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深谙楚国弊端,懂得怎样对付楚怀王。他先走上层路线,把怀王周围的靳尚等官员和王室贵族一一买通。对于怀王宠姬郑袖,礼物自然更是格外丰厚。
于是张仪受到热烈而隆重的欢迎。
怀王腾出自己最好的宫殿给张仪住,摆设盛大的国宴来招待。席间,怀王卑辞下问张仪:“您到我们这偏僻落后的国家来,有什么要教导我吗?”
张仪等着的就是这句话。于是,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我们秦国大王最仇恨的是齐国,我张仪最恨的人也就是齐王。可是大王您偏偏听了某些人的话,居然与齐国结盟和亲,这样秦楚两国的关系怎么能沟通呢?尽管如此,我们大王最看重的还是大王您,愿意和楚国重结友好。”张仪顿了顿,见这一打一拉,怀王的脸色也跟着转变,知道已打动楚王,接着抛出了钓饵:“大王您若确实能听我的,与齐国从此绝交,秦国愿意将商於六百里之地奉还楚国,以表诚意。这样一来,北边齐弱了,西边结好于秦,楚得地又富了,一计三利俱致,何乐不为!”
自从疏远屈原以后,怀王耳根早已被亲秦之风吹得烂软,听到此言不禁大喜,立即答应,举杯祝酒,还封张仪为令尹。此后,怀王天天办宴,对群臣宣言:“我又将重新得到商於之地了!”
于是怀王宣布与齐绝交。
张仪于是请怀王派了一名将军随他入秦,办理交割商於之地的手续。
一路上,张仪装成高高兴兴、毫无心计的样子,天天喝得醉醺醺。快到秦都咸阳时,他醉得糊糊涂涂,一跤跌下车来,据说伤得不轻。
张仪这一跤,三个月不露面。这下可难为了接地的那位将军。日子一天天过去,秦国方面没有谁来交割土地,好像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他要求会见张仪,丞相府的人总说张仪伤病未愈,不能会客。无奈,这位将军只好上书秦惠王,写上张仪在楚的许诺。惠王答复也很妙:假如张仪确有此言,我一定承认;但齐楚并未彻底断绝关系,到底情况如何,要等张仪病好了再说。
事到如今,将军只好派人禀告怀王。
明眼人一眼就会识破,张仪和秦惠王在演双簧。此时怀王真该清醒清醒了。
但怀王他不,他在亲秦派的撺掇下,思维一意向着单相思发展。他还真中了张仪的奸计,以为秦国真是因齐楚未彻底断交而不割地——真是愚蠢至极!
怀王决定要让齐国对断交作出反应。于是,他派了一名叫宋遗的勇士,到齐国的大殿上当着众臣的面公开辱骂齐宣王。本来齐国君臣对齐楚建交就心存疑虑,亏屈原尽力说服了他们。后来又无缘无故宣布断交。主动提出结盟的是楚,毁约拆盟的也是楚,这口气齐国暂时忍下了。现在又派人来如此辱骂——“是可忍,孰不可忍!”齐宣王勃然大怒,既然楚国决意为敌,齐国难道怕它不成!他恨恨地折断符节(古代使者的凭证),下令断绝与楚的一切来往,同时派使节赴秦,愿与秦和好修盟。
秦国的目的达到了,张仪的病也就好了。
张仪出来接见受地的将军,故作惊讶地问:“将军为何久留此处,还不去受地呀?”
楚将莫名其妙,回答:“先生一病几月不见,我找谁去受地?现在你们大王等着与你商议此事,望先生早禀大王,划定地界,我好复命。”
张仪装出恍然大悟:“啊,原来如此,此事何须禀报大王。”他叫手下人拿来地图,指着上面一块地方对楚将说:“从这儿到这儿,长宽六里,你快去接受吧。”
楚将目瞪口呆,半晌才说:“我奉大王之令,来此受商於600里地,没听说只受6里地呀!”
张仪漠然冷笑道:“秦国的土地皆百战而得,岂肯以尺土让人!何况600里地。当时我说是6里,你们大王听错了。这6里还是我的俸地呢!”
