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山里的大哥哟,你那漆黑的脸庞,你那手掌上厚厚的胼胝,你那牛马一样弓着的腰身,你那沉重而高亢的号子,你那深沉的叹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心上烙上了深深的烙印!
她是泼妇
◎文/侯德云
他们还活灵活现向我描述了母亲闯进队长家门的情景。
村里人一提起母亲就感到头痛。他们说:“老姜活着的时候,他老婆挺好的一个人。老姜一死,他老婆就变成了泼妇,这事真是蹊跷。”他们说的老姜,是我父亲。
由于母亲的名声不好,我的两个姐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却找不到好婆家。村里人说:“泼妇的女儿,将来肯定还是个泼妇,娶了她,整天冒烟喷火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那时候我还小,还在读初中,还不懂谈婚论嫁的事,对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也不在乎。我的两个姐姐却很在乎。特别是我二姐,对母亲非常不满,说起话来像刀子似的。
二姐说:“咱妈太不像话了,骂街上瘾,我的脸都让她给丢尽了。”
大姐叹了一口气说:“别这样说妈,她也不容易。”
我不明白大姐为啥要说母亲也不容易,我看她挺容易的。不管是谁,要是惹了她,她一抡脚就上了房,站在房顶上破口大骂。母亲骂街的本领村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唱歌似的,能从夕阳西下一直骂到满天繁星。
母亲的开场白总是这样:“你让狗屎糊住了眼睛啊,欺负我一个寡妇人家……”
村里的孩子真就把它编成了一首歌,到处传唱。
每次听到这首歌,我都低着头不敢抬起来,恨不得找个石缝钻进去。
那时候村子里偷盗成风,但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家连续多年,连一根鸡毛和一片菜叶也没有丢过。
二姐每次对母亲口出怨言,大姐总要说一句:“别这样说妈,她也不容易。”
后来我才知道,大姐为啥要这样说。
大姐的长相还是可以的,庄稼活儿也干得好。生产队长是个好色鬼,喜欢跟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动手动脚。他看上了我大姐,对她说,过几天就要评工分了,你依了我,我让你挣最高工分,说完就动起了手脚。大姐没有依他,红着脸,喘着粗气跑回了家。
过了几天,果然评工分了,大姐是女社员里工分最低的。母亲觉得奇怪,追问队长,队长说大姐的思想不好,不服从领导。母亲回到家里追问大姐为啥不服从领导,大姐把队长调戏她的事情说了。母亲听完立刻就爆炸了。她先是站在房顶上喷了几脸盆唾沫星子,然后又闯进队长家里。很快,大姐的工分就跳到了最高点。
这些事,都是村里人跟我说的,他们还活灵活现向我描述了母亲闯进队长家门的情景。
他们说:“你妈脱掉了自己的上衣,躺到队长家的炕头上,对队长说,要欺负你就欺负我,离我女儿远一点。”
他们还笑嘻嘻地说:“你妈走了以后,队长老婆像个疯子似的,把队长的驴脸抓出了好几道血印子。”
从那时开始,母亲的名声就彻底坏掉了。母亲索性破罐子破摔,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泼妇。
二姐的亲事被退掉的那天晚上。她跟母亲之间爆发了一场战争。她关紧了家门,跟母亲大吵大闹。母亲一声不吭。二姐吵累了,趴在桌子上抽泣,这时母亲才开始说话。
母亲说:“我要是不变成泼妇,我们这一家人可怎么活下去啊。”
大姐哭了。母亲哭了。我也哭了。二姐哭得更厉害了。先是无声地哭,之后是小声哭,最后是放声大哭。我们流了很多很多泪水。我们在泪水中漂浮起来,摇摇晃晃,就像是坐在一条小船上一样。
那一天,我们全家人都把自己的泪水哭干了。以后不管遇到怎样的伤心事,谁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最后的舞步
◎文/杰西卡编译
那最后的舞步是上帝在圣诞前夕赠给我的礼物——一件充满智慧和欢乐的礼物,它让我了解到父子之间的爱会何等的强烈!
