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2)
米德大夫沉默了一会，摸了摸妻子的脸，接着又发作起来。“居然要承受巴特勒那个人的恩惠!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即使是他救了我的命，我对他也厌烦透了。他狂傲到了极点，想起他我就来气。要我去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吗?他又没有打过仗——”
“媚兰说，亚特兰大陷落后，他也参加了战斗。”
“我才不信。你还不了解媚兰吗?别人说什么她都信，你看她收留的那些人。我就想不通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费这么大的劲，我不想说什么，不过——唉，人们一直在谈论他和肯尼迪太太。我也看见过他们一起赶着马车回来，他们走得太近了，他这样做一定是为了她。”
“不可能，如果是为了斯佳，他才不会帮忙了。弗兰克?肯尼迪死了对他来说不是更好吗?我倒认为他为了媚兰——”
“米德太太，你不会是说他们两个有什么吧!”
“你想哪儿去了!不过自从战争期间他设法把艾希礼换回来，她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他了。不过，他和她在一起时，可从来没有露出过他那副奸笑，他总是那么温和、体贴，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依我看，他要是想做一个规矩的人，他也是能够做到的。我就想这次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她停了一下，“大夫，我说出来你也许会不高兴。”
“我本来就不高兴!”
“我觉得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固然是为了媚兰，但是主要是想跟我们开个大玩笑。我们过去那样恨他，而且表现得那么明显，现在他给我们出了这个难题，你们这几个人要么承认自己确实在那个叫贝尔?沃特琳的女人那里，这样就使得你们和自己的妻子在北方佬面前抬不起头来，任由他们耻笑；要么就说实话，被他们绞死，而且我们还得感激他和他的——姘头，尽管我们几乎是宁愿死，也不愿意感谢他给我们的好处。唉，我敢打赌，他现在正偷着乐呢。”
米德大夫叹了一口气。“他带我们上楼去的时候，他的确是觉得很好玩的。”
“大夫，”米德太太迟疑了一下，很难为情地问，“里头是什么样子?”
“什么，米德太太?”
“就是她那个地方，里边是什么样子?有雕花玻璃吊灯吗?那些姑娘——她们是不是很妖艳?”
大夫吃惊不小，他大喊一声：“我的天哪!”他没想到贞洁的上等太太会对这些好奇，“怎么啦，你竟问这样的问题?你发疯了吧!我得给你来一剂镇定药。”
“我不要镇定药，我只是想知道。亲爱的，告诉我坏女人那里是个什么样子!”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你听我说，我当时那么难为情，根本顾不了看。”大夫郑重其事地声明。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妻子的品性，现在她暴露出这种心理，这比那天晚上所有的事情都更使他不安，“要是你不反对的话，我要去睡一会儿了。”
“那你就去睡吧。”米德太太回答，从她的话里可以听出，她很失望。大夫弯下腰脱鞋的时候，她又轻快地说：“我想多丽一定从梅里韦瑟爷爷那里把一切都问出来了，她会告诉我的。”
“天哪!正经女人之间也谈这种事?”大夫更吃惊了。
“睡你的觉去吧。”米德太太得意地说。
第二天，雨雪交加。黄昏时分，雨停了，刮起了大风。媚兰裹着斗篷，莫名其妙地跟在一个黑人的后面往外走，这黑人很神秘地来找媚兰，一辆拉着窗帘的马车在外面等着他们。媚兰走近马车，车门开了，里面似乎坐着一个女人。
媚兰仔细地往里看了一下问：“你是谁呀?来屋里吧，外面这么冷——”
“请上来跟我说句话吧，威尔克斯太太。”媚兰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咦，这不是沃特琳——小姐——太太吗?”媚兰说，“我正想去找您呢，快进屋里来坐吧。”
“不行啊，威尔克斯太太，”贝尔?沃特琳吃惊地说，“还是您上来陪我坐一会儿吧。”
于是媚兰上了车，那黑人车夫立刻把门关上。她一坐下，就伸出手去拉贝尔的手。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我们大家都得好好地感谢您啊!”
“威尔克斯太太，您不该给我带那封信的。我很高兴收到您的信，但我担心它落到北方佬手里呀。您还说要登门来谢谢我——威尔克斯太太，您怎么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呢?天一黑我就赶紧来见您，您可千万别这么做。我呀——你呀——唉，这样做可太不合适了。”
“您救了我的丈夫的命，我登门道谢，这有什么不妥呢?”
