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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1)

第五十九章 (1)

大家心里都再清楚不过了,邦妮?巴特勒越来越野了,很有必要对其严加管教,然而她却是一个人人都喜爱而无厌恶之感的宠儿,谁也不忍心去通过什么所谓的“管教”来严格地约束她。她是在跟父亲一起旅行那几个月里开始变得放纵起来的。她和瑞德在新奥尔良和查尔逊的时候,就曾经得到允许晚上想玩到什么时候都行,只要自己觉得高兴,因此常常在剧院里、饭店里或是在牌桌旁倒在父亲的怀里睡觉。后来,只要人不对她进行强行管制,她就决不跟听话的爱拉一同去卧室上床休息。她和瑞德在外面时,瑞德总是让她穿衣服的时候尽其所好,随心所欲,而且从那时候起,每回嬷嬷让她穿那件细布长袍和围裙,而不让她穿那件蓝色塔天绸衣裳和花边护肩的时候,她就会大发脾气,而且其怒火长时间不消。

一旦孩子离开家门外出,以及后来斯佳生病去了塔拉,便失去了她对邦妮的管教,好像从此就再也管不住她了。等到邦妮长大了一些的时候,斯佳又试着去约束她,想不让她变得过于任性,过于娇惯,可是效果不佳,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效果。瑞德常常护着孩子,不管她提出多么荒唐甚至难以想象的要求,也不管她的行为是多么怪癖和出乎意料。他鼓励她随随便便地讲话,甚至把她看作一个大人,显然尽可能认真地倾听她的意见,并且装作听从似的。结果后来,邦妮常常随便干扰大人之间的事情,动不动就对父亲的行为举动持反驳态度,使他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但是瑞德只不过笑了一笑而已,连斯佳要打她一下手心,以此表示对她的警戒,他也不允许。

“如果她不是如此一个可爱的宝贝儿的话,我想她也就会吃不开了。”斯佳郁郁不乐地想着,明白她的孩子原来和她自己一样地倔强。“她崇拜瑞德,如果他愿意的话,是完全可以让她变好的。这些话是千真万确,不可能错的。”

可是瑞德并没有表现出要教育孩子并使之学好的意愿。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她想要月亮就给月亮,如果他能去把月亮摘下来的话。他对她的美丽容颜,她的鬈发,她的酒窝,她那优美的姿势,对她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感到骄傲。他喜欢她的淘气,喜欢她的兴高采烈,以及她用以表示爱他的那种奇特的却又十分美妙的样子。尽管她有些任性,有些娇惯是不可否认的,但她毕竟是那样可爱的一个孩子,他怎么忍心去管制她,又约束她呢!他是她心目中的上帝,是她那片小小的世界的中心所在,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宝贵了,他决不会冒险——丧失这样一种地位的危险去训斥她!

她紧跟着他,就像他的影子一样形影不离地跟着。早晨,他还不想起来的时候,她就到床边叫醒他;吃饭的时候,她会坐在他的身旁,轮换吃着他和她自己碟子里的东西;骑马出门的时候,她就坐在他面前的鞍头上;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只让瑞德给她帮忙脱衣服,让他抱着她到他旁边的那张小床上去。这些也是大家都清楚的。

斯佳眼见自己的女儿用一双小手牢牢地控制着她的父亲,心里面既感到高兴,又觉得感动不已。谁想到像瑞德这样一条汉子,做起父亲来偏偏会是如此严肃和认真呢?不过,斯佳有的时候也心怀妒忌,痛苦得不堪形容,因为女儿邦妮现在才刚刚四岁,却比她更加了解瑞德,更能驾驭他了。

