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已经在爱里走了许久。而他,或许不过是将她当成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打工妹。他只是习惯性地到她的柜台前,打已经温凉的特价菜。或者在视线与她相遇的时候,冲她和暖地笑笑。再或,走过她的柜台,却并不停留,只是眼睛淡淡扫过橱窗上的菜价表。她不知道他有没有觉察那些只有她才知道的秘密。她会故意地将一两片鱼放到特价菜的角落里,只等着他来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舀入他的盘中。而米饭,她从来都是给他多盛一两的。她知道他喜欢吃鱼丸,但因为价格,只每次将视线在上面停留几秒钟便迅速地移开,但她却是每次都记得,为他在米饭里藏一个小小的鱼丸。而菜的分量,必定是冒出勺子的,它们在勺子里,像她心里满满的爱,溢出来了。
但她知道,即便是她的爱,如解冻的小溪一般,哗哗地流过他的身边,她也会小心翼翼地不去溅湿他的脚。她知道自己的卑微,尽管她偶尔听说,他是贷款读书的。可是,学校的大门,她可以进来,但从食堂到教室的二百米距离,她却永远也无法跨越,除非她能与他一起,站在柜台的外面,哪怕,只是点一份最简单的土豆。
没有人知道她的这个向往是如何炽烈。它在她的心中,如一团火,熊熊地燃烧着。几乎每天晚上,她都会在别人躺下的时候,拿一本英语书到走廊上去,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梦神温柔地过来唤她。日间的疲惫,因了这一段无人知晓却快乐充实的时光,而青烟般散去。她在来到这所学校后的第一个月认识了他,却为此付出了十一个月,昼夜兼程地追赶他。昔日那些难懂的习题,拗口的单词,总也记不住的文章,全都在她的心里,如一株藤蔓落在窗户上的剪影,被他这股温暖的风一吹,便即刻生动起来。
一年后的一天,她又在食堂里,遇到了他。他对着给自己打饭的女孩,疑惑不解地问道:你们食堂的菜和米饭,为什么比昔日少了呢?柜台前的女孩散漫地瞥他一眼,便将盛米饭的盘子扔在秤盘上,计量器的针,精确无误地指向“2”这个数字。他站在那里,呆愣了很久才将手伸向盘子,扭头走向对面的餐桌。而她,就坐在同一个餐桌上,等着他到来。
从食堂到教室的那段距离,她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而今,她终于有机会亲口告诉他,那一两多出的米饭的秘密,还有,她曾怎样深地爱恋着他。
谢谢你渡我抵达真爱
她在那一刻终于明白,这份完美的爱情,原是他送给她的最后一份爱。
她遇到他的时候,并不是太爱的。至少爱情,在她的心里,不似他所给的那样,平淡、散漫,如一碗隔夜的茶,色泽上晦暗,味道也差了千万重。她隔着喧哗远远看过去,更觉得寂寞了。
所以她对这份爱,丝毫提不起兴趣。连带地对他这个人,也是疲乏。或许在外人的眼中,他是个不错的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业余时间喜欢写写东西,还曾经在晚报上发过几篇受人好评的文章;身体强壮,站在她的身边,一看便是做保镖的块头;人缘也好,走在路上,她总会奇怪为何那么多人都对他打招呼;听说领导也是器重,曾放言说,不出两年,他便会是单位里的科研尖子;况且,又那么爱她,是小心翼翼的那种爱,唯恐一呵气,她便倏然没了踪迹似的。听说在她之前,单位里好几个女孩子,都主动地向他示好,偏偏最后却选中了她。用她们的话是,他怎么会看上她呀,多阴郁的一个女子,脸像霉干菜似的,是不是生来就不会笑啊!
是的,被他悉心爱着的她,了无快乐。挑不出他丝毫的错处,却也因此,觉得他一举一动,都是不对的。她想吃甜的哈密瓜,他拣最大的买回来,结果切开来却发现是生的,他要去换,她却生了气,说换什么呀,都切了,早知道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买熟的来?他觉得委屈,说去换是因为你爱吃,买大的也是因为怕你吃不饱啊。她即刻没了词,但心里却烦了,想他真是个麻烦的人呢。有时候他心情不好,她有心哄他,每每到了最后,却是换成了他来好言好语地劝她了。她要出去游玩,他开车陪她,有小孩子在路上追逐着玩,他左拐右拐,总算平安绕开。他笑着说,估计我们儿时也像他们一样,贪婪玩耍,连命都不计较呢!她却气咻咻地说,早知道有你在我这样担惊受怕,才不要你陪着!
