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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2)

第四十五章 (2)

“你怎么不问你丈夫在哪里?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关心他吗?”英迪亚深恶痛绝地盯着她,双手不停地揉着补了一半的白毛巾。

“英迪亚,别说了!”媚兰恢复了镇定,但可以看出她也只是勉强地支撑着,“斯佳,也许我们早就应该告诉你的,可是——可是你今天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所以我们——所以弗兰克不让我们——而且你又一向都是公开反对三K党——”

“三K党——”

起初斯佳毫无知觉地重复着,但马上她就反应过来,尖叫起来:

“三K党!艾希礼可不是三K党!弗兰克也不可能!他答应过我的!”

“肯尼迪先生当然是三K党,艾希礼也是,我们正派的南方男人都是,”英迪亚大声说道,“他们都是真正的男子汉,你应该为肯尼迪先生感到自豪,而不该反对,使他要偷偷地退出来,仿佛这是件令人羞耻的事,而且——”

“你们都知道,而我却——”

“我们不想惹你烦恼。”媚兰伤心地说。

“这么说,他所说的政治集会,实际上就是三K党了,是不是?唉,他答应过我不参加三K党的呀!现在北方佬来了,他们会没收我的木材厂,没收那个商店,还要把他关在牢里——噢,我的天啊!——唔,瑞德?巴特勒又是什么意思呀?”

英迪亚和媚兰面面相觑,两人都显得很害怕,斯佳再次站起来。

“你们要是不肯告诉我,我就自己去问。我逢人就问,非问个……”

“坐下!”阿尔奇冷酷地说,厌恶地盯着斯佳,“让我来告诉你。你今天下午出去乱跑,碰上了麻烦,这是你自找的。可是,威尔克斯先生和肯尼迪先生,还有另外一些男人却为了这个出去了,他们要替你报仇去宰了那两个人。要是找不着他们的话,他们还准备把那个棚户区连窝端了。如果刚才那个人说的是实话,那就是北方佬派兵埋伏在那里,我们的人去了就上了圈套。要是巴特勒说的不是实话,那他就是奸细,他就会把他们出卖给北方佬,我们的人还是会死。要是他把他们告发了,我就把他弄死,就算再搭上我的命也无所谓。他们要是还没死,就得赶快离开这里,到得克萨斯去,隐姓埋名,再不能回来。这都是你造成的,你的手沾满了他们的鲜血。”

从媚兰的脸色可以看出,她现在已经不再害怕了,她坐起来,她注意到斯佳脸上的恐惧,于是她站起来,把手搭到斯佳肩膀上,严肃地说:

“阿尔奇,别再说这样的话,这不是她的错。她只是做了——做了她认为应当做的事,我们的先生们也是做了他们认为应当做的事。每个人为人处事的方法都不同,因此我们不能——不能用我们的标准去衡量人家,更不能用来苛求别人。她是一直不知道,而且,说不定她丈夫和我丈夫都——都——”

“听!”阿尔奇打断她的话,“大家都坐下,有马来了。”

媚兰急忙坐下,拿起艾希礼的一件衬衫,把头一低,不加思索地把褶边撕成了碎条。

马蹄声也越来越响,马具的碰撞和嘈杂的人声也能听见了。马蹄声突然间消失了,一个似乎在下命令的声音传进来,屋里的人就听见有脚步声穿过侧面的院子,直奔后面的过道去了。四个女人尽管很害怕,却仍然低着头,一本正经地做着手里的活儿。斯佳的心在不停地叫喊:“是我害了艾希礼!是我害了他!”此时此刻,她心里一点也没有想到弗兰克,没想到她也把他害了,她脑子里全是艾希礼的形象,他倒在北方佬骑兵的脚下,那头漂亮的头发沾满了鲜血。

门口传来一传粗暴的敲门声,斯佳看了看媚兰,发现她的脸上已换上了一种她从没有过的表情,这表情她从瑞德?巴特勒脸上见到过,那是一个玩纸牌的人手里只有两张两点的牌却还要唬人时的那种不动声色的表情。

“阿尔奇,去开门。”她平静地说,手仍在忙个不停。

阿尔奇把猎刀往靴筒里一插,把腰带上的手枪打开了扣儿,这才去开门。皮蒂姑妈一看到门廊里挤着一个北方军队的队长和几个穿蓝制服的士兵,就失声惊叫起来,但别人都没吱声。斯佳发现这个军官她认识,于是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是汤姆?贾弗里队长,是瑞德的朋友,他的房子就是用她卖给他的木材盖的,他也认出了斯佳,于是摘下帽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显得有点尴尬。

“晚上好,肯尼迪太太。”他又转向其他人,“请问谁是威尔克斯太太呢?”

