿记住去郁捷琳家坐坐就抬脚走了。
王子君呆坐一会儿,便起身做菜。叮叮咣咣一阵几道热菜一个鸡蛋汤就摆上桌子。
下班的罗广走进门就说香得很,夸王子君的手艺是大有长进了。王子君把自己的波浪碎发弄一弄说:“抱抱我。”
罗广伸头到门外看看没人路过穿堂,才又关上门。走过来一把就把自己的女人给搂住了。可这一搂住没20秒钟,男人的身子一抖,整个人就软下去。
王子君把罗广扶到椅子上坐下问:“又绷不住了?”
罗广笑一笑,就没说话。
王子君麻利地把罗广的裤子全部脱掉,拿毛巾给他擦拭干净然后再把干净裤子扔给自家男人。
罗广说:“以前我是太粗鲁,不懂珍惜,现在想珍惜又没劲了。”
王子君白他一眼:“你是鲁,从来就没粗过。”两个人相视一笑,心底都有些酸涩。
王子君让罗广自己吃晚饭,说成无双邀约了去琳儿家聚一聚。
罗广说:“外面下雨了,吃了饭早点回来。”
王子君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是要早点回来,还要给你熬汤呢。”
罗广看着王子君关上门走出去,突然就觉得眼泪涌了上来。他使劲掐掐自己的左手……李田世还病着。
王子君跨进郁捷琳的家门就正碰上金郁被训斥。她瞒着郁捷琳在李田世手里拿了些钱去报了个短期园艺班,竟然美得她忘了上学。班主任找到郁捷琳的办公室,把当妈的训了一顿。
郁捷琳看着金郁说:“给我个理由。”
金郁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说:“没理由。理由都是假的,何必呢?”
郁捷琳被气得笑起来:“你倒是老实啊,有课不上种树玩儿,倒还比我气粗,跪下。”
就连坐一边劝架的成无双都被郁捷琳阴沉的脸色吓一跳的时候,突然就听见金杰在李田世屋里大喝一声:“直娘贼,吃爷爷一板斧。”
郁捷琳原本在气头上,却被斜刺里杀出来的这一声叫唤给吓一跳。喊道:“金杰,你嚎啥子丧,给我出来。”
金杰走出来还一脸疑惑:“妈,又哪里发水了?收衣服啊?”
一屋子的人都被一脸正经的金杰给逗得人仰马翻。郁捷琳忍住笑说:“你念的啥子经,发神经哟?”
金杰这才跟突然明白过来般一拍手说:“嗨!我刚在给婆婆读‘水许’,正读到三打祝家庄一段。刚才那句话是李逵骂祝彪呢。”
金郁一撇嘴:“书名都念错了,还有脸给婆婆读书,也不怕把婆婆读糊涂了。”
金杰把双手往胸前一抄说:“这世道,啥子人都做得,唯独好人做不得。”
郁捷琳被这一对猴儿女给呕得哭笑不得,挥挥手让两个崽崽都出去找自己的地盘玩儿去。
郁捷琳发话,这一对解了套的猴子便撒了欢儿的跑。两人刚一出门,屋里的女人们就听见躲在屋外许久的孟锦野问金郁,没有吃笋子炒肉吧?
金杰说:“你不是自称盖世太保嘛,怎不去救她?还得我火线出马,救了人还遭决,有天理没得?”
金郁说:“本来嘛,水浒读成水许,鸡脚神戴眼镜,你充正神?”
孟锦野说:“你两个跑出来就好了嘛,还吵啥子?风进出在屋头炖的野鸡,再不去连汤都没得了哟。”
郁捷琳把特意从山下带回来的卤鸭子端到桌上,又去屋里扶出来李田世,招呼了姐妹们坐下吃喝。
王子君把那泛着金黄的油光,又还沾着点儿花椒面的鸭腿儿先夹到了李田世的碗里。她说:“琳儿姐呀,这几个娃儿我觉得都是成无双带坏的。你要教育啊,先把这大的教育好了才行。”
成无双嘴里咬着鸭肉,不及辩驳就只好伸手来揪王子君的脸蛋儿,闹得一屋子的快活。
成无双伸个懒腰说:“琳儿啊,我觉得你对娃儿管得太宽了。现在不同以往了,娃儿们要怎么搞,随他们就是。不趁着年轻多耍一会儿,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都成了带儿婆,要做啥子都麻烦得很了。”
郁捷琳说:“我没有管得宽哈。社会的竞争一天比一天激烈这是看得到的,没得文化你朗格让他们在社会立足?莫非等这几个娃儿长大了,你老人家又去多挖两个凼凼,都来喂鱼?”
成无双端起酒杯就一口干了,白酒的甘洌又辣得她直吐舌头,她说:“要得撒。金郁嫁过来,我就把鱼塘交给他们小两口经营。你那小子金杰脑壳儿够灵光,以后让他专管在市场卖鱼就是撒。”
郁捷琳被这活脱脱的孙二娘给呕得不知怎么来批驳,只好拿眼瞪她,这一瞪却又忍不住笑了。
王子君说:“挖不挖凼凼以后单说,但是成大妈,那野三娃子你不好好管教,以后啷个整?前几天我听几个娃儿说,浮图镇现在有个‘十三太保’,说是跟香港的录像学的。野娃儿一天到晚支起那些娃儿家家的封地盘,说是把浮图镇屁股这么大的地方都分成四个区又来收学生娃儿的保护费。黑死个人哟。”
成无双哈哈一笑,说娃儿家搞起耍的你们楞个认真爪子?再说了,不厉害点儿就只有遭欺负,你说啷个办?
李田世也端起酒杯抿一口说:“无双,子君历来是个莽子,但今天说的话有道理,这个年头已经不是搞红卫兵那几年,乱整不得行哟。”
成无双嘟了嘴,说金郁惹了祸让当大姨妈的来顶缸,那不得行。说着就非缠着郁捷琳喝酒。
正说笑着,王永正在大门外就叫着郁捷琳的名字,让出去一下。郁捷琳放下饭碗便跑出去。
李田世脸一沉,便觉着胸闷让成无双扶自己回屋去歇了。嘴里却低声唠叨:“有啥子见不得人的话,还要喊出去说。”
成无双心里一惊,嘴上却说:“就是。刮民党都打到台湾去冷个多年了,还有啥子听不得的秘密。我去听,回来给你汇报。”
李田世笑一笑,靠在床上看成无双转身出去却叹息一声:“成净贤你个死鬼老二,生个女儿比男娃子还野道,琳儿都遭她带得不乖了。”
郁捷琳见着王永正就没好气:“都说了让你晚上不要来找我,你偏不听。有啥子不得了的事明天说不得,莫非你又要给我说熊猫儿他妈不见了?熊猫他妈不见了有熊猫老汉儿管,关我啥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