她也知道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无理取闹,但就是忍不住就要发脾气。其实她平日里是个温顺的女子,即便别人伤害了她,她也能宽容地原谅和克制。但在他面前,一切都奇怪地变了模样。她曾试着爱他,做个温柔的女子,让他觉到甜蜜,但努力了数次,都是徒劳;最后只好放弃,任由这段爱,像脱了轨的火车,在他艰难孤单的掌控里,跌跌撞撞地向未知的境地上跑。
她爱得这样漫不经心,他却从没有过抱怨,照例一心一意地爱着,心里的喜悦哗哗地流溢出来,就是外人艳羡的幸福。唯独有一次,却是例外,他朝她发了火。那是他们相识三周年的纪念日,他带她去逛新开张的银饰店,她并不是太喜欢银饰的,只是身边的女子个个以此为美,她也心底虚荣罢了。所以看了一圈下来,并没有几款心仪的,便有些不耐烦。他却兴致勃勃地将自己认为美的,一个个推荐给她。说你看这枚镶了冰蓝色钻石的,光泽与你的气质多么相配;这款蜥蜴状的耳钉也不错呢,你戴上,定是多添了几分明艳;还有那副闪亮的银镯,声音多么清透,简直是隐在寂静山林里的一泓清泉呢。
他的热情,比那导购的小姐还要胜过两三分;但她,却是在他的喋喋不休里,瞬间地失了那本就不多的一点热望。就在他不小心将她的包碰落在地,忙不迭地弯腰去拣的那一刻,她突然就当着许多人的面朝他嚷:“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多么啰唆多么让人厌烦?!你这样废话连天到底累不累啊!”周围的人,在她的怒吼里,皆掉转过身,定定看着他。而他,半弓着身,忧伤地看了她有十几秒,随即拉起她的手,大踏步地走出银饰店。默默走了许久,行至一个无人的拐角,他停下来,注视着她明显有些躲闪的双眼,说道:“我这样啰唆这样烦,只是因为,我在爱着,而你,却爱得如此少,所以我的一切,才成了你的负累。但请你即便不爱,也要懂得维护一个男人的尊严,这,同样是对你自己的尊敬。”
她第一次,开口向他道了歉,真心的,尽管心底的爱,依然不太强烈。但却很奇怪地,为自己对他的忽视,觉得愧疚。这样不过几个月,她便遇到了苇,且像一只飞蛾,奋不顾身地扑进了这场爱情。当然是与他分手,很友好的。她说对不起,他说没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
她与苇的爱情,最终结出了甜美的果实。婚后的某一天,她问苇,为什么在最关键的时候,苇总是与她想的一致呢?苇沉思片刻,说:“除了因为我们彼此相爱,还因为,你懂得如何经营一份爱情,而我,也了解你个性里细密的枝杈和脉络。”她继续追问,为什么一开始,就觉得,她在苇心里,是透明的呢?苇略略犹豫,但终于还是吐出一句话:“因为他那样爱你,所以他愿意将这份烧到一半的爱,在我来到的时候,继续放在火热的炉上,而不是将自己的付出全盘抽掉。”
她在那一刻终于明白,这份完美的爱情,原是他送给她的最后一份爱。命运安排她与他相识,不过是想让她从他的身边,取走一些爱的种子,这样当她最终找到爱的时候,才不会因为没有种子洒在肥沃的土地上而心慌焦虑。
而当她回望这片繁花似锦的沃土,她终于知道,对岸那个渡她走过此爱的人,其实她要感激。
他们的爱,与外人无关
遗忘,是他们给我最好的释怀,也是他们的爱能够继续欢快进行着的因由。
我早就在课上注意到了这一对情侣,只是,那时他们还没有放肆到在课上卿卿我我,并公然地将手牵在一起。所以我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他们是在上演课堂爱情小剧目给我欣赏。有时候上课,看他们经过我的面前,男生亲密地低声提议,说:“今天我们坐在最后一排。”我心里听了,觉得是对自己辛勤劳动的打击,但想起自己不爱听课时,也曾大踏步向最后一排迈去,便苦涩一笑,原谅了他们。
但这样的宽容,换来的,却是他们愈发的“嚣张”。只要进了教室,我视线抵达不到的角落,就成了他们最好的谈情说爱的场所,脉脉含情地彼此对视也就罢了,还要喋喋不休地相互倾诉,根本就视讲台上的我为一团空气。有时候还用暧昧的举止,将正在听课的同学的视线硬生生地从黑板上拽到他们的身上。当然也不会忘了弄出一点声音来,打断我眉飞色舞的讲述,让我突然间就忘了,该从何处继续讲起。
