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有两个画面挥之不去,遂在黑暗中不断地摩挲它,如一块薄冰,含在嘴里。
一个少年想在假期里去挣点读高中的学费,别无他法,便去了煤矿挖煤,可半吨煤塌下来,压在了他的腿上,煤矿赔了他两万块钱,他被送回了家。从此以后,他就只能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每天抽两包极便宜的劣质烟。后来,他开始学着纳鞋垫,纳一双鞋垫能挣十五块钱,一个十几瓦的灯泡吊在床头,一纳就是十几个小时,一双鞋垫需要他纳十天,他很欣慰,因为,他觉着这样一来,自己就不再是一个废人。
汶川地震时,他捐了十双鞋垫。
一双鞋垫需要他靠在床上就着十几瓦的灯泡工作一百个小时以上,而十双鞋垫便是一千个小时以上。一千个呀!从一数到一千需要多长时间,而它的单位竟然是——小时!
这是南方周末中的一篇报道,看了几天了仍不能忘。作为一个十年以上的媒体工作者,我大概知道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我很拧巴这件事情,它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这个画面不断地在我的脑中穿梭出来,是的,1000个小时,60000分钟,他靠在那里,他躺在那里,一针一针地纳着。
该如何看待这件事情呢?是命运不公,还是活该倒霉?他为什么不仇恨这个世界?他完全有理由。为什么,他又不愤怒这所有的一切?
他住在不能通车的山区,雪花飘落,在十几瓦的小灯下,少年唯一的工作就是纳鞋垫。
另一个画面则是:1930年,一个美国衣阿华州的小镇经历了一场大火,整个小镇历经数十年的建设被一个少年的鞭炮毁于一旦,所有人在余烟袅袅的灰烬面前不知所措,怎么办?人们迅速做出决定——重建,不离开家乡。他们委派人手去各地参观小镇,一个月后拿出建设蓝图,并统一设计家乡小镇的风格,从零开始,从一开始。是的,所有人都在说“向前看!”没有人为此承担责任。人们丝毫不去打听是哪个少年放的鞭炮,有的人知道,但他们不说,他们认为——这是我们共同的问题,我们共同来承担。我们是一起的。
是的,我承认我读到这里时有些心动。人们即没有廉价的宽恕,也没有敞开胸怀只为刻意展示自己的博大。通常来说,善良的人们总是不会忘记强调自己的善良,表扬需要一朵小红花,贴在墙上,以回馈你的善意,告诉你那样做是对的,你该得到奖赏。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两个画面毫无关联。一个是中国中西部地区的荒凉所在,一个是美国大平原上孤独小镇重新崛起的故事。一个是现在,一个是八十年前。
在脑海中将两者并列,你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结论?无法得出。他们都是人类,他们都生活在这个世界。或许,他们都有善意,相当伟大的善意。
但是,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们的眼前很匪夷所思。在我们面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除了令我们不断提高警惕并龟缩至那僵硬的外壳之下,便是不断地将自我打磨,以为一切都不重要。
我们大部分人已经、彻底、完全,坏掉了。
阳光任何时候都在温暖的照射着这里,我不知道那个少年将脖颈微微挪动时,能否从投往窗外的那一抹视线里得到些许留恋。
他和我们有关系,和每一个人都有关系。有些苦难是人们不应该承受的。
今年我打算去挣点钱,本想左手写字剁左手,右手写字剁右手;是的,我感到疲惫,比任何时候都要疲惫,你觉得你坏掉的那些部分都在向你报复,而你又无法拿出更多的诚意令其满足,你便只能强硬的宣布,这世界是华丽丽的一个屁,你以为缩进更为深邃的洞窟里,一切就都不再存在。
可很抱歉,世界从来都在任何时候展开。我想,我要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