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正从看守所会见了孟锦野之后,不禁心下感叹这娃儿的确是从梁山下来的。那一晚打架斗殴的事儿,居然就全给扛下来。他让王永正不用费多大的心思,将来在法院随便说几句就是了。不过孟锦野提出的另一个要求让王永正哭笑不得,他希望将来审他的是郁捷琳。
上新街原本地方就不大,如今来往的人一多便显出有些拥挤来。郁捷琳走到高家庄饭馆的门口便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饭馆里跟开了锅似的挤得水泄不通。给各桌子送豆花儿、红烧牛肉的丘二们只得将托盘高举过头顶,一边挪动碎步一边高声喊着开水烫背哟。就这样,汤水也不免泼到坐在桌边埋头吃饭人的脖领子里。这吃饭的也是见惯不惊,冷不丁脖子热一下,缩一下又继续吃,断无叫板开战之忧。
郁捷琳挤上楼去在所谓‘雅间’坐下来,便埋怨王永正奇怪得很,本来在马路边的摊子上宽宽敞敞吃碗面多好的,非要来这里起哄。吃一顿饭就能把嗓子给吼哑了。
王永正哈哈一笑,说这才是老重庆的风味嘛。他实在不欣赏郁捷琳成天忙忙碌碌地除了工作就是娃儿家务的。如今娃儿已经渐渐长大,是不是也该为自己想想呢?
郁捷琳淡淡地笑一笑说:“有啥子好题目需要我想么?还是你在暗示我,需要学王子君的胆量呢?”
王永正给郁捷琳夹一筷子豆花儿说今天这玩意儿真不错。绵扎有劲却还保持水泠泠的嫩。能从这豆花儿看出来大师傅心情不错。
郁捷琳说:“野娃儿的事究竟大还是小?我不好过问,但你既然是他的律师,还是该尽力救他。”
王永正喝两口莲藕排骨汤撂下汤勺说:“你这侄儿就是个袍哥大爷。进了分局一不狡辩二不喊冤,问一答十把个预审民警都搞懵了。从材料上看,这基本属于梁山上坐头把交椅的角色。”
郁捷琳一点儿不吃惊,说这娃儿倒是保持了一贯的风格。就算是一脚把天给踢漏了,他也就真敢拿自个儿的脑袋顶上去。问王永正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王永正说:“如此大规模的打架斗殴又死了人,孟锦野被逮捕只是时间问题。让金郁带封信进去劝劝吧。否则这一根筋到底,那就真的要唱西洋岗了。”(土话,即毫无办法)郁捷琳突然就有些唏嘘,倒觉得野娃儿比自己活得精神呢。
郁捷琳被王永正一巴掌拍醒过神儿来,说金郁未必肯写这封信的。野娃儿早和赵大河的女子好上了。
王永正叹口气说:“还是娃儿们好啊,说好就好。说不好了也能分得个痛快。我们这辈人是注定要在磨磨唧唧中浪费光阴的。”
郁捷琳站起来,笑着伸手便拍了王永正的头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一天想精想怪想疙蚤,谨防变成个癞疙宝。”
王永正一拍手说:“癞疙宝就癞疙宝,至少它坐在田里多少还有个想头嘛。”
小丽坐在孟锦野的房间里神情有些呆。那一晚上几个小时之间突然发生的天翻地覆还让她难以相信。她的手里始终抓住一个银手镯,这是孟锦野在出事前的下午才去解放碑的金店给她买回来的。
无论发生了多了不得的事儿,成无双为自己能冷静下来倒有些小得意。她不知道自己的野儿究竟和这叫小丽的女娃子关系有多深,但还是将小丽从分局领出来,没让女子回家就暂住在了自己家里。但两天时间过去,小丽总有些发呆的样子让女人有些不放心了。她嘱咐已经从水泥厂辞职回家帮着打理火锅店和农家乐生意的叶娴去劝劝小丽,有话就和律师说,别憋出毛病了。实在不行,就让大媳妇把二媳妇拖到去买衣服,如今商店的新款式那叫一个多。
叶娴说:“有个喳闹婆子妈就是好,关心得太具体了撒。”
成无双将叶娴拖过来在脸蛋儿上狠狠亲一口说,这下就公平了。
楼下两婆媳的玩闹并没有影响到楼上房间里的小丽。她想着自己和孟锦野之间似乎就离不开热闹的地方。第一次相识就是在上新街最热闹的‘百花园’歌舞厅。
孟锦野带着大猫儿、邱健等人晃晃荡荡进了百花园的大门就看见小丽拒绝了耿忌跳舞的邀请,根本都不拿正眼看他。耿忌伸出的手缩不回来,愣一会儿和旁边的人说,这舞厅里硬是有些热哟。
孟锦野在跟齐素珍学调料时就和小丽玩得颇有些投机。在此地一见小女子竟然和耿忌叫板便知道要出事儿。他让邱健等人找地方坐下,自己径直走到小丽面前问一句:“你老汉儿准你到这些地方耍哟?”
小丽眼睛眨一眨看看小霸王,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反问道:“该叫我什么?”
