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有思文丛:从清晨到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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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无远弗届·书与人(4)

《十一种孤独》

理查德·耶茨是谁?此人1992年才离世,应当就是我们同时代的人,其被誉为“焦虑时代的伟大作家”。“焦虑时代”——那是一个什么时代?据说,是美国20世纪30年代至60年代。耶茨的小说,便代言了这个时代。代言了一个时代的人,如今却落得我们言说伊始,先要问一下是谁的地步。冯内古特是我毫无保留喜爱的小说家,他说《十一种孤独》是最好的十部美国短篇小说集之一。天啊,真是奢侈,最好的书单原来可以开出十部之多。会是哪十部呢?海明威?塞林格?辛格?卡佛?掐着指头数算,只能令人沮丧,那个时代的美国短篇阵容委实太豪华。而且,冯内古特的话亦不可尽信,难保这位老嬉皮不会有意拔高,把任何一本“最好”的书列为“十部”之一,都是有些令人存疑的。这本集子的确好,但好得并不令人咂舌。卡佛与耶茨相仿,连命运都如出一辙,都活得乱糟糟惨兮兮。但卡佛的才华,显然高于耶茨,他的硬朗,恰是把孤独言说出诗意最不可或缺的品质。而耶茨,好像多多少少,缺失了这种品质。所以,《十一种孤独》里的每一种,都堪称悲伤,却仿佛只悲伤到“心灵鸡汤”那样的地步。耶茨写得太巧妙了,让我总读出似曾相识的味道。在哪里似曾过呢?好像是《读者》。这本集子有一个漂亮的名字,十一个短篇,就叫十一种孤独,这种命名真是要的,要知道,会有哪一个好的短篇小说会是与孤独无关的呢?这种命名,既简洁,又精确,同样漂亮的,大约只有《九故事》和《一千零一夜》了。

《孤独六讲》

蒋勋是美学家,虽然他也写小说,主编过大名鼎鼎的《雄狮美术》。这本随笔集子从情欲、语言、革命、思维、伦理、暴力六个维度阐释孤独美学,在我读来,是把简单弄繁复了,同时,也把繁复弄成了简单。孤独是可以言说与推理的吗?带着偏见地说,我还是认为,孤独最恰当的呈现载体,还是小说。为什么连诗歌都不作数呢?因为孤独这东西,宏大而虚无,而那种细碎到柴米油盐的滋味,诗歌罗列起来有些力所难逮。《红楼梦》好不好?当然好,只是一些药方和菜谱,鸡零狗碎,却一切都有了。如在学理上追究孤独,不归于信仰,实在是无以为继,所以蒋先生只能做“孤独”与“寂寞”之分这样的笔下文章了。他的孤独美学倡议拥抱乃至坚守孤独,这本不稀奇,耶茨就说过:我想我对成功的人士不太感兴趣,我想我对失败更感兴趣。同样,大约所有孩子都有过如此的焦虑:我是哪儿来的?我要往哪儿去?这当然是孤独的源起,这当然更是上帝赐予人类普世的启示,所以,不如回到那个根本的设问者与回答者面前,拒绝与坚守,实际上,都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可惜,蒋先生的孤独美学,没有往那一位的面前,跋涉与仰望。

《孤独及其所创造的》

保罗·奥斯特的处女作——真是令人惊叹,一个作家的处女之作,会如此完美。我无法掩饰自己对奥斯特的喜爱,因为这位身兼诗人、剧作家、译者、电影导演等多重身份于一身的家伙,归根结底,被算作了美国当代最勇于创新的小说家之一。这本书奇妙,作为处女作,是奥斯特写作的原点,但正如某位苏格兰作家所言:很奇怪,奥斯特的处女作或许更适合留待读完这位作家的其他作品后来读。书中描述的一些情形与它们后来在虚构作品中的化身有着神秘的相似性——在这个意义上,奥斯特终究是在写着同一部书。当他以“孤独……创造”开始了自己的文学生涯时,显然,已经捕捉到了自己言说的方向与方式。这本书貌似传记,但实在是纯粹意义上的小说,它不仅是一本谈论孤独的书,更是孤独的创造物。在蒋勋那里倡导的“孤独自觉”,在这本书中开出了妖娆的花、结出了璀璨的果。由此,“孤独自觉”才成了一件有价值有意义的选择。这种价值与意义,反映在这本小说中,最卓越的部分乃是:当主人公在一次荒唐性事中喷涌而出时,却做出如是观——他在那一刻看见了这一幅一直在他身体里面放射的图景:每一次射精都包含了数十亿的精子细胞——大致与全世界的人类一样多——这意味着:每个人自己拥有着全世界的潜力。而将会发生什么、它会不会发生,都充满了无数的可能性:白痴和天才、美丽的和残缺的、圣人、紧张性神经患者、小偷、证券经纪人和冒险艺术家。因此,每个人就是整个世界,在他的基因里怀有全人类的记忆……还用多说吗?当我们每一个都是全人类时,孤独就已经有了它最好的注脚。