当我还是一个小男孩儿时,我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协助父亲砍拾木柴。我热爱这项工作。感觉自己和父亲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们像强壮的伐木工人一样并肩干活,做我们分内的事,要让我们的屋子和屋内的女人一起温暖起来。父亲教导我要成为一名奉献者,事实上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感觉。他经常和我打赌,说我不可能在500下以内劈开一块布满疤结的巨木,我为此则卖力地拼搏,多数情况下都能获胜。当那块木头在我的最后一击下豁然而开时,我的内心充满了骄傲和兴奋,这场景也一样愉悦着我的父亲。然后,我们拖着堆满木柴的雪橇回家,向着食物和一个温暖欢欣的火炉迈进,全然不顾被冻得直流的鼻涕。
上一年级时,我经常和父亲一起在周二的晚上看电视:怀亚特·厄普、切诺,马维瑞克、苏卡·劳尔夫……父亲总能够在事情发生前就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说这是因为他认识他们,所以才能预见他们的行动。作为他的儿子,我完全相信他并为此而无比自豪:我的父亲竟然是一名真正的牛仔,而且曾和最棒的牛仔们一起骑过马!我把这些告诉给我在学校的朋友们,他们却嘲笑我说我父亲在骗我。为了维护父亲的尊严,我开始不断地与人打架。有一天,我被揍得很厉害,裤子破了,嘴唇也裂了。老师把我拉到一边,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这种情况下,父亲不得不向我坦白真相。在那一刻,我几乎要崩溃了,但我却依然深爱着父亲。
我13岁那年,父亲开始学打高尔夫球。我是他的球童,每次在我们走出俱乐部前,他总会叫我也打几杆球。我从此迷上了高尔夫球并渐渐擅长这种球技。偶尔,父亲会带两位朋友一起来玩,每当父亲和我把他们诱入一个小圈套并最终取胜时,我都会笑得极为开心。我们是一伙的。
除了我们这几个孩子以外,跳舞是父母亲的最爱。他们跳得如此出色,以至于舞厅里的人都给父亲和母亲取了绰号:舞场中伟大的马文和马克森。当他们一起翩翩起舞,我在他们脸上看到的惟一表情就是微笑,一种很浪漫的微笑。我们也深受父母影响,两个姐姐经常和我一起去参加婚礼舞会。
我还记得星期天的早晨,做完礼拜之后,父亲和我负责准备早餐。在我们等待煮好的燕麦粥和葡萄干时,我们总爱在母亲已经擦洗干净并打好蜡的地板上跳踢踏舞,而母亲从未因此抱怨过我们。
可渐渐地,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与父亲间的关系却开始疏远。上初中后,课外活动占据了我的时间。我既是运动员又是乐手,这两种身份对我同等重要。我参加体育运动,在乐队中演奏,而且开始追女孩子,忙得不可开交。但当父亲开始从事夜班工作并且不再关心我的任何活动时,我仍然感到无比的痛苦与孤独。我同时是曲棍球和高尔夫球队的队长,常常赌气地想:“我要做给你看,即使没有你我也是最好的。”也许父亲只是想让我成为生活中一名艰苦的奋斗者,但我却感觉他不再关心我。我需要他,难道他不知道吗?
喝酒对我而言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父亲看上去不再像个英雄。我正经历着成长中的一段困难时期,而父亲却像一个全然不懂我任何感受的局外人。只有当我们偶尔一起小酌微醉时,彼此间才感觉拉近了一些距离,但过去那种特殊的感觉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从我15岁到26岁期间,整整11年,我们竟从未说过爱对方。
然后,有件事突然发生了。一天上午,父亲和我准备出去干活。当时,他正在刮胡子,我突然发现他的喉咙上有一个肿块,就问他:“爸爸,你脖子上长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正打算去医院看看。”他说。
那天上午,我第一次注意到父亲看上去竟如此消瘦。
医生诊断出父亲咽喉上的肿块是癌。在以后的4个月中,我几乎每天都能感觉到父亲正在逐渐地消逝。他自己好像也对所发生的事迷惑不解,他一直都非常健康,如今眼看着他那165磅的身躯减成了115磅,变得骨瘦如柴,真是让人难以承受。我开始尽力地与他接近,但我想他当时的思想状态一定非常混乱,所以不可能注意到我和我们彼此间的感受。
但我错了,所有答案都昭然若揭于圣诞节前夕的夜晚。那天夜里,我到达医院时,发现妈妈和妹妹也在那里,她们已经看护整整一天了,所以我决定留下来,让她们回去休息一下。当我走进病房时,父亲看上去正在沉睡,我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也许已经醒了,但他如此虚弱,以至于我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大约是夜里11点半的时候,我抵不住睡意,就躺在了旁边的一张小床上。突然,父亲唤醒了我,他不断地喊着我的名字:“瑞克!瑞克!”我爬起来,发现父亲正坐在床上,看上去神色坚决。“我想跳舞,我要跳舞,现在马上跳!”他说。