邦妮满四岁之后,嬷嬷便开始不停地唠叨,抱怨说一个小姑娘“根本不应该骑着马横坐在她的父亲面前,衣裳也被风撩得高高的”。瑞德十分重视这一批评,因为嬷嬷提出的有关对女孩子怎样进行教育的意见,他一般都加以足够的注意。结果他就买了一匹小马驹,褐色的,来自设特兰,它有着光滑的长鬃和尾巴,连同一副小小的带有银饰的马鞍。从表面上看来,这匹小马驹是给三个孩子买的,属于三个孩子共有,瑞德同时也给韦德买了一副鞍子,可是韦德更加喜爱他的那条圣伯纳德狗,而爱拉呢,则对一切动物有着天生的恐惧感,因此,这匹小马驹就成了邦妮一个人专有的宠物,它的名字就叫做“巴特勒先生”,这满足了邦妮的强烈的占有欲,但是惟一令人遗憾的是她如今并没能学会她父亲跨骑在马鞍上的那副姿势。不过,经过瑞德对她的详细解释,说明侧骑在马鞍上比跨骑在马鞍上还要困难许多,她便感到十分高兴,并且不久就学会跨骑在马鞍上了。瑞德对她骑马的姿势和她那灵巧的手腕是相当得意的。

“咱们就等着瞧吧,到她长大可以打猎了,那时候,保准世上哪个猎手也比不上她呢,”瑞德夸口说,“那时候,我要把她带着去弗吉尼亚,那里才是真正打猎的地方,还有肯塔基,骑马没到那里去才是遗憾呢!”

等到要做骑马服给她了,照倒又是由她自己来选择自己喜欢的颜色,而且她照例又选了天蓝色的。

“不过,宝贝儿!还是别用这种,蓝丝绒是我参加社交活动时穿的呢,”斯佳笑着说,“小姑娘最好还是穿黑府绸的。”这时她看见那两道小小的黑眉已经皱了起来,皱得很厉害,便赶快说:“瑞德,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得告诉她,那种蓝丝绒的料子对她是怎样地不合适,而且那种料子特别容易脏,还是换种别的吧。”

“唔,就让她做蓝丝绒的。要是弄脏的话,我们就再给她做一件新的吧。”瑞德说,一副轻松的神态。

这样,邦妮便拥有了一件骑马服,蓝丝绒做的,衣襟直垂到小马驹的肋部;还做了一顶黑色的帽子,上面有一根红色的羽毛插着,好像是受了媚兰讲的杰布?斯图尔特的故事的启发。每当风和日丽的时候,父女俩便会骑马并辔而行在那桃树街上,瑞德勒着疆绳,他让那匹大黑马配合那只小马驹的步伐缓缓地錽在路上。有时他们会一直跑到城郊的偏静道路上,把孩子们和鸡呀、狗呀吓得到处乱窜。邦妮用马鞭不停地抽打她的那小马驹——“巴特勒先生”,满头纠缠的髦发迎风飘舞。瑞德则紧紧地勒着他的大黑马,让她觉得她的“巴特勒先生”会赢得这场赛跑。

后来,瑞德确信她的坐势已经十分稳当,她的手腕已经很灵巧有力,而且她原来的那些胆怯也已一去不复返了,便决定让她学习跳栏,当然那栏高只能在小马驹腿长所能达到的范围内。为此,他在后面场院里放置了一个栏架;并且以每天二十五美分的工钱雇用彼得大叔的侄子沃什来教小马驹“巴特勒先生”跳栏。它从离地面两英寸开始,逐渐跳到一英尺的高度。

这个安排遭到了与之最有关系的三方,也就是沃什、“巴特勒先生”和邦妮的反对。沃什有些怕马,他勉强应承教这只倔强的小马驹每天跳栏二十次,也只是因为贪图高工钱。“巴特勒先生”让它的小女主人经常拉尾巴和看蹄子,总算还能够忍受得住,可是觉得它那肥胖的身躯是生来就越不过那根栏杆的。而至于邦妮,她最不高兴让别人骑她的小马,因此一看见“巴特勒先生”被沃什骑着在场院里面练习跳栏,便急得直跺脚。

