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回答父亲的提问,一边偷偷把脚伸到母亲的高凳旁,希望把那条断腿给弄下来,偏偏够不着,未能如愿。天生不愚笨的我故意把筷子掉到地上,趁拾筷子之际,脚用力一蹬,“喀嚓”一下,全神吃饭的母亲根本不会想到凳腿会断。“哎哟”一声被重重摔在地上。碗没碎,母亲摔下来的时候尽力保护着它,但碗里的青菜洒满一地,母亲的衣服、脖子里都沾上了——母亲的碗里全是青黄的菜,仅是菜叶上沾些米粒。平时被我认为是难以下咽的米粒,在那一时刻,在青青的菜叶上,却显得那么的生动,又是那么的珍贵!
我终于明白,母亲坐得那么高,碗端得那么高,是害怕我看见她碗里枯黄的青菜,她把大米饭留给了我和父亲!也就在那天,就在母亲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就在父亲举起手来准备打我屁股的时候,无比羞愧的我扑在了母亲怀里,喊出了我的第一声、发自内心最深处的:“妈妈……”
娘最疼我
◎文/高普校
如果娘在天堂有知的话,我真希望她能再叫我一声“傻子”……
娘告诉我,我刚生下来时,特别丑,而且不会哭。接生婆在我的屁股上拍了好几巴掌,我还是不哭,只是咧咧嘴。在我两岁时,和我同龄的孩子可以口若悬河地讲话了,可我连爹娘都不会叫。见此情景,爹怅怅地叹息着:“唉,生了个傻子。”
长大之后,我依旧呆头呆脑。村里的小伙伴在一起开心地玩时,我只能在一边傻傻地看。小伙伴边玩边喊:“傻子傻,傻子呆。爹不疼,娘不爱,”我跑回家,问娘:“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娘抚摸着我的头说:“在娘的眼里,你是最聪明的,娘最疼你。”
我最喜欢的是玩泥巴。每次下过雨之后,我总喜欢坐在村头的那棵老槐树下,认真地捏着泥娃娃。捏完,把它们摆成一排,认真地看,看着一个个和我一样呆头呆脑的泥娃娃,我开心极了,拍着粘满泥巴的手笑。村里人看见了,总要说一句:“真是个傻子。”只有娘会认真地看我的泥娃娃。看完了说:“原儿捏的泥娃娃真好看。”
娘求了村里最有文化的刘先生给我取了个响亮的名字叫高原,但是没人叫我的名字,他们都叫我傻子。每次听到有人叫我傻子,娘总会出面纠正:“他叫高原,他不傻。”娘的纠正引得别人一阵哄笑。娘纠正了多少次,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村里只有一个人一直叫我高原,那个人就是娘。
6岁了,我该上学了。因为傻,班里的同学总欺负我。每天,我都是带着一脸的伤痕回家。娘没办法,只有默默地流泪。后来,娘做了好多的鞋垫送给我的老师,让他们在学校照顾我一下。娘做的鞋垫很漂亮,但也很辛苦。在昏暗的油灯下,常常一直要熬到深夜。早晨醒来,她的眼睛总是红肿并布满血丝的。
我上二年级了,可是简单的加减法我都不会,老师对我没办法。一次,娘给老师送鞋垫时,老师说:“你不用这么费心了,高原实在……实在……傻。他不是块读书的料。”娘惊呆了,鞋垫从她的手上跌落。我无法体会娘那时的心情,但我知道,那一定是苦涩的。
从那天晚上开始,娘就用一个小木板教我汉字和数学。娘读的书不多,教起我来很吃力。大多时候,她都是低声下气地去村里问那些读初中、高中的孩子,听明白后再回来一遍一遍地教我。在我8岁那年,得了一种怪病,拉肚子拉得我骨瘦如柴。娘给我找了好多的大夫,吃了好多的药,还是不见效。眼看着我一天天地瘦下去,娘束手无策。她只能把我抱在怀里,不停地叫:“原儿,原儿……”
那个秋雨绵绵的午后,我昏迷了,无论娘怎样哭喊我都不睁眼。爹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沉默着。隔壁的二婶跑过来,见状对娘说:“你去求求槐神,说不定,槐神可以救娃一命。”听村里的老人说,村头的那棵老槐树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村里人有解决不了的事,常去求它。娘忙放下我,冲进雨中,来到老槐树下,跪下去。这一跪,就是一个下午。冰冷的雨水扑打着娘瘦弱的身子,娘在雨中瑟缩成一团,像寒风中的枯草……
也许是娘的真诚感动了槐神,也许我命不该绝,我的病好起来了。看到我睁开眼睛。娘疲惫的脸上有了欣慰的微笑。我的病好了,娘却病倒了。
上初中时,因为学校离家远,我每月回一次家。每次回家,在村头的老槐树下,总能看见娘。见到我,娘远远地迎过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我打量许久,她的眼睛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让娘欣慰的是,我的成绩渐渐好起来,每年都能抱奖状回家。娘把我的奖状贴得高高的,见人就说:“看,高原的奖状。”
