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3)
“威尔克斯太太是个很有见识的女人，她知道我不会有什么问题，她说她觉得骗子总要骗人，小偷总要偷东西，可是谁要是杀了人，他一定不会再想杀人了。她还认为谁要是为联盟打过仗，出过力，他以前所做的一切坏事也就会抵消了。虽然我并不认为我干了什么坏事——威尔克斯太太的确是个有见识的女人……我跟你说清楚了，你哪一天去雇犯人，我就哪一天离开你。”
“我还巴不得你离开呢，你这杀人犯!”斯佳心里想。
媚兰居然这样——这样——唉，她居然收容这样的老无赖，而且还不告诉朋友们真相，还说什么为联盟出过力就可以抵消过去的罪孽了!媚兰是把服役和接受洗礼混为一谈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媚兰那么糊涂，什么联盟、什么老兵以及与这有关的事，她根本就弄不清楚。斯佳对北方佬的仇恨，现在又多了一条理由，要不是他们把南方逼成这样，一个女人又怎么会请一个杀人犯来当她的保镖。
阿尔奇送斯佳回家，斯佳突然看见在“时代少女”酒馆前面聚集了一伙人，有骑马的，有坐车的，也有赶货车的。艾希礼也在，神情严肃而紧张地坐在马上。西蒙斯家兄弟几个从车里往外探着身子，拼命地作手势。休?埃尔辛也在那里挥着手。梅里韦瑟爷爷卖馅饼的货车停在这伙人的中央。斯佳的马车赶近时，她看到亨利?汉密尔顿叔叔和托米?韦尔伯恩也在。
斯佳有些不快，她想：“亨利叔叔可千万别这样回家，让别人看了多难为情啊，他自己明明有马，却偏要坐在别人马车上。他就是想每天晚上跟梅里韦瑟爷爷一起到酒馆去。”
走得越近，她越感受到一种紧张气氛，虽然她一向不怎么敏感的，可心里也觉得害怕。
“哎呀!不会是又有什么人被强奸了吧!三K党徒要是再去绞杀一个黑人，北方佬非得把我们杀光不可!”她对阿尔奇说：“停车，出事了。”
“你要在酒馆门口停车?”阿尔奇问。
“你没听见吗?叫你停车。各位晚上好，艾希礼——亨利叔叔——发生什么事了?你们都那么——”
大家都回过头来，向她打招呼，但眼睛里都闪烁着十分兴奋的光。
“是好事，也是坏事，就在你怎么看了，”亨利叔叔大声说，“依我看，州议会肯定会这样干的。”
原来是州议会，斯佳松了一口气。她对州议会没有什么兴趣，那与她无关，而且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州议会又怎么样?”
“他们拒绝通过修正案，”梅里韦瑟爷爷抢着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骄傲自豪之情，“这回够北方佬瞧的了。”
“让他们吃不了他妈的兜着走——斯佳，请原谅我说了粗话。”艾希礼说。
对政治，斯佳可是一窍不通的，她也很少花时间来考虑政治问题。前些日子，批准过一个什么第十三条修正案，也许是第十六条，然而“批准”是什么意思，她根本不知道。艾希礼看到斯佳一脸迷惑的神情，便微微一笑，向她解释道：
“就是让黑人拥有选举权的修正案呀!修正案提交给州议会，但他们拒绝批准。”
“他们真糊涂!北方佬会逼我们同意的!”
“我刚才所说的吃不了他妈的兜着走，就是这个意思。”艾希礼说。
“我真为州议会感到骄傲，我为他们自豪!”亨利叔叔喊道，“只要我们能顶住，北方佬就拿我们没办法。”
“他们会有办法，也一定会逼我们，”艾希礼虽然很镇定，眼睛里却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如此一来，我们今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不，艾希礼，肯定不会!不会有比现在更苦的日子!”
“会的，情况还会更糟。假如我们有一个黑人州议会怎么办?假如我们下一个州长是黑人怎么办?假如条例比现在更严厉怎么办?”
斯佳逐渐明白了过来，进而害怕得要命，眼睛越睁越大。
“我一直在想，怎么样才对我们大家最有利，”艾希礼严肃地说，“究竟是像州议会现在这样对着干，刺激北方佬，使得他们把军队全都开过来，把黑人选举权强加在我们头上，还是尽量地妥协，乖乖地顺从他们，把这件事应付过去，究竟怎么做更明智些，其实结果都一样。我们只能任凭人家摆布，也许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接受好了。”
他所说的这番话，斯佳根本没听明白，她知道艾希礼考虑问题总是想到它的两面，而她只能看到一面，那就是：这样同北方佬对着干，会对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
“要当改革派，投共和党的票，是不是，艾希礼?”梅里韦瑟爷爷毫不客气地问。
一阵沉默，气氛极为紧张。斯佳瞥见阿尔奇去摸手枪，可是没掏出来。阿尔奇认为梅里韦瑟爷爷是个爱说废话的老头子，即使媚兰小姐的丈夫话说得很不合适，阿尔奇也不能容忍爷爷这样侮辱他。
艾希礼眼中的坚定的神情突然消失了，他的怒火在燃烧。
可是没等他张口，亨利叔叔就发起火来了：
“你——你胡说——对不起，斯佳——爷爷，你昏了头了，怎么能这样对艾希礼说话?”