楚将这回明白怀王是上了张仪的当了,知道再争下去是白费力气,愤愤然空着手回报怀王。
怀王直到此时才明白是上了张仪的大当,气得七窍生烟,发誓要报复秦国。
顿时,秦楚两国上空战云密布。
怀王决定发兵报仇。
公元前312年春,两军在丹阳(今陕西、河南两省间的丹江以北)展开激战。秦王估计到怀王会发兵报复,楚将回国后,就命庶长(秦掌握军事大权之官)率精锐准备迎击楚军。秦军厉兵秣马,以逸待劳;楚军备战仓促,劳师远征,自然不能取胜。最后楚军大败,被斩首8万,大将军屈、裨将逄侯丑等70余人被俘,等于全军覆没。结果商於600里地没夺到,反被秦夺去汉中(今湖北西北部和陕西东南部一带)600百土地,损兵折地,又吃了一次大亏。
几次失败,犹如几盆兜头而下的冰水,浇得楚怀王慢慢清醒过来,他开始后悔了,后悔不该听信谗言疏远了屈原,不该违背屈原一向坚持的联齐抗秦政策,撕毁了齐楚联盟协定,使楚国陷于孤立。要摆脱眼前的被动局面,靠靳尚一类的亲秦派则完全不行,他们一个个缩着头,拿不出任何主张。怀王只好下诏,召屈原立即来郢都,请他出山,收拾残局。
离开郢都才一年多,局势便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楚国由高峰一下摔到了深谷。屈原愤恨而又无奈,心如刀绞。楚怀王召他回京,他感到又可为国效力了,昼夜兼程赶回了郢都。屈原返回政坛后不久,就接受怀王的委派,再次出使齐国。
对于楚国近来的所作所为,齐宣王一直耿耿于怀。屈原到来后,他又不便多加责怪,屈原一贯的主张和一年来所受的打击,宣王打听得清清楚楚。因而宾主之间,气氛还算融洽。但要重新缔结同盟,那可就不容易了。
不过,屈原对此行仍充满了信心。去年秦楚大战,韩魏来犯时,齐国并未趁人之危,夺取楚地。就说明齐楚关系还可以修补。也真亏了屈原,他对宣王透辟地分析了天下大势,分析了秦、齐、楚三国错综复杂的关系,预见各种不同的政策会导致的新格局,终于使宣王相信,尽管齐楚关系一度破裂,两国重新结盟仍是当今可行的最佳决策。
公元前311年,齐楚两国终于重新恢复了友好关系。这年屈原29岁。
秦惠王死后,秦武王立。武王在当太子时就讨厌张仪。张仪怕被杀掉,于是回到魏国,郁郁寡欢,一年后(公元前310年)就死了。
秦武王是个短命君王,公元前306年就死去了,在位仅仅4年。他的异母弟接位,为秦昭王。昭王的母亲是楚人,自然便想联楚以提高自己的地位。亲秦派一看时机来到,便怂恿怀王利用这一关系和秦国修好。恰好此时秦国的贵戚、楚人向寿当上了丞相,楚怀王和亲秦派更是兴高采烈,于是,两国于公元前304年,楚怀王二十五年在黄棘签订盟约。秦将上庸让给楚,两国婚姻正式实行。
楚、齐断交,亲秦派胜利了。由于秦楚联盟,屈原自然再度受到排斥。由于他曾坚决反对与秦结盟,怀王此时便解除他的左徒职务,改为“三闾大夫”。表面看来,三闾大夫掌管王族的三姓,地位也很显赫,但不能参与重大国事决策,实际是又一次被排挤出朝廷,大大贬了官。而且,怀王命他到原国都宜城去执掌公务。
屈原就第二次离开了郢都。这一年,屈原36岁。
政治眼光敏锐的屈原,知道“黄棘之盟”是楚国致命的错误。从此,楚国必将被强秦遏制,无可挽回地衰败下去,自己也从此被排挤出政治舞台。眼看厄运降临在祖国头上而无能为力,他犹豫,他彷徨,他痛苦,他忧伤,他艰难地思考着……种种矛盾和冲突在胸中翻滚。屈原把这段心迹抒发出来,这就是《离骚》。
《离骚》全篇368句,近2500字,它是屈原用激情、热血以致整个生命熔铸的伟大诗作,是屈原一次痛苦的心灵大搏斗的产物。
贯穿于《离骚》全诗的,是几对基本矛盾:正义与邪恶、美与丑的矛盾;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个人与国家、理智与感情。集中归结起来就是坚持操守还是随波逐流。诗中女、灵氛、巫咸三者对屈原的责备、劝告,实质代表了不同类型的人的意见,这些意见通常是被社会普遍接受的。例如四方干谒,以求明主,合则留,不合则去,是战国时代策士们通常的做法。这些观念对屈原不可能没有影响。《离骚》中,屈原远游的方向是西北方,甚至明说指“西海以为期”。而在实际的地理位置上,秦国正在楚的西北方,这暗示屈原若离开楚国,很可能将去秦国效力。当时此举并不特殊,也不会遭来非议,楚人向寿就在秦当丞相。但屈原在感情上却受不了,到一个被自己视为虎狼的敌国去俯首称臣,尽管只有在这个国家才能发挥自己的才干,也实在于心不甘。