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前后,夕阳余晖温和地铺满整个倚虹楼。两队宫女鱼贯而入,人手各端个托盘,款步登楼,将食物顺次摆放到三楼早已安置妥当的木几上。
陆续开始有各宫姬妾移步而来,多是去年入宫的秀女,年轻貌美,带着尚未褪去的稚嫩。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皇后领着各宫嫔妃从福宁殿赶来,太子叶裴卿服侍在侧。叶棠梨与其余两位公主走在一起,谈笑风生。
三公主叶婉玉,已故贤妃所出,于三年前嫁给宣威大将军周耿明,膝下育有一双子女。六公主叶婧媛,乃桂嫔之女,比棠梨大一岁,尚待字闺中。
上到倚虹楼,所有人依次入座。
唐素茹举杯:“今日中秋家宴,大家不必拘礼。皇上尚有要事,命本宫代为主持。此第一杯酒,祝我朝国泰民安,永世昌盛。”
众人跟着举杯,随她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席上诸人开始互相敬酒,相邀登楼赏月。
叶棠梨端了杯酒来到唐素茹面前,讨好地贴在她身边:“母后,儿臣敬您一杯。”
“你这孩子,总是没大没小的。”唐素茹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最近倒是乖巧,听荀太傅说,《神农百草经》你都熟读了?”
“嗯嗯。”叶棠梨赶紧卖乖,“儿臣很是用心,只希望母后莫要生气,****笑逐颜开。”
唐素茹微微颔首,忽而闪过一丝忧虑:“你淑母妃身子可好?”
“明日我差人,送些如意糕给母后尝尝。淑母妃已无大碍,只是喜静,所以称病未来参宴。”叶棠梨解释道,“母后可别生气,她的性子,你也知道。”
“如此便好。”唐素茹了然,调侃一句,“如意糕你自己留着吧,若是送人,怕淑妃不高兴了。”
两人互相说了几句贴心话,叶萧远便来了。
唐素茹刚起身欲行礼,却不自觉地伸手扶着额头,有些眩晕。
“皇后不必多礼。”叶萧远慌忙扶住她,“你身子弱,又操持中秋宴,大约是累着了。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朕扶你回去休息吧。”
“也好,谢皇上。”
两人便在众人的恭送声中下了倚虹楼,返回鸾凤宫。
不久,倚虹楼上又恢复了热闹祥和的气氛。
叶棠梨四下瞅了瞅,拉过秋水到一旁:“我想吃如意糕,不如,你回绛雪轩带点儿过来吧。正好趁着大家都在,一起尝尝。”
秋水却有些为难:“公主,若是淑妃娘娘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怎么会?”棠梨挑眉,拍拍胸口承诺,“我都跟淑母妃说了,你就放心去吧。”
“真的?”
看到棠梨点头,她暗自嘀咕,淑妃什么时候如此大度了?这如意糕,向来不外送,此番倒是破天荒了。
她叮嘱了叶棠梨几句,缓步走下倚月楼,往绛雪轩方向而去。
凭栏望去,皎月银白,见秋水走远,棠梨赶紧窜上楼顶,在人群中寻到拓跋珪誉。
他正同太子和驸马对饮,脸上微红。
“这个愚蠢的外邦人!”
棠梨微微跺脚,绕开人群走过去。
拓跋珪誉今日脱去了那身奇装异服,换上了中原锦袍,挽起发髻,露出犀利的眉毛来。
“棠梨妹妹来了!”叶裴卿笑吟吟迎上去,递过酒杯,“正好与我们喝一杯。”
“太子哥哥,你酒量好,妹妹可不敢相比。我这一杯就倒的酒量,不喝也罢。”叶棠梨赶紧摆手,见旁边的驸马周耿明盯着自己,赶紧道,“姐夫可千万别劝酒。”
“哎,公主这话说得。”周耿明一脸络腮胡子,虽是武将出生,却也读过不少书。长得有些粗鲁,做事好爽,但待人倒谦敬,“来都来了,喝总是要喝的。既然公主酒量不行,不如以茶代酒如何?”
叶棠梨点头,从宫女手中接过茶杯:“如此,棠梨便先干为敬。”
饮罢,她对着叶裴卿眨巴两下眼睛,拉住拓跋珪誉的手:“拓跋王子初来中原,第一次过节,不如我带你四处逛逛。”
叶裴卿也拉住周耿明道:“让他们年轻人一起,咱们哥儿俩好生喝几杯。”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他走到对面靠窗处入座倒酒。
“走啦,不然来不及了!”叶棠梨拽了拽正在发愣的拓跋珪誉,低声呵责一句。赶紧领着他下了倚虹楼,沿着小路往南宫门方向而去。
两人路过碧桐阁,走了进去。
再开门出来时,却见两个宫女装扮的年轻女子。其中一个带着斗篷,只微微露出下巴。两人相携,直奔南宫门。
宫门大开,前面排着一列等待出宫与家人团聚的宫女太监。这些人大多家在临安附近,酉时到戌时,凡得到批准者,皆可凭令牌出宫。
待中秋之后,可在家中休息两天,再返回宫内。
这规矩是唐素茹定下来的,因早年中秋,在倚虹楼外见到一个宫女独自哭泣。她于心不忍,便向叶萧远讨了个恩准。宫内留下值夜之人,得空者可按年份分批返家团聚。
此后每年中秋,内务府便会依年份分批安排宫人出宫。
姗姗来迟的两个宫女扭捏地踩着碎步,赶紧跟了上去。
守门的侍卫除了检查出宫者的令牌,核对姓名,还要详细检查他们的行囊,防止私带不该带的东西出去。
终于只剩下最后两人,两个守卫缓了口气。
其中一人带着埋怨叫道:“累了一晚上,你们俩赶紧。包袱打开检查,令牌呢?”
“侍卫大哥,给。”带着斗篷的小宫女埋着头,双手送上一块令牌。另一人将行礼取下,交给旁边的侍卫。
那侍卫确认令牌无误,翻过来要核对名字。
小宫女突然拽住他的手,将令牌打翻在地,捂住肚子,痛苦地跪在地上:“啊,好难受!肚子好痛!”
同伴慌忙扶住她,趁机捡起地上的令牌收入袖中,关切道:“妹妹怎么了?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她掏出丝帕,擦着眼睛道:“出门前,秋水姑娘还叮嘱,要我好生照看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七公主交待。”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听到七公主名号不敢怠慢,慌忙上前查看。
小宫女呼吸急促,身子颤抖,隔着斗篷依然能看到双唇苍白。她捂住肚子,趴在地上痛苦呻吟。
“那……你们赶紧去找个大夫。正好南宫门外,有家医馆,快去吧。”年长些的侍卫帮忙将小宫女扶起,对另一个宫女叮嘱,“我们兄弟还要值夜,只能你送她去了,路上小心。”
那宫女连连点头答谢,扶着小宫女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待稍微走远,趁着夜色,两人迅速拐入旁边的小巷,击掌相庆。
小宫女摘下斗篷,露出一张男人的面容,却是拓跋珪誉。旁边扶着他的,正是叶棠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