“艾希礼会照顾他自己，用不着你来为他辩护，”爷爷冷漠地说，“他刚才说的就像一个投靠了北方佬的南方人。乖乖地顺从?见鬼去吧!噢，对不起，斯佳。”
“我不相信退出联邦就能解决问题，”艾希礼说，也生气了，“但是佐治亚退出的时候，我是支持它的。我也不认为战争能解决问题，可是打起来以后，我也参加了战斗。现在我不相信激怒北方佬，会有什么用，对我们大家有什么好处。但是，既然州议会这样做，我也支持他们，我——”
“阿尔奇，”亨利叔叔突然说，“你把斯佳小姐送回去吧。这里不是她呆的地方。女人与政治无关，何况一会儿大家还可能对骂呢。快走吧，阿尔奇。晚安，斯佳。”
马车驶到桃树街，斯佳的心还在怦怦地跳。州议会这个愚蠢的行为会对她的安全有影响吗?他们要是惹恼了北方佬，她会失去她的锯木厂吗?
“喂，这倒好啊，”阿尔奇自言自语，“兔子朝猎狗脸上啐口水，我今天终于算见着了。州议会里的人要是无事可干，觉得这样对他们有利，对我们大家有好处，也可以大胆地高呼：‘杰夫?戴维斯万岁!南部联盟万岁!’那些北方佬铁了心要让黑人来管理我们了。不过州议会里的那帮人确实精神可嘉，让人佩服!”
“佩服他们?见鬼去吧!应该枪毙他们。他们这样一闹，北方佬就会被激怒了。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批——批——批什么来着?就是要求他们干的那个，他们为什么就不能使北方佬静下心来，而非得刺激他们呢?他们会让我们屈服的，我们不如现在就屈服，何必非要等他们把我们整个够戗才屈服呢?”
阿尔奇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怎么，不反抗就屈服?女人连一点自尊都没有。”
斯佳雇了十个犯人，两个木材厂各安排五个，阿尔奇马上就不干了。媚兰出面说情，弗兰克允诺他加工资，都无济于事。他还愿意护送媚兰、皮蒂、英迪亚和她们的朋友进进出出，就是不再护送斯佳，就算斯佳和这些太太小姐们一起坐车，他也不赶。斯佳觉得尴尬极了，竟然要让这个老无赖来评判她的行为，更令人尴尬的是，其他人也都同意阿尔奇的看法。
弗兰克就不允许她使用犯人，艾希礼开始也不同意，但斯佳流着泪哀求他，而且许诺，只要情况一好转，就重新雇用自由黑人，他也只好违心地接受了。左邻右舍都公开表示反对，弗兰克、皮蒂都抬不起头来。就连嬷嬷和彼得大叔也嘟哝着说，用犯人干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是不道德的。
“用奴隶干活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反对呢!”斯佳气愤地说。
那可不同，黑人当奴隶的时候比现在好多了。她要是不信，抬头看看四周的情况就清楚了。
然而有人反对只是让斯佳更坚定地走自己的路，这次也一样。她不让休经营木材厂了，派他赶车送货去。她要雇用约翰尼?加勒格尔，各项细节都已最后敲定。
加勒格尔支持她，赞成雇用囚犯。他称赞说这招儿实在高明，斯佳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他两腿弯曲，身格健壮，面孔很严肃，心中想道：“谁要是把自己的马让他骑，就不要心疼自己的马，我可得让他离我的马远点儿，最少也得到一丈。”
但她把这伙犯人交他手中，却一点也不觉得心疼。
“这伙人，我可以随意驱使吗?”他冷冰冰地问。
“当然可以。只要你把厂子管理好就行，你要做到我什么时候需要木材，你准时都能给我，我要多少，就有多少!”
“好，我跟你干，”约翰尼痛快地说，“我去通知韦尔伯恩先生，我不跟他干了。”他转身走了，斯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约翰尼确实是个少见的人才，他十分干练，而且不说闲话。弗兰克瞧不起他，指责他说“爱尔兰穷小子就知道赚钱”，然而这正是斯佳器重他的地方。她知道，一旦一个爱尔兰人决心要做出点成绩来，他就会是一个难得的人材。她甚至觉得她和约翰尼比和自己处于同一阶层的男人更亲近一些，因为约翰尼和她一样，都知道钱的重要性。
约翰尼接管木材厂的第一个星期，业绩就使斯佳感到满意。因为那五个犯人干的活比以前十个自由黑人干的活还多。而且，他还让斯佳清闲了，这是因为约翰尼不愿意让她到厂子里，而且毫不客气地说：
“你只管联系客户卖货，我管生产，这里就是个犯人营，不是女人呆的地方，我的任务就管发货，对不对?那就得了!我可不喜欢天天被人盯着。”
因此斯佳尽管十分不情愿，却也很少到约翰尼的厂子里去。他说艾希礼得有人盯着，斯佳听了极不高兴，不过也是实情，只是她不愿承认罢了。艾希礼使用犯人也跟使用自由人一样，成效不大，原因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此外，他好像还因为使用犯人而感到羞愧，闷闷不乐，近日来也不对她说话。
这使斯佳感到很不安。艾希礼的头发里出现了灰发，而且由于劳累，腰板也挺得没那么直了；他脸上很少有笑容。他不再是许多年前使她一见钟情的英俊的艾希礼了；他仿佛在受着痛苦的折磨，但他却绝口不提。斯佳感到困惑，而且十分心疼。她恨不得抱住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对他说：“你在烦恼什么?告诉我吧，我来解决，我能帮你处理好的。”
然而他总是那么严肃，冷淡，始终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