“我就是。”媚兰回答着,一面站了起来,她虽然身材矮小,却显得非常威严,“我做了什么事得麻烦各位半夜三更闯进我屋里来呢?”

队长快速地扫视了一遍,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停顿一下,接着又把目光移到桌上,转到帽架上,似乎在这里寻找着男人的踪迹。

“如果可能,我想和威尔克斯先生和肯尼迪先生谈一谈。”

“他们不在。”媚兰说,声音里透着威严,并极为冷淡。

“你可以肯定吗?”

“威尔克斯太太的话,你就用不着怀疑了。”阿尔奇说,气得胡子也翘起来了。

“对不起,威尔克斯太太,我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可是我希望你作出保证,那样我就不搜查了。”

“我可以保证,但如果你喜欢,你就尽管查吧。他说进城到肯尼迪先生的店里去了。”

“他们不在店里,而且那里没有会。”队长板着脸说,“我们要等会儿,一直等到他们回来。”

他微微鞠了躬就走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接着听到他在外面下着命令,因为有风,声音飘忽不定,似乎是:“包围这所房子,每一个窗户站一个人。”接着就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斯佳几乎可以看到一张留着大胡子的面孔在窗外看着他们。媚兰重又坐下来,顺手拿起一本书,她的手并没有发抖,她拿的是一本很旧的书,书名是《悲惨世界》,这是过去联盟战士最喜欢看的一本书。她翻开其中的一页,用清晰而单调的声音念起来。

“接着做你们的活儿啊。”阿尔奇又低声命令道,三个女人听着媚兰那冷静的朗读声,情绪也稳定了些,埋着头又缝补起来。

在这种情形下,媚兰到底念了多长时间,斯佳不知道,但似乎有好几个钟头。媚兰念了什么,她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现在想起弗兰克了,他今天晚上那么镇定,原来是这个原因啊!他答应过她,说他不会与三K党有任何联系的。当时她就是怕出这种事啊!她一年来的苦心经营就要付之东流了。她奋斗,她担忧,她风里来,雨里去,现在全都白费了。谁又会想到弗兰克这样一个懦弱的老家伙也会去参加三K党呢?也许他已经死掉了呢!即使还没死,北方佬抓到了他,也得把他绞死,还有艾希礼,也是一样都得死。

她紧紧地握着拳,指甲掐进手心,形成四个月牙形的红印子。艾希礼有危险,说不定都已经死了,媚兰怎么还能在那里心平气和地念书呢?然而当媚兰用柔和的声音读到冉?阿让的悲惨遭遇时,斯佳心有所感,因此也镇定下来,没有跳起来大喊大叫。

她又想到了托尼?方丹那天晚上来找他们的情景。那时他已经精疲力尽,又没有钱,后面有人在追赶,要不是他来到他们家,拿到钱,换上一匹马,他早就被绞死了。弗兰克和艾希礼现在的处境就和托尼当时一样,甚至更糟。拿衣服,就肯定会被抓住,说不定这条街上所有的房子都有北方佬士兵盯着呢,那他们也就无法找朋友们帮忙了。可是也说不定他们已经直奔得克萨斯了呢。

但是瑞德——但愿瑞德及时赶到了。瑞德总是随身带着很多钱的,他肯定会借给他们一些钱,帮他们渡过难关。可是奇怪,瑞德为什么关心起艾希礼的安全来了呢?他明明不喜欢他的,而且说过他鄙视他。那为什么——她那简单的脑子同时想不了这么多,这只是更使她为艾希礼和弗兰克的安全担心。

“唉,都怪我!是我害了他们!”斯佳痛心地责备自己,“英迪亚和阿尔奇说的对,都是我不好,可是我确实不知道他们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去参加三K党呀!而且我也从来没想过我遇到这种事。不过我也只能这么干呀。还是媚兰说得对,人们都是这样,认为应当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就应当经营那两个木材厂,我还得嫌钱!可现在看来,可能一切都保不住了,而且不知怎的,大家都怪我!”

又过了很长时间,媚兰的声音颤抖了,渐渐停下来了。她回过头来盯着窗户看,好像外面根本就没有北方军队隔着玻璃往里看似的。她们也抬起头来,看见她在倾听的样子,就都跟着侧着耳朵听起来。

外面有马蹄声,还有歌声,但听不清楚,只听得出来那是人们最讨厌的一支歌——《横扫佐治亚》——渐渐地,声音清晰起来,正是瑞德?巴特勒。

瑞德刚唱完头一句,就有另外两个声音吵起来,那两个也是醉汉的声音,那两个人醉醺醺地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贾弗里队长下了一道简短的命令,紧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屋里的几个女人都已吓得面面相觑,因为她们听出来了,和瑞德争吵的那两个醉汉就是艾希礼和休?埃尔辛。

前院小路上的嘈杂声更大了,传来贾弗里队长的盘问声,有休的含混的尖叫声,瑞德的声音沉闷而急躁,艾希礼的声音显得很奇怪,很不自然,一个劲儿地叫着:“见鬼了!见鬼了!”