“得了，威尔克斯太太，您还不明白吗!”
媚兰沉默了一会儿，她领会了这句话的含义，觉得有点难为情，这个漂亮女人，不像她想象中的坏女人的样子。她说起话来——虽然有点俗气，可她却是一个好心人、热心人。
“今天您在宪兵司令部时说的真是太好了，沃特琳太太。您，还有您那些年轻姑娘们，是你们救了我们男人的性命。”
“威尔克斯先生才真好呢。我不知道他怎么撑得住，而且还能平静地说明情况。昨天晚上他的血哗哗地流。他还好吧，威尔克斯太太?”
“他很好，谢谢您的关心，大夫说只是伤了点皮肉，失血太多。今天早上，他——唉，他全是靠白兰地撑着呢，要不他也不行。不过还是您救了他们的命，您当时说非让他们赔镜子不可的时候，那听起来可真——真叫人信服呢。”
“谢谢您的夸奖，威尔克斯太太，不过我——我觉得巴特勒船长做得最好。”贝尔说，声音中充满了得意和自豪之情。
“啊，对!他真是棒极了，”媚兰热情地说，“北方佬没法不相信他的证词，整个事情他处理得那么稳妥。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他，如何感谢您才好!你们可真是热心、善良的人啊!”
“别客气，太太，这是件好事。我——希望我当时说威尔克斯先生经常到这里来，没有让你难堪。您知道，他从来没有——”
“这我清楚，您这样说，是在帮忙，我是诚心感谢您的。”
“我敢说别人可就不感谢我，”贝尔忽然恶狠狠地说，“而且，她们也不会感激巴特勒船长，我敢说，她们现在是更恨他了。您是惟一向我表示感谢的人。要不是威尔克斯先生也牵涉到其中，别人都被绞死我也不管。您知道，您替我拿钱给医院，全城再没有谁家的太太对我像您对我那么好了。如果威尔克斯先生被绞死，您就成一个人了，还带着一个孩子——您那孩子可是个好孩子呀，我也有个孩子。”
“是吗?他是位——唔——”
“不，他不在这儿。他从来没到过这里，他在上学，他还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分开了。我——唉，当巴特勒船长让我为他们作假证时，我一听里面有威尔克斯先生，我就没犹豫。我对丫头们说：‘你们要是不愿意说威尔克斯先生一晚上都在这里，我就通通地把你们宰了。’”
“啊!”媚兰叫了一声，她听到那些丫头，就更感到不好意思，“唔——这件事——唔——多亏您帮忙——也多谢她们。”
“我愿意为您做点事，”贝尔说，“要是为了别的人，我就不干了。要是光为了肯尼迪太太的丈夫，无论巴特勒说什么，我都不干。”
“那是为什么?”
“哎呀，威尔克斯太太，我们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要是那些太太小姐知道我们都知道些什么，她们准要吓坏的。肯尼迪太太可不是好人，威尔克斯太太，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丈夫，还害死了韦尔伯恩那个好小伙子。都是她惹出来的，一个人在亚特兰大到处乱跑，勾引黑鬼和无赖。我那些丫头都不屑——”
“她是我嫂子，你可不能这样说她。”媚兰正颜厉声地说。
贝尔连忙伸出一只手，搭在媚兰肩上，想让她不要生气，“请您不要生气，别对我这么冷淡，威尔克斯太太，我忘了您是那么喜欢她的，我很抱歉那么说她。不过肯尼迪先生是个好人，他死了我也很难过。我经常到他那里买东西，他总是对我客客气气的，不过，肯尼迪太太——唉，她可跟您不一样，威尔克斯太太。她是个自私、冷酷的人，我不能不这样想——准备什么时候给肯尼迪先生出殡呢?”
“明天早上。您这样说肯尼迪太太可是不对，她现在伤心到极点了。”
“可能吧。”贝尔说着，她显然是不相信，“哎呀，我得走了，我要是再在这里呆下去，会有人认出这辆车的，那对您就不好了。还有，威尔克斯太太，以后要是在街上碰见我，别跟我说话，我能理解您的。”
“为什么不呢，跟您说话，我觉得很荣幸啊，您能帮我们也是很荣幸的。我希望——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再会。”
“不，”贝尔说，“这是不合适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