屈原最后毅然决然留了下来,决心把生命献给自己的祖国,正是在这个高度,放射出伟大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的光芒,使全诗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离骚》具有一种悲剧美和悲剧精神。它展现了那个时代,高尚的个人与黑暗的社会的激烈冲突,这种斗争虽然最终以个人的失败结束,但整个过程所放射出的理想和人性美的光芒,将给后人以永恒性的启迪。从存在方面说,屈原是失败者;从时间方面看,屈原却毫无疑问是胜利者。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离骚》的精神为中国文学史树起了一面大旗,历代的杰出诗人如陶渊明、李白、杜甫、陆游、辛弃疾等都聚集在这面大旗下各领风骚。
《离骚》开创了我国诗歌的浪漫主义之源(细一点划分,它更接近表现主义)。屈原将现实与幻想相结合,将种种上古神话融入诗歌,让想象的骏马插上理想的双翅在天国翱翔。全诗或人或神、或奇或幻,呈现出浑涵汪洋的气势和波谲云诡的色彩。创作心态时而沉静,时而昂奋;时而欣悦,时而忧伤;时而清醒,时而迷狂……使诗篇具有奇妙的令人目眩的艺术魅力。
《离骚》手法上的最大特点是象征。诗中已经形成了一个较完整的象征体系。
屈原以香草祥鸟象征贤臣,以杂草恶禽象征谗佞,以“求女”象征君臣遇合,以“众芳芜秽”象征人才变质。屈原选择象征形象注意民族的传统和习惯,他选用的形象后来成为中国诗歌固定的传统的象征,如香草、美人、众女等。而《离骚》中的象征方式也比较丰富,有直接象征,有间接象征,有集中式,有分散式。
《离骚》的语言富于文彩、瑰丽多姿。它的对偶句的广泛使用,双声、叠韵词的频繁出现以及独创的三字状语(纷、芳菲菲等),不仅增加了抒情的力度,也增强了诗歌的音韵美。
《离骚》的多方面艺术成就,对后来的文学创作有着深远的影响。
公元前303年,就是屈原贬汉北的那一年,齐、韩、魏三国因楚国背叛“合纵”,与秦和好,共同起兵伐楚。依楚当时的实力,哪能对付得了这三个国家,何况还是自己理亏。没办法,怀王只好请秦发兵相救。但秦王迟迟不出兵援楚,为了救燃眉之急,怀王只得把太子熊横送到秦国去作人质。这下秦国才发兵相救了。三国一看形势不妙,便退了兵。但楚国的太子在人家手里捏着,终归是个祸患。
第二年,太子熊横在一次格斗中杀了秦的一位大夫,避罪逃回了楚国。这一下秦国找到借口了,它积极备战,外交上也大肆活动,准备了一年,于公元前301年邀同齐、韩、魏三国合力攻楚。楚国对付一个秦国都吃力,怎能抵御四国的进攻。结果楚国大败,将军唐战死,重丘被秦军占领。
几经挫折,楚国在军事上已经衰弱不振。秦国抓紧时机,又于公元前300年攻楚,楚军死亡20000多,大将景缺被杀。
一连串血的教训,使怀王多少醒悟了一些。凡是外交上采取亲秦路线,楚国就孤立,军事上就失败。凡是联齐时,秦国就害怕,不敢轻举妄动。他感到屈原的联齐抗秦路线方是上策,想与齐重归于好。他也担心两次失信于齐,信誉已降到最低点。便将曾取信于秦的方法如法炮制,把从秦逃归的太子熊横送到齐国去作人质。但怀王这时又犯了一个错误,不知是朝中亲秦派的阻挠呢?还是不好意思见面,他没有和屈原商量,当然也就不会派屈原随太子赴齐。怀王没有想一想,这次已非前两番可比,即使齐国出于外交的考虑和实力平衡的需要,再与楚结盟,它还可能真正支持楚国吗?此时,齐国的情况也发生了变化,齐宣王已死,齐王接位。他吸收其父的教训,虽然同意再次恢复邦交,但不愿实际地从军事上对楚提供援助。这一点,秦昭王很快就打听清楚了,也看准了。于是,他以楚背叛联盟为由,命令云集在楚国西北边境的军队大举进攻,一口气又攻占了楚国的八座城池。
这期间,屈原写了《抽思》。“抽思”是“抽绎心中之愁思”,即是把胸中的痛苦抒发出来,把愁苦郁结、一团乱麻似的思绪理一理。
秦国在夺取了楚的八座城池后,害怕楚就此与齐结成牢固同盟。于是军事上停止进攻,施展外交手腕,采取怀柔政策。
首先,秦昭王按照原定的婚约,与楚王室的一个女儿结婚。接着,为进一步笼络楚国,把一名秦女嫁给太子熊横。看到和亲手段生效,两国仇恨缓和一些以后,昭王开始了早已计划好的重大行动。
秦昭王派使节送给怀王一封信,约请怀王前往秦的武关会盟。信中说:“开始我与你相约结拜为兄弟,在黄棘结盟,你以太子为人质到秦,令人十分高兴。
后来太子竟将我的重臣杀死,不辞而逃,我实在忍不住愤怒之情,派兵侵犯了你的边界。现在听说你又令太子到齐国作人质,以求平安。我国与楚相邻接境,所以婚姻相通,由来久矣。而今秦楚关系不好,则无法号令诸侯们。我愿和你在武关相会,结盟再分手,请务必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