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3)
“银行有的是,不过,要是我耍点小手腕,你就甭想从他们那里借到一分钱。你要想用钱,就去找北方来的放高利贷的吧!”
“我会很高兴去找他们的。”
“你去找他们时可能挺高兴,可是等你听到他们所要的利息后,你可能就会不高兴了。我的宝贝儿,你可知道,生意人之间不守信用是要受到惩罚的,你应该规规矩矩地跟我打交道。”
“你不是很好心的吗?又那么有钱,何必非得跟艾希礼和我这样有困难的人过不去呢?”
“别把你和他扯在一块儿,你可算不上有困难,但是他有困难,而且解脱不了,除非他一辈子都有一个强有力的人扶着他,引导他,保护他。我可不希望有人借花献佛,拿我的钱来资助这样的一个人。”
“可你帮过我的忙,当时我就有困难,而且——”
“那是因为你是个冒险家,亲爱的,因为你从不依赖男人,也不为逝去的昔日落泪。你敢于出来大干一场,你的财产现在就有了牢固的基础。你的成就包括杀人、抢别人的丈夫、说谎骗人还有各种阴谋诡计,没有一项经得起认真推敲的。真是令人佩服!你是一个精力充沛、意志坚强的人,是一个很精明、很会赚钱的冒险家。去帮助那些能干的人,是件很愉快的事情。要是得借一万块钱给那位梅里韦瑟太太,我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从一篮子馅饼起家,现在你看看她怎样了!开了一家面包房,雇了五六个伙计,一大把年纪的爷爷整天乐呵呵地去送货,那个年轻人雷内,本来很懒,现在也干得起劲,而且热爱这份工作……还有托米?韦尔伯恩,他那受过伤的身体只相当于半个人,却干着两个人的活儿,而且干得很不错——唉,我不说了,再说你又要烦了。”
“我已经烦了,都要发疯了。”她故意要惹恼他,想让他改变话题,然而他却只笑了笑,并没理会她。
“像他们这样的人是值得帮助的,而艾希礼?威尔克斯他这样的人是没用的,在这个新世界里,他是没有存在价值的。每逢这个世界发生变革的时候,首先被淘汰的就是他们这种人。他们根本就没能力继续生存下去,因为他们不去斗争——也不知道该怎样斗争。变革,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一旦发生天翻地覆的变革,所有人都从头再来。所谓白手起家,意思是除了脑子好使手有劲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但有些人,比如艾希礼,既没脑子,手也没有劲,或者虽然脑子好使,手也有劲,却顾虑重重,不敢放开手脚去干。这样,他们只能被时代淘汰。这是自然规律,谁也违抗不了。这样的人消失后,世界会变得更美好。少数坚强的人挺过来,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就能恢复到大事变前的状况。”
“你自己也穷过!你刚才还说你父亲把你赶出家门时,你身无分文,”斯佳气愤地说,“你应该理解艾希礼的,而且应该同情他才对。”
“我是理解他的,”瑞德说,“可是同情他,见鬼去吧!南方投降的时候,艾希礼比我被逐出家门时富有得多。他至少还有一些朋友,而我却是被社会唾弃的人,从没有人理我,可是艾希礼又能为自己做些什么呢?”
“你们俩相比,你这个狂妄自负的家伙,他幸好没有和你一样。他不愿意像你那样弄脏自己的手,和北方佬、冒险家和投靠北方的人勾结在一起去捞钱。他是个谨慎、正直的人,不会像你那样。”
“不过,他可没有因为谨慎、正直而不接受一个女人对他的施舍呀。”
“他没有办法呀!”
“是吗?我知道我自己被赶出来的时候干了些什么,现在又在干什么。我还知道另外一些男人干了什么。我们发现在旧世界的废墟上有机会可以利用,我们就抓住了这些机会,并在尽可能地利用这个机会。艾希礼也同样面临着这样的机会,可他们或视而不见,或自以为是,或根本不会利用。他们束手无策,斯佳,只有会想办法的人才有资格活下去,否则就只有消失。”
瑞德的话,渐渐地引起她记忆中的一些模糊印象,并逐渐清晰了起来。她记起了那天冷风吹拂的塔拉果园,艾希礼两眼望着远方。他说——他说什么了?他提到了一个外国名字,他还谈到了世界末日。当时她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她明白了,感到非常吃惊,同时也感到一种不安。
“唉,艾希礼也说过——”
“他说过什么?”
“在塔拉的时候,有一天,他谈到——谈到诸神的末日,谈到世界的末日,还有一些别的傻话。”
“啊,诸神的末日!”瑞德突然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追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我想不起来了,我当时就没有听进去。噢,对了,他还说过什么强者生存,弱者被淘汰。”
“这么说,他很清楚自己的状况了,那他就更难过了。而大部分人是不清楚的,他们只能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既自命清高,却又无能为力。但艾希礼与他们不同,至少他是清楚的,他知道自己要被淘汰。”
“不,他不会被淘汰,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帮他。”
瑞德默默地看着斯佳,他的脸庞是舒展开的,“斯佳,你是怎样劝服他,到亚特兰大来为你经营这木材厂的?他没有拒绝吗?”