黑色的七月终于过去了。那年,我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当消息传到村里时,全村轰动了。这时,娘的脸上带着自豪:“高原考上了。”娘把“高原”两个字咬得很重。为了给我凑学费,娘跑遍了所有的亲戚,可还是差1000元。娘去了离村里很远的那个叫“鬼门关”的池塘捉王八。娘在那个有一米多深的池塘污泥中一站就是两天,最后晕倒在了池塘边。要不是被别人发现。娘可能就离世了。
开学那天,娘把我送到村头。一滴泪从娘的眼角流出来,在阳光下抖动着,闪烁着。从那滴泪里,我读出了欣慰、牵挂和不舍。在我坐上开往县城的车时,娘忽然跑过来,在我的耳畔轻轻地叫了一声:“傻子。”娘叫得很亲切,很温馨。叫完后,娘显得轻松了许多。我知道,娘在为她的儿子不是傻子而感到轻松。“傻子”如同一个重担,在她的心头整整压了18年。
在大学里,因为功课忙,我很少给家里写信。偶尔写一次,也是草草几句。但每个月,我都能收到娘的信。娘的信很长很长,长长的信里全是牵挂。每次寄信的同时,娘总要寄一双针针包含母爱,线线带着真情的鞋垫。娘在信里说,你的脚汗多,要常换鞋垫。
收到娘的最后一封信是在我上大三的那年。那封信是娘托村里的王老师写的,王老师在信的末尾这样说:“高原,你娘每天都要来学校问问有没有你给家里的信,当听到没有时总是一脸的失望,那神情让人心碎。后来我都不忍心说没有,谎称邮递员没有来。前几天收到了你的信,你娘的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她让我把你的信读了好多遍,还不停地问,娃还说啥了?城里的娃不会欺负乡下娃吧?昨天,我路过你们家时,你娘还在‘读’你的信。虽然你的草字她认识不了几个,但她读得很认真……”
收到这封信的一个月后,娘去世了。听爹说,娘走的时候一直在喊我的名字。等我赶回家时,娘已经被一抔黄土掩埋了。望着那个小小的坟头,我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恍恍惚惚,像在做一个噩梦。仿佛我看见娘向我走来,她的脸上写满慈爱……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今夜,我写下了这些文字,可娘永远也无法看见了。窗外,寒月如钩。如果娘在天堂有知的话,我真希望她能再叫我一声“傻子”……
新闻背后的母亲
◎文/卫宣利
他跪在那人身旁,喊:妈!泪,流了一脸。
这是他进报社的第29天,手机仍然在口袋里静默着,办公桌上的电话不时会响一下,铃声并不很亮,但每次都震得他心惊肉跳。29天,每天几乎都是一样,早上七点半被闹钟叫醒,洗漱,来不及吃早饭,匆匆赶到报社,等新闻线索。他像那个守在树后的农人,期待有一只兔子会突然撞在他的电话上——作为一个刚入行的新闻热线栏目的记者,没有关系没有线人,他只能这样笨拙地等待,希望突然出点儿什么大事让自己碰巧逮着。
然而却没有,世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电话隔一会儿响一下,都是些很繁琐的事情:小区的垃圾无人清理,市场的乱收费,两棵被砍的树,咨询出国的手续,手机里的中奖短信……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一个气球,电话一响,就迅速地膨胀起来,接完电话,又迅速地瘪下去。
他必须从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中,分析,判断,过滤,敏锐地找出有价值的,背着采访包,坐车,问路,采访,回转,写稿,忐忑不安地传给编辑……他的运气不是很好,已经29天了,只在报纸的角落里发过几篇小豆腐块。他很清楚这样下去的后果,同宿舍一起来的小吴,已经被辞退了。他想保住自己的工作,他是从农村出来的,父亲去世早,母亲为了供他读大学,五十多岁了还出来打工,大冬天里给人家洗床单衣服,在建筑工地上一个人做几十个人的饭……每次看到母亲,她都好像又老了一些。看到母亲那过早佝偻的腰身,沟壑纵横的脸,他的心就又酸又疼。
他必须保住这份工作。
一个上午又过去了,明天就是月末,如果他再找不出有价值的新闻……他烦躁地在办公室兜着圈子,报纸整好又翻乱,烟抽了半截又掐灭,他眉头深锁,脸沉得能拧出水来。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他不由地打了个激灵,手机拿出来,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了呼吸,才接起电话。
