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是从昨夜开始的。我在睡前还不敢声张,悄悄地站在窗前,希望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因为球赛是杀死文艺青年最好的方式。雨水、梦境、回忆、静止的风,从前的脸均不能触及。禁忌。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
谁在说,春雨过后断然不会有彩虹。
鲜绿的枝丫顺着去年的痕迹匆匆地爬上了围墙。不经意间,恍惚的天气,错乱的眼神,游走,在孤寂中游走,在凝固中游走。窗前有一个世界,窗后有一双眼神。飞掠而过的鸟如上帝的划痕,一次一次地惊扰你的视线,你古怪而不知所措的视线。
荷尔德林晚年的缄默,如洪水一般泛滥在阁楼以及平原之间。他说,人,应该诗意的栖居在大地上。他还说,我真想证明,就连璀璨的星空也不比人纯洁。
这个该死的文艺青年啊。文艺。瘟疫。
天空如此变幻,你怎能铁板一块。对不对?是不是?哲学是有趣的辩证。诗歌,是直觉的提炼。肚子吃饱了,思维就开始运动。日子过久了,双腿就会想离开。恰如干枯的河床上有几具单调的桥墩,它们永远不能接近,也永远,无法平衡。
香烟不离手,苦到我心不能动。
荷尔德林选择诗歌的时候,黑格尔选择了哲学。两人在小径中散步,十八岁的年纪,向往未来的发生,期待背后的暗涌。神学院的学生,他认为诗是人和神的中介。他则认为,哲学,是教导人向往神的途径。殊途同归,两人就此别过。
荷尔德林背着包在欧洲大地上游历,诗人也是要吃饭的,诗人也是要恋爱的。无用而自私的文艺青年是文艺青年最低级的版本。伤害别人只不过是傀儡的再版。捅杀自己才是过瘾的华彩。解剖,并失控。
再说一遍:天空如此变幻,你怎能铁板一块?
爱有夫之妇,爱美丽的肉体,爱他人之所属,爱一个混沌而不自知的灵魂。一个家庭教师爱上了他的女主人。一个文艺青年,爱上了对岸的一重阴影。如此焚烧,如此不管不顾,如此,注定灭亡。女人因爱而生,因泛滥的母爱,因被激发后的关怀,无耻地迎接一切,在最高潮处抛弃一切。门后拿枪的男人,是另一张严肃的面孔。荷尔德林,文艺青年窘困而伤感的灵魂,被矫情拧成千疮百孔的形状,布满星空。
人,怎么可能诗意地栖居在这该死的大地上?
在暴风雪中行走,在颠沛流离中逃亡。你爱读我的诗吗?你爱我的小说吗?你爱这斑斓的世界,这劫难的余生吗?荷尔德林疯狂的咆哮,辗转的低回。一生中,至少应该有一次,和一个相爱却不能爱的人在大雨中拥吻,在万众瞩目中私会。
青春的时候,他的面前矗立着三座建筑:神学院、疯人院、阁楼。依山而建。他在夕阳中憧憬,他在晨曦中散步。那张年轻的面孔无从得知,这就是他的人生,命运早已暗示了一切,早已笃定了一切。沿山而下,便是铺陈的生活。
可是,天空如此变幻,你怎能铁板一块?
她死了,他疯了。她死了,他疯了。她死了,他疯了。疯子,该死的疯子!所有的一切都是生命中奢侈的灌溉。所有的冲刺都是情感中忘我的矫情。扭曲的世界,实在需要一把细密的野火,从土地的深处烧起,沿着河岸,沿着别人走过的路径,一路烧来,风不止,火正旺。
一个卑微的木匠,爱他的诗,爱他的小说。有一天,他将他从疯人院领回了家,安置在阁楼里。生命中的建筑轮到了最后一座。那年,他才三十七岁。那年,他已进入了晚年。他不再说话,不再走出阁楼,不再与这崩溃的世界接触。木匠死后,木匠的儿子继续供养他。供养一个疯子的余生,供养一个不知所措者行将就木的时光。
阁楼里的疯子一直疯了三十六年。再多一年,他就将和他的前生持平。他死了,死在阁楼里。死在缄默和回忆支撑的时光里。死在一扇精致的窗前。春雨之后断然不会有彩虹。飞鸟掠过,上帝微微的划痕,他止住了笑。文艺致青年以死。
一百年后,德国人说,这个阁楼里曾经住着我们最伟大的抒情诗人。最伟大的不可得者。
小雨是从昨夜开始的。我在睡前还不敢声张,悄悄地站在窗前,希望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因为球赛是杀死文艺青年最好的方式。雨水、梦境、回忆、静止的风、从前的脸均不能触及。禁忌。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
可是朋友,天空如此变幻,你怎能铁板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