“这不可能是艾希礼!”斯佳想,“艾希礼不会喝醉的。还有瑞德——他怎么了?以前他喝醉了,总是越来越安静,从来不这样叫喊。”

媚兰站了起来,阿尔奇跟着也站起来。突然队长叫喊道:“这两个人被捕了,把他们铐起来。”阿尔奇马上伸手抓住了枪把。

“不,”媚兰坚定地说,“让我来。”

媚兰此时脸上的表情,和那天在塔拉她手里握着战刀,站在塔拉最高的一级台阶上,望着下面那具北方佬的尸体时的表情是一样的。这个温和、胆小的小妇人,在此刻那样警觉,那样凶猛,她一把拉开了前门。

“把他扶进来,巴特勒船长,”她冷静地大声说,似乎极为不满,“你们怎么又把他灌醉了,每次说去开会回来都是这样,扶他进来吧。”

在漆黑的院子里,队长在风中喊道:“对不起,威尔克斯太太,你丈夫艾希礼先生和埃尔辛先生被捕了。”

“被捕?你在说什么?为了什么?就因为他喝醉了酒?要是只因为这个就得被捕,首先就该逮捕你们,整个北方驻军都得呆在监狱里了。把他扶进来吧,巴特勒船长——要是你自己还能走得动的话。”

斯佳傻站着,对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还是迷惑不解。她知道瑞德和艾希礼都没有喝醉,媚兰也应该清楚。可是这个一向温和、文静的媚兰,现在为什么竟然像泼妇一样大喊大叫,非得说他们两个人已经醉得走不了路呢?

外面传来一阵含混的争论声,中间夹杂着咒骂声,接着传来有人摇摇晃晃走来的脚步声。艾希礼首先出现了,脸色惨白,耷拉着脑袋,头发也乱成一团,他全身都裹在瑞德的大黑披风里。瑞德和休?埃尔辛两人也摇摇晃晃的,却还是在两边架着艾希礼,很显然,如果不架着他,他就会瘫在地上了。那个贾弗里队长紧跟在他们身后,看上去,他似乎又怀疑又觉得有趣。他站在门廊里,他的几个手下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冷风一个劲儿灌进来。

斯佳非常害怕,她看看媚兰,又看看艾希礼,开始有点明白了。她刚想说“可是他是不会喝醉的”,便又把这话咽了下去。她意识到自己正在看一出戏,一出性命攸关的戏。她知道自己和皮蒂姑妈都不能扮演角色,但另外的几个人都有份,他们彼此衔接得非常好,她只看懂了一点。

“把他放到椅子上!”媚兰十分气愤地说,“你,瑞德?巴特勒,你马上给我滚出去!你今天又把他灌醉了,你还有脸到这里来!”

那两个人小心地把艾希礼放在一把椅子上。瑞德打了个趔趄,及时抓住一把椅子的靠背才没有摔倒,他哭丧着脸,对贾弗里队长说:

“瞧他们报答我的,汤姆,是我帮他躲过警察,是我把他送回来的,一路上他大吵大嚷,还想抓我的脸呢!”

“还有你,休?埃尔辛,我真替你害臊!你那可怜的母亲会怎么说你呢?喝醉了,而且是和瑞德?巴特勒船长一块喝的,而他可是一个该死的投机商、一个——一个投敌分子啊!哎哟,威尔克斯先生,你居然干出这种事来呀?”瑞德怪笑起来。

“媚兰,我没有醉,我没醉!”艾希礼含含糊糊地说,往前一扑,抱住头趴在桌子上。

“阿尔奇,你把他扶到屋里去,让他睡觉吧,伺候他躺下,”媚兰吩咐道,“皮蒂姑妈,请您赶快去给他铺床。啊——啊,”她突然大哭起来,“他怎么不肯改,他答应过我呀!”

阿尔奇把手臂伸到艾希礼腋窝里,把他架起来。皮蒂姑妈也已经站起来了,那个队长突然走了进来,拉住了他们。

“你们不能碰他,他被捕了。中士!”

一位中士走进屋里来。瑞德还是站不稳,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把一只手搭在队长臂上,费了很大的劲才把眼神集中起来,看着队长。

“汤姆,抓他干嘛呢?他这回不算醉,有时候比这厉害得多了。”

“什么喝醉了,见鬼去吧!”队长不耐烦地说,“他就是醉死在酒桶里,也不关我的事。可是他和埃尔辛先生参与了三K党的行动,今晚他们袭击了棚户区,为这才要逮捕他们的。这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