孟锦野倒也不含糊,一伸手就把小丽给拉起来在耳边就喊一声:“师姐”。小丽乐了,拉住孟锦野就跳了一曲舞。年轻人的情绪总是如同火山一般恣意散漫,瞬时间两人便舞动得亲密了。
舞曲刚完,不待孟锦野拉着小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那耿忌便带人堵住了兴高采烈的两个人。小丽还没回过神,一巴掌便扇过来。若不是孟锦野拉着他,都能如同陀螺般转开了去。
孟锦野岂能受这份窝囊气。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孟锦野打断了耿忌一根肋骨,他自己也被打得左脸肿起来……小丽想,如果自己不吓得抱着孟锦野哭也不会有现在的事儿吧。可那一瞬间里世界就剩下男人坚定的臂膀和温热的嘴唇,如果情感的大潮狂奔而来的时候真可以叫停,那才是一种虚幻吧。她当然知道孟锦野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子在牵绊着,但当孟锦野说对金郁的那份感情终究是高不可攀的时候,她只是想抓住一窗灯火里真实的那一股子疼痛与鲜血。
她实在是搞不清楚,野娃儿和她究竟谁是谁的魔星?
叶娴进屋来硬要拖她去解放碑买衣服,她却让叶娴陪自己去求教郭半仙儿,给野娃儿化解这场灾难吧。
叶娴说:“你才多大哟,居然信那些看不到也摸不到的东西,没发烧啥你?”
小丽笑一笑说:“病急乱投医,总归还是求总比不求好。”
郭是非没能满足小丽的要求,他正忙着给院子里的草药翻盘。他说自己如今再不讲风水了,要好好生生做个乡村医生。这给人治病总好过与人闲扯些不着边际的事。
小丽颇有些失望地说:“你老先生骗了镇上的人多少年哟,大家都按照你的标准来改过自新的。”
郭是非哈哈一笑说:“骗与不骗全在缘法而已。我说了你信的那骗也就不是骗,我说的你不信不骗也是骗了。”
小丽没问出来孟锦野的命运如何。可刚踏出郭是非的家门,便被马福截住,让再去派出所接受询问。
出事的当晚孟锦野原本是不在录像厅里的。看港片的年轻人把屋子里的气氛搞得挺热闹。不时有人就往小屋去,小屋里有女人守门。小屋里是一个山下来的名叫毛景芳的女人在把持。毛景芳原是耿忌的姘头。耿忌坏了事,这女人便热热乎乎搭上孟锦野。孟锦野不爱与她闹,却看上她经营的那皮肉生意,两人便真真假假做起来。小丽对野娃儿的做法非但不恼,倒还积极帮着毛景芳在录像厅里设计了隐蔽的小包间,让那些飘然来去的女人们在里边任性地胡闹。孟锦野为此夸了小丽,说人和人之间还是有某个圈隔着的。不是一个圈里的,那是任谁你怎样努力也是轰不进去的。
小丽把身子斜躺在录像厅门口的小沙发上,嘴里吃着怪味胡豆。这种奇奇怪怪的胡豆是这山水之城为数不多的保留曲目,她是很迷,每晚总要吃过两袋才算心满意足。
女子吃着了一块空壳子,正叨念着如今做胡豆的都偷奸耍滑就觉着自家的脸蛋儿被一双手给揪了一把。她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就看见耿忌那张古怪的脸在冲着她笑。
小丽将手里抓着的胡豆照那脸上打过去骂一句讨厌。却又问,你不是进鸡圈了么,怎么还在这里晃?
耿忌在小丽身边坐下说,聚众赌博嘛,几个月就出来撒,还能有啥子事?说着话手便又往小丽脸上摸来。小丽从沙发上站起来,退一步说你那婆娘在小屋里面耍把戏,少来和我们扯。
耿忌倒也不急,靠在沙发上说小丽既然和孟锦野耍,也可以和他耍,都是一路货色嘛。说着话使个眼色,站在小丽背后的男人一把将小丽按倒在沙发上。小丽手脚乱舞,身子却动弹不得。
守在录像厅里的邱健见小丽被人按住赶紧跑来解围。可人还没凑过来便被横飞过来的一根板凳给打到脸上,当即躺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看录像的人一看这架势立刻作了鸟兽散。大厅里只剩下小丽凄惨的呼救声。这时候小屋的门打开了,年过三十的毛景芳双手抱在胸前站在门口说:“我X你妈,你硬是逗只有这点儿出息哟?”
正将小丽压在身下一通乱摸的耿忌听见这话便抬起身子来,冲那门口的女人说:“没得几个月的嘛,就改了道索?等会儿我弄完她再来陪你,不得晚的个。”
毛景芳素来知道耿忌下手的毒辣,自己也不敢犟嘴。她侧过身子,让一个不作声的男人窜了出来。大猫儿原本躲在里屋和毛景芳带着的女子胡闹,一听外边儿出事,倒是一点儿没慌。他借助毛景芳身子的遮挡窜到大厅里,在昏暗的灯光中如饿虎扑食一般将靠他最近的男人扑倒在地,两拳把那人打晕过去。爬起身子来,手里便多了一截钢制水管。他挥舞着水管直扑压住小丽的耿忌,一下便打作了一团。
孟锦野带人赶到录像厅的时候,满脸是血的大猫儿护着身后的小丽已经退到了柜台里,手里的水管乱舞。耿忌等人一时也无法近身。
孟锦野说:“耿杂皮。你坐了几个月鸡圈硬是坐得哈了哦?我们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现在是为啥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