书过眼

《我为什么写作》

相对于《1984》《动物农庄》,这部文选合集所收的内容涵盖了作者不太为人所知的那些作品:《所谓欢乐,不过如此这般……》《猎象记》《政治与英语》《置身鱼腹》,以及《我为何写作》等。对于那些对奥威尔心存某种偏见的读者而言,本书是一部极好的矫正与澄清的读本。当我们用“政治寓言”一类的判断来否定奥威尔小说的艺术价值时,的确应该重温作者身处的那个时代——阶级分析成为当时几乎所有先进知识分子探究世界的工具与武器,以此,奥威尔们的立场,远远比我们如今的小说家来得积极,那种强烈的道德感与批判意识,如今看来,已宛如空谷回音。有这种积极垫底,《1984》《动物农庄》的“寓言性”才如此之精准,不信的话,以我们如今习焉不察的油滑与轻浮为策动,大家都来试试,看看能不能写出比奥威尔更高级的东西——即使,艺术性上不要求那么地高蹈。本书中《政治与英语》一文格外具有现实意义,如果把文中的“英语”全部替换成“汉语”,这篇文章便完全对我们的现实有效,这便是伟大作家的力量,他们具备在常识中洞察普遍真理的能力。当一些作家还在为自己及作品存活于世而庆幸时,奥威尔却为一部小说咯血而死,以至于我们只能把妒忌换成尊敬和怀念。

《恶童日记》

恶童三部曲第一部。比黑暗更暗,比天真更真,异色世界中的恶童日记。他们的恶行与世界为敌——这是购书网站对于本书的推荐词,嗯,还算不错。作者雅歌塔·克里斯多夫——陌生吧?这位女作家1935年生于匈牙利,1956年随夫婿避难至瑞士。如果说冷战时期为我们贡献过什么,那么,一整批不凡的文学艺术家大约算是果实之一,譬如,今年的诺奖获得者赫塔·米勒。如果果实的收获必须栉风沐雨,那么我们还是祈求风风雨雨不要再来得那般迅疾。作为三部曲的第一部,本书最为令人震惊,这种效果并非完全来自主题的恶与悲痛,在很大程度上,是来自表达这种主题的方法与手段,就是说,“形式”在这本小说中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在这个意义上,恰与奥威尔的小说形成了一个有趣比照。

《逃离》

布克奖的口碑越来越好了。本书即是2009布克奖的获奖作品,如果说布克奖给了艾丽丝·门罗大约六十万人民币的奖金,那么艾丽丝·门罗回馈给布克奖的便是“口碑大厦”的又一块基石。这位加拿大着名女作家入选过美国《时代周刊》“世界100名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如果明白她是以短篇小说获取的这份荣耀,大约我们就会定神凝视一下了。以小说来影响世界,我们想过吗?何况,还是以短篇小说!然而艾丽丝·门罗做到了,也因此,有人惊呼,2009年是短篇小说的回归之年。《逃离》这本小说集堪称扞卫短篇小说荣誉的杰作,算是近年来除去《骑兵军》之外,我看过的最好的短篇小说集。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如果强调短篇之“短”,这部集子里的短篇显然都太长了,在我们的文学经验里,似乎都应该算作中篇。可是即使以中篇论,这部集子里的任意一篇,也绝对高于我们文学刊物上每期那个固定的以头题方式出现的“中篇”。

《九故事》

塞林格辞世,此刻再读《九故事》,当然是重温,更是致敬。这本薄薄的短篇小说集,是继《麦田里的守望者》之后,塞林格出版的第二本书,初版于1953年,除去两篇,其余七篇均发表于《纽约客》杂志(我们有这样的杂志吗)。如果没有《麦田里的守望者》,《九故事》还会是《九故事》吗?答案是肯定的,前者的光芒丝毫不会掩盖这九篇杰作,相反,我甚至更喜欢这九个短篇,它们在小说艺术上所抵达的高度,完全足以独立成就一位小说家的大师地位。也因此,塞林格成了几乎是写得最少而获得空前推崇的大师之一。对于这本堪称神来之笔的短篇小说集,多说只能显得苍白,那样,就仿佛一个白痴在对天才饶舌。所以,让我们把这九个熠熠发光的小故事再罗列一遍吧,它们是:《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威格利大叔在康涅狄格州》《献在跟爱斯基塞人开战之前》《笑面人》《下到小船里》《为埃斯米而作——既有爱也有污秽凄苦》《嘴唇美丽而我的双眸澄碧》《德·杜米埃-史密斯的蓝色时期》《特迪》。