斯佳马上想到了那次谈话的情景,但随即又把它抛到脑后。
“当然没有。”她回答说,显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我告诉他我需要他的帮助,而弗兰克根本顾不上帮助我,而且我也快要——快要生孩子了。他是很愿意来帮我的忙的。”
“拿生孩子来当借口,可真不错啊!原来他是这样被你说服的。现在你把他牵到了你在的地方,这条可怜虫。你利用他的责任心把他拴住,和你用链子把你的那些犯人拴住有什么两样呢?我祝你们两位幸福。不过,一开始我就说过了,今后无论你怎么找我,也休想再从我手上得到一分钱,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女人!”
斯佳又气又急,非常痛苦。她确实有个计划,打算再向瑞德借些钱,再开一家木材厂。
“我不用你的钱,”她不甘示弱,“我靠约翰尼?加勒格尔的那个厂赚钱,现在已嫌了很多了。我还有抵押放贷的钱,而且我的店做黑人生意,也很赚钱。”
“噢,对了,我听说了!你可真精明,专找那些穷困的人,孤儿寡妇啦,愚味无知的人啦,从他们身上骗钱。你要是非捞到钱不可,斯佳,你为什么不去找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而非找这些软弱的穷人呢?自从罗宾汉到现在,劫富济贫才是高尚的行为,才是真正的本事!”
“但是穷人的钱容易捞,捞起来也安全得多——如果你非要用这个字的话!”
他冷不丁地大笑了起来,肩膀抖动着。
“斯佳,你可真是个很坦率的流氓啊!”
“我是流氓?不,不,我不是流氓!”她激动地对自己说,她想做的可是个有地位的上等女人,她突然回想起母亲,仿佛又见到了爱伦走来走去的身影,裙子沙沙作响,随身的香囊散发出一丝清香,两只白嫩的小手不知疲倦地为别人操劳,赢得大家的爱戴、尊敬和怀念。她的心中不由升起一股酸意。
“你要是存心羞辱我,那可是白搭,”她说,脸上显出一些倦意,“我知道我最近不够谨慎,也没有被要求的那样宽厚、和气,可我也没办法呀。那个北方佬闯入塔拉的时候,我要是不那样干,后果会是什么呢?我和韦德,还有整个塔拉,我们所有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呢?我现在真不愿再想了。还有乔纳斯?威尔克森来抢塔拉的时候,我只能那么做,否则我们大家现在住在哪里呢?要是我没抓紧弗兰克去解决那些债务,我们就会——唉,别提了。也许你是正确的,我是流氓,瑞德,但是我不会永远当流氓的。可是目前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呢?我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暴风中划一只超载的船,我能保住它已经很不错了,我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什么仪表端庄,什么——总之是诸如此类的东西,我就只得把那些看起来最不重要的东西扔掉。”
“自尊、体面、诚实、纯真、宽厚,”他一一列举着,又显得和颜悦色了。“斯佳,你做得对呀!船要沉的时候,要敢于舍弃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可是看看你周围的朋友吧,他们有的是把船安全地划到了岸边,货物大部分完好无缺,有的宁愿仪容整齐地随船一齐沉没。”
“他们是一群傻瓜,”她气冲冲地说,“不过,情况在变化嘛。等我有了很多钱,我也会像你所说的那样好好做人的。到那时,我就做得起老实人了。”
“你现在就能做——只是你不肯做。货物落了水很难再捞起来,即或能捞起来,也无法恢复原状了。恐怕等风浪过后,再想把你扔掉的体面、纯真和宽厚打捞起来的时候,你会发现它们已经变了质,但不会变得充实,变得新奇………”
他突然站了起来,拿起帽子。
“你要走了?”
“是的,你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我走了以后,就好好问问自己的良心吧!”
他低头看了看孩子,又伸出一只手指来让她抓。
“我想弗兰克一定很高兴。”
“那当然。”
“我想他一定为孩子作了很多计划,对吧?”
“哎呀,你们男人总是对孩子胡思乱想的。”
“那就告诉他,”他脸上出现一种古怪的表情,“告诉他要想实现他为孩子安排的那些计划,最好晚上多在家里呆着,而不要总往外跑。”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想告诉他最好在家老实呆着。”
“你这混蛋!你居然这样说可怜的弗兰克——”
“哎哟!我的天哪!你以为我说他去玩女人了?弗兰克!啊!我的天哪!”
瑞德一边大笑着,一边走下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