“星儿,是你吧?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午饭吃了吗……”电话那头,是母亲苍老的声音。
“妈,你有事儿吗?”他闷闷地问。
“我……也没啥事儿……你工作做得还好吧……我这两天老是梦见你……你又瘦了吧……”
母亲显然听出了他口气不对,却还是嗫嚅着,想多知道一点儿他的情况。
他粗暴地打断母亲的询问:“你没事儿我就挂了。”他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心情去听母亲的唠叨。
“不,我有事儿,有事儿……”母亲急切的声音有些颤抖,顿了顿,却又小心翼翼地问,“你有不顺心的事了吧?跟妈说说,看妈能帮你不……”
他苦笑“妈,你就别起哄了。你帮我?除非你能开飞机撞上世贸大厦……”他嘟囔着,合上手机。
晚上九点,他在宿舍里收拾行李,开始做离开的准备。他想,自己真是差劲,连个记者都做不好。
九点十五分,手机铃声骤响,他接起来,马上就愣了——是猛料:有人在17楼,要跳楼自杀。
他迅速赶到现场,是一栋尚未完工的大楼,楼体黑乎乎的,整栋楼已经被警察包围,借着手电筒的光线,隐约能看见一个人正坐在楼顶。警察在喊话,消防车和急救车正呼啸着朝这个方向奔过来,楼底已经铺开了一个巨大的充气垫。
他拿出记者证,被特许上去。和他一起上去的,还有都市报和电视台的记者,楼道很窄,到处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那是他走过的最长的一段黑暗路,终于到达了天台。他看到那个人背对着他,从背影看,好像是个女人。她的背影有些佝偻,是个不太年轻的女人。头发有些凌乱,在夜空中飘着,正要往下跳。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有些眩晕。如此直接地面对一个人可知的死亡,她要跳吗?她真的敢跳吗?她为什么要跳呢?……他感到自己浑身的血开始沸腾。
一束光打上来,那人在光亮中慢慢转过身来,眼睛在黑乎乎的人群中搜索着,一边往后退一边说,你们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突然,那人一个趔趄,几乎要跌下去。周围一片低低的惊呼。
他呆呆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的脸,沸腾起来的血,一下子就凝固了。
然后,他做出了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举动:飞身上前,一把抱住那个人的腰,两个人一起,跌坐在天台上。他跪在那人身旁,喊:妈!泪,流了一脸。
母亲安详地笑着,她问:警察都来了,这算不算特大新闻?
床底藏着65声笑
◎文/戚祥浩
如果每个空易拉罐都能换来母亲一声笑,那加起来,总共就有65声笑啦。
他正挡在床前,双手一会儿探进裤兜,一会儿又伸出,双脚不自在地在原地挪来挪去。这是间能住8个人的寝室,别人的床单都压在垫被底下,惟独他的床单顺着床沿垂着。做辅导员好多年了,经验告诉我:他的那张床底下肯定有问题。
我板着脸走近他,俯下身子掀开床单,在床底发现了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胀得鼓鼓的。我想到近期发生的丢鞋子、丢衣服的事情,转过头看他,他紧张得脸色发白。
我打开袋子。里面装了满满一袋空易拉罐和空矿泉水瓶。我吃惊地望着他,室友也吃惊地望着他。他的脸上有汗渗出,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些都是别人丢掉不要的……”我有些后悔,不知道刚才的举动给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为了掩饰尴尬,我对他们说,老师只是在检查卫生。他恳求我说:“老师,再放两天,我就把它们处理了。”
这些捡来的瓶瓶罐罐,要卖可以随时卖掉呀,何必要等呢?他说,过两天就轮到他母亲来这里值班了。室友在一旁解释,他的母亲是这幢宿舍楼的管理员。
他一定是利用课余时间,积累些瓶瓶罐罐,母亲当班时,再交给她。像他这么懂事的大学生,已经很少见了。没想到,他恳求我:“老师,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妈妈我捡废品的事。”
他说:“我曾经帮妈妈捡过废品,结果被妈妈骂了一顿。妈妈说我不好好学习去捡废品,真没出息。我多次跟妈妈讲,捡废品只是顺手之劳,妈妈就是不同意。”他只好偷偷地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