直到最后,认定小马驹已经被训练得很好,可以让邦妮自己亲自去试试了,这孩子才变得无比兴奋起来。她的首次试跳即欣然成功,从此,她便觉得同父亲一起骑马外出,没什么意思了。斯佳看这父女俩是那样的兴高采烈,禁不住觉得有些好笑。她心里想,一旦这种新鲜劲儿过去,邦妮便会投向其他玩意儿了,那时候左邻右舍就可以安静一些了。可是,邦妮对这项游戏却是毫无厌倦之意。后院里面,从这头的凉亭直到栏架,已经显现出一条踏得光溜溜的跑道,从那里整个上午都不断传来兴奋不已的呐喊声。这些呐喊,据一八四九年做过横向跨越大陆旅行的梅里韦瑟爷爷说,跟一个阿帕切人成功地剥了一次头皮后的欢叫完全一样。

一个星期之后,邦妮要求升高栏杆,升到离地面一英尺半的高度。

“等到你六岁的时候吧。”瑞德说,“那时你就能跳得更高了,我还要为你买一匹大一些的马。‘巴特勒先生’的腿也不够那么长,不是吗?”

“够长的。我已经跳过媚兰姑姑家的玫瑰丛了,那个高度可不小呢!”

“不,这你得等等才行。”瑞德说,这总算表现得坚定了不少。可是这坚定在她不住的恳求和怒吼下,又渐渐地消失了,变得无影无踪。

“唔,好吧。”有天早晨,他笑着答应了女儿的要求。同时把那根窄窄的白色横杆挪高了一些。“如果你掉下来的话,可不要哭着鼻子骂我呀!”

“妈!”邦妮抬起头来,朝着斯佳的卧室方向大声尖叫着。“妈!你快看呀!爹爹说我能跳啦!”

斯佳正在梳理头发,听到女儿的喊叫声便走到窗口旁边,微笑俯视着这个兴奋不已的小女孩儿,她穿着那件天蓝色骑马服,衣服上已满是尘土,模样倒是真奇怪。斯佳忍不住笑了。

“看样子,我真的得给她另做一件骑马服了,”她心里想着,“尽管天知道,我该怎样去说服她,让她把这件脏的骑马服丢掉呀!这孩子!”

“妈,你看!”

“我在看着呢,亲爱的。”斯佳说道,面带微笑。

瑞德举起了孩子,把她放在小马的马背上,这里,斯佳瞧着骑在马背上的她那挺着的腰背和昂着的头,顿时从心底涌起一股自豪感,禁不住大声喊道:

“我的小宝贝儿,你可漂亮极了,亲爱的宝贝儿!”

“你也一样呢,”邦妮回赞她一句,显得十分慷慨,一面用脚跟在“巴特勒先生”的肋上狠狠用力一蹬,便向凉亭的方向一阵飞奔过去了。

“妈,你瞧我这一下吧!”她大喊了一声,一面抽着鞭子。

瞧我这一下吧!

记忆在斯佳心灵的深处隐隐约约地发出一阵回响。这句话里仿佛有些不祥的味道。那是什么呀?难道她真想不起来了吗?她俯视着她那小女儿坐在飞奔的小马驹上,看起来是如此轻盈,一丝凄冷陡然从她的胸坎掠过。邦妮猛然冲了过来,她那髦发在头上不停地掀动着,波翻浪涌一般,她那天蓝色的眼睛也不住地闪闪发光。

“这像爸爸的眼睛,那种爱尔兰人独特的蓝眼睛,”斯佳心里面这样想着,“而且——她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都有些像他呢,没错儿!”

她一想起杰拉尔德,那正处于苦苦搜索状态的记忆便像令人心悸的夏日里的一阵闪电般霍然地出现,立刻把一整幅乡村的大好景象照得雪白亮丽了。她听得见有一个声音在歌唱,那是一个爱尔兰嗓音,听得见从塔拉草坡上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她还听得见有一个与她的孩子十分相像的呼喊声,有些鲁莽的呼喊声:“爱伦,瞧我这一下吧!”

“不!”她大声喊道,“不!唔,邦妮,你别跳了!”

正当她探身窗口的那一刹那间,一种可怕的木杆折裂声传来了,同时还有瑞德的吼叫声音,以及一堆蓝丝绒和飞奔的马蹄猝间坍倒在地面之上的巨大声响,然后不久,“巴特勒先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背上驮着一个空马鞍,迅速地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