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前些日子收到十三张超速罚单后,我开车风格大变。有如发了鸡瘟的鸡一样,晃晃悠悠,颤颤巍巍,将脚时刻停留在刹车一带,瞄着八十迈的指针,撑着车窗,倚着头,简直就是病痛中的林黛玉,伤感泉里的文化人,不是不爱国,是爱不起啊。
低头瞥见旁边一个秃顶大肚男眉头紧锁的听《青藏高原》一脚油门一脚刹车时,我就有一头扎死在卢沟桥上的冲动。
你要问我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它大致相当于:你和女友走在路上,遇见她的前男友,你问她这是谁,她羞涩地答道:先进工作者。
嗯,你感受一下。
在月光皎洁的子夜疾驰在高速公路上是一种特别美好的梦境,尤其是在经过杜家坎后的那条弧线后,一条笔直而宽阔的三车道呈现眼前,而不远处的那条火车则是梦境的催化器。看指针抵达一百四十迈,油门踩到底,和那闪着光的长长的火车展开追逐,月光白汪汪的,前方柔和的如同一片光洁的湖泊,湖水会微微的呢喃,呼唤你离开此地,你正去往天堂。
就哆嗦。就激动。就飞腾。
我想过车祸的场景。想过某些意外。意外是非常好的礼物。能省却不必要的麻烦,及累赘。我当然不是在期盼此物。我只是尽可能的与其同在。如同绝对的自由带来绝对的孤独一般,在转身离开时你就必须具备将自己忘却的能力。
是的。毁灭与生存同在。悲剧与喜剧同在。你爸与你妈同在。
这就是生活。
在这个世界上,有两个闲不住的人,一个是刘老根,还一个就是我。我曾经被某种恐慌感驱使数年,憎恨时日无多,憎恨八爪鱼一般的生活为什么不统统将我淹没。我爱死了奔跑在路上并不断被各种念头占据的感觉。
直至有一日,我猛然停下,才发现,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如旧。像一个不可逃避的圆,自起点抵达终点,抑或是无数个起点重叠于终点,所有的场景都像是业已完全发生,只是重复,只是悲催——悲剧所催。
月光极其明亮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在村里散步。配配会陪我。跃上房顶守望,或者,在我的脚侧游弋。看着它小小的个子,在前面颠颠的走,你会觉得,谁给它披了一层这样的毛发,谁给它这么一双明亮的眼神。它转过身来,用头轻轻蹭你,你会欣喜,会柔软成一片羽毛。
我钦佩它的勇气。以此来消解我作为一个人类不可救药的卑微。
当夕阳在火红的高速公路尽头铺陈开来时,听着音乐,流淌着一身汗水,你觉得你能抓住任何东西,你也能摧毁任何东西。你在默默地打气。可配配永远不需要这些。它骄傲,固执,特立独行,屡败屡战,且永远有着你无法猜到的谜。
软弱与迷茫是我在它面前感到惭愧的主要理由。
下午的球赛是在悲剧中结束的。杜家坎的大堵车令我迟到了半个小时。中场休息后我被换上场,领先一球的对方从第一分钟就开始拖时间,裁判置若罔闻,场上不断出现状况,两队加起来总年龄将近一千岁,平均年龄三十五以上,踢得却如此认真,如此较劲。
然后,他们就打了起来。
他们的中场从上半场开始就和我们的中后卫一直嘴里叨叨咕咕,随后他当胸给了他一肘子,再随后,他跳起来凌空一暴拳,然后你看见三两人冲了上去,他们不是劝架的,而是跳起来飞腿的。
加起来快一千岁了呀。人们总是带给我们莫大的惊喜。
我站在前场和对方守门员交流了一下。他很同意我的看法。为什么不好好踢球呢?为什么要打架呢?你非要打,可不可以等我进两球以后再打呢?我汗都没出呀。
当年阿森纳队还在海布里横行的时候,场上发生群殴,那还是皮雷永贝里亨利维埃里的时代,不记得图雷还是谁,叉着腰在旁边说了一句:我们都是艺术家,为什么要打架呢?
我今日很有这样的感受。实在没有必要。你们连自己的老婆都快干不动了,还干架?
我脱了球服,绕场跑了两圈。天空异常的蓝,我调整自己的呼吸,在奔跑中体会自己的存在。自始至终我都觉得自己有一种魂游他方的感觉。我不在此地。我不在此地。我不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