《若有人兮》

20世纪80年代初获得过全国短篇小说奖的作家们,如今坚持写作的还会有多少呢?当然,这本就不是一个考量的标准——我们谁敢保证,自己就能一口气写到“耳顺”之年?但这有时候,又的确是一个标准,当写作之初的天赋一笔一笔熬尽之后,如果还想笔耕不辍,那毫无疑问,比拼的就一定是天赋背面那些值得敬重的品质了,譬如恳切,譬如严肃,譬如热忱,而这一切可敬的品质,还必须要被修养所提领——毕竟,文学之事,只凭好品质是没法成就的。有修养,并且恳切严肃热忱,以此为耐力拓展那份不可加增的天赋,当然就有望成为严格意义上的好作家。邵振国这位当年获过全国奖的先生,用这本《若有人兮》证明,他便是这样的作家。这本书写得“大”,这本书又写得“小”,而大小之间的张力,正是考验一个小说家武功的气场,邵先生穿梭其间,用自己的招式,完成了那种“宏大的虚无”。老实说,对于这本书的阅读,多少已经扰乱了我对于现代小说的一些固定了的思考。不出意外的话,这部长篇也许会淹没在我们每年那数以千计的“长篇成果”中,但我要庆幸自己读到了它,并且从中汲取到了不单单是小说这门艺术所特有的滋养。

《妹娃要过河》

在鲁院,通过抓阄的方式,叶梅女士成了我的导师。这本集子收入了叶梅的七个中篇,并被冠以了“女性小说选”。什么是“女性小说”呢?无外:女性写的,写女性的,有某种女性立场的。在这几个意义上,这本集子囊括了“女性小说”的一切所指。叶梅先生雍容,她的女性立场柔曼、倔强,俯视、起码远眺着自己笔下的女性,用几乎堪称仁慈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同类,这七个中篇弥漫着我们文学语境中“正典”般的气息。“妹娃要过河,哪个来推我?”这不是呼救,是骄傲的诘问和深情的召唤。叶梅先生,也只有她这样成功抵达了彼岸的女性,才能将妹娃们的一切忧伤乃至不堪,都表达得体体面面、端端正正。这里面,已经鲜见我们阅读经验中那些关于女性描述的软弱和阴暗,那些繁复的愁肠百结,甚至邪恶的痛苦挣扎,统统不见,连遣词造句和谋篇布局,这本集子都仪态周正。虽然,这样的小说本不在我偏狭的趣味里,但读下去,活下去,终究我也能感受到此在的力量,那种温和的有力,原本统摄着这个世界,是一双正确的大手,托住万有。张中行先生有言,人生幸事有二,其一便是看懂了方程式的美。这是一个智慧文人的肺腑之言,我们的偏狭乃至狭隘,终究会被矫正,直至让生命、写作、审美,都日益成熟,活在没有歧义的正确的世界里。有志于完善自己的写作者,读叶梅先生的小说吧,直至看懂叶梅小说的美。这就是鲁院导师的意义所在。

《刹那记》

张楚,又一个新世纪前后提笔上路的70后。当他用一篇并非自己最钟情的小说来命名自己这本小说集时,他的趣味,他的审美,他的软弱和力量,都已经昭然若揭——《刹那记》,多好,他对于永恒的眷恋、盼望,直至厌弃与拒绝,都在里面了。但相对于王秀梅,我更愿意让张楚缓慢下来,读读这本集子里的八个篇章,你就会明白,张楚这样的品种有多稀缺。谁愿意看到一把宝剑冒着品质减弱的风险,被丢进熔炉,重新锻造一番?哪怕,重新出炉时这把宝剑变成了体积庞大的铁铲。重量递增,质量注水,这好像几乎是必然的。何况,张楚一个男儿身,对自己狠一点,也是应当的吧?菲茨杰拉德在他着名的《了不起的盖茨比》里如是开头:“我年纪还轻,阅历不深的时候,我父亲教导过我一句话,我至今还念念不忘。‘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拥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张楚应该以此抚慰自己,他所拥有的那些优越的天赋与气质,应当敦促他成为一个不抱怨的人,并且,善良的话,他还应当因此感恩,并安于让自己不负天赐地缓慢下去。

《伤花怒放》

本书上一版是2003年,新年伊始,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再版,自家门口的出版社,便讨了一本来再读。上一版,定价48元,这一版,定价48.8元,八年过去,摇滚在中国增值八毛钱。当然,这并不是再读此书的理由。本书作者郝舫,有“中国摇滚界教父”的名头,被视为摇滚文化和另类文化的代言人。本书的广告语为:书中近五百幅稀缺历史图片,规模宏大,材料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