那天课上,正讲到诗歌中常用的“间阻思慕”的情感表达方式,便看到他们两个,明目张胆地在课桌上,将手握在了一起,还卿卿我我地互抛起了媚眼。我强忍住心里的气愤,匿名拿他们做了比喻,说:“这种表达方式,因为带有阻碍,所以不能像我们班某些情侣一样,在课堂上还亲密痴缠。”这句话之后,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即刻回过头去,沿着我的视线,寻找被点中的同学。我大约是真的被气坏了,又冷冷加了一句:“究竟这比喻是打给哪两位同学的,相信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人相视一笑,有人继续茫然找寻,也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语气里带着点同情,或者是看热闹般的幸灾乐祸。空气开始变得混浊起来,好像有一口痰,啪一下吐到清洁的湖面上,安静还是安静,感觉上却是动荡不安了。
果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始终无法平心静气地讲课,看着在我的讽刺里早已经松开了手低头不再作声的他们,开始后悔,刚才的言语,是不是过于重了,甚至眼前开始浮现出下课后他们大声争吵的画面。
坐车回来的路上,我几乎有冲动,想要立刻返回学校去,当面对他们说声抱歉。我以为自己出了压抑很久的一股“恶气”,会身心舒畅,会有胜利了的喜悦,但恰恰相反,那口被我恶狠狠吐出去的痰,它们反而滋生出更多的细菌,一团团的,得意地堵住了我的胸口,直到让我坐卧不宁,茶饭不思。我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班里唯一我知道号码的班长乔。
我在短信中,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唯恐一不留神,再一次伤了男孩女孩的心。最终,我这样写道:我在这样一条尽量轻松的短信发出之后,便开始了焦急的等待,可是,一直到下一节课快要来临的时候,我既没有收到班长乔的安慰短信,也没有收到他关于他们的只言片语。我只能不断猜测,或许是乔怕得罪了他们,所以不愿将我的短信转发过去;或许,他们真的因此大吵一架,并毅然分了手;或许,他们只是和我开个玩笑,故意地让我着急,尔后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冲我飞一抹宽容的微笑。
但是,所有的猜测都不对。当我推门走进教室的时候,班长乔正对着女生们大唱情歌,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已经走上讲台,而那一对被我嘲讽过的情侣,则脑袋倚靠在一起,分吃一袋大约还冒着热气的薯条,女孩的指甲油,换成新鲜的绿色,娇嫩欲滴,犹如一片春天里饱满鲜亮的叶子。她脸上流溢的幸福与满足,让我终于明白,他们根本在上节课走出教室的瞬间,便将我的挖苦忘在了脑后。
我原本以为他们会像年少时的我,被老师飞一个白眼便惴惴不安,如履薄冰,长达数月,不想,他们根本就对于疼痛,感知甚少;或者,是我这样一个被外人崇拜的所谓“作家”,在他们眼中,从相识的最初,就不值一提。我不过是一个下课之后,便可以忘记的平凡的老师而已。
遗忘,是他们给我最好的释怀,也是他们的恋爱能够继续欢快进行着的因由。
上帝,终究还是他们。
恰好遇到你
不想辜负了人生,难道不就是找一个对的人吗?
她初次与他的相遇,是在62路环城公交上。
若有若无的相聊中,她开始知道他在秦山路的建筑公司做设计师,毕业已经两年,但依然对工作充满了激情,且毫无要跳槽的迹象。她还知道他也喜欢这个城市,且胜过自己的故乡。但当问到原因时,他则很奇怪地拿话题岔开了。这个细节,却让她窥到了他的秘密,便是他其实与自己一样,是因为一个人,而爱上了一个城市;但当所爱的人失去了,却依然选择了坚守,而且,这种刻意培育的感情里,有一种执着和柔韧在。
洞悉了这个秘密,让她一直以来的犹豫与感伤一扫而空。她想他可以驻守,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够快乐地坚持下去,而且,是为了自己坚持?那时她的兼职即将结束,而新的工作还没有找到;父母一次次来催,让她回去,但她却是因为他隐秘的感召,而义无反顾地选择留了下来。甚至,将工作定位在沿62路公交的大小公司上。
最终,她在一家文化部门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只是,单位离她要等车的站牌只有一站之隔,走过去,也不过五分钟,坐车的必要,几乎没有。但她还是每日在站牌下等车,常常是看见他的笑脸,便不由自主地踏上车去。她在一开始就撒谎骗他说,自己的单位,有两站路的距离;有时候看时间快要迟到了,无法再多坐一站,她便在他诧异的注视下,跳下车去,又转头笑一句:呵呵,想要锻炼身体了。下车后她会稍做停留,看车开远了,这才飞快地朝单位跑,可还是晚了打卡的时间,被领导飞一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