一开始,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所以仍旧呆呆地坐在原地。父亲却一再坚持:“我想跳舞,儿子。让我们最后再跳一次舞吧!”我轻轻走到他床边,俯身问道:“你是想和我跳舞吗,爸爸?”让人吃惊的是,他竟不用我的帮助。自己从床上站了起来。于是,我们彼此相拥着,手拉着手,在病房里翩然起舞。
那天夜里。我们所拥有的精神以及我们所分享的爱,是任何作家都未曾用语言文字描述过的。我们成为了一个整体,在真爱、理解与关怀中结合在一起,我们全部的生命历程似乎都在那一刻交织在一处,跳踢踏舞、打猎、钓鱼、打高尔夫球……一刹那间,所有的记忆都重新复活在我们的眼前,时间凝滞了。我们不需要收音机或者录音机,因为所有的音乐都已在天空奏响。那小小的病房比我所见过的任何舞场都要旷大。爸爸的双眸中闪动着悲喜交加的光彩,那神色我从未见过。我们一起跳着,跳着……我们泪眼相对,我们依依惜别。就在那短暂的片刻,我们又一次体会到了彼此间从未改变的挚爱。
我们停住舞步,我把父亲扶回床上,他已经精疲力竭了。他握住我的手,重重吁出一口长气,深深地望着我的眼睛说:“谢谢你,我的儿子。有你和我在这里度过今夜,我真是快乐,这对我有特殊的意义。”第二天是圣诞节,他安详地去了。
那最后的舞步是上帝在圣诞前夕赠给我的礼物——一件充满智慧和欢乐的礼物,它让我了解到父子之间的爱会何等的强烈!
好吧,爸爸,我真的很爱你,我企盼着我们能在上帝的舞厅中再一次共舞。
母亲的高凳
◎文/程默
我终于明白,母亲坐得那么高,碗端得那么高,是害怕我看见她碗里枯黄的青菜,她把大米饭留给了我和父亲!
渐长渐大的女儿已经能够自己动手吃饭了,椅子上放着一张小矮凳,稳稳地坐在上面。我的母亲也辞别了她那张高高的凳子,爱上了椅子,搬来坐在我女儿的身边。母亲总是喜欢把她小孙女的碗优先盛得满满的,全是好吃的,很多时候女儿吃不下,剩下来的饭菜就被母亲倒进自己的碗里,慢慢地吃,倒也其乐融融。
母亲日益苍老,花白的头发,深深的皱纹,但她的爱似乎永远年轻,无声无息又铺天盖地。我常和母亲谈起我儿时的事情,谈得最多的就是吃饭,那时候母亲总是喜欢坐上那张高凳,我则坐那张刚好够到桌子的矮凳。说到这些,母亲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微笑着而不作答。
我七岁的时候死去了亲娘,十岁时母亲走进我的家门,成了我的后妈。俗语说“宁死当官的爹不死讨饭的娘”,失去娘的生活够困难的了,但乡亲们说,后娘的心是六月的太阳——毒透了,他们的眼睛似乎告诉我,更悲惨的生活还在后面。其实,即使乡亲们不说,书籍电影中关于“继母”的故事已经太多太多,在母亲走进我家门的一刹那,我就把敌意的目光送给了她。
父亲在乡村小学做代课老师,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母亲来了以后又种了两亩地,生活渐渐好转,但依然会为吃穿的事儿发愁。一间茅草屋,两张破床,家里最值钱的恐怕就是那张传了几代的大方桌。每天,我们一家人就围在上面吃饭。青菜饭、萝卜饭是那时常见又有点奢侈的生活,父亲通常会问我些关于学习上的事情,而母亲的话不多,只是坐在一张高高的大凳上,手中的碗也举得高高的,吃得有滋有味。我则被安排在一个矮凳上,刚好够着大方桌。我常常拨弄着碗中的饭粒而无从下咽,心中无比的委屈,要是妈妈在世,那大高凳可是属于我的。可现在……更气恼的是我连她吃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终于寻找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让母亲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机会——我找到了一把旧的小钢锯。趁母亲下地劳动的时候,我搬来那张原本属于我的高凳,选择一条腿,从内侧往外锯,直锯到剩下一层表皮。从外面看凳子完好无损,但我知道,稍微有些重量的人坐上去准会摔跟头。那天中午,母亲烧的是青菜饭,先端上的是我和父亲的饭碗,我坐在自己的位置,埋头吃饭,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却又希望发生些什么。母亲端着她的大碗,坐在大高凳上,手中的碗照样举得高高的,依然吃得有滋有味——我的计划落空了,她并没有从高凳上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