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五岁那年直接死了就好了。”它哆嗦着,知道再无幸理,说什么也无法打动面前这个冷酷的男人,“谁说活着一定就好。”它想躲,可是被定在墙上躲不开,只是惊恐地看着那把剑,一瞬间竟然有些后悔,也许自己不那么执着于要得到的东西,就还会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下去。现在呢?恐怕——它没有机会再多想了,血木剑轻轻在墙体上掠过,它早被阮父劈成两半的身体,其中
的一半亲眼看着另一半化为飞烟消失不见,而剩下的一半连感觉的机会也没有了,只在最后的一点意念中想着,或许,给别人留一点路,就是给自己留一点路,断绝别人的生机何尝不是同时断绝自己的?!
“你呢?”冷酷的眼神,可怕的剑尖,指向了一直不出声的女妖童。
女妖童惨然一笑,“给我一个痛快的吧!”哥哥说得对,假如三百年前就死了,它们就会转世重生,好过现在魂魄无存。可是它们相守了三百年了,没有了它,重生的机会也没有意义。阮瞻的剑窒了一窒,在女妖童的坦然求死面前,他有了一丝犹豫,而女妖童绝望的眼神,他身后那位吕妍的惨境,还有他亲生父亲犯下的错误,他都必须解决。有一句话说得真好啊,善也会促成恶!
手起剑落,墙上一点黑影也没有了,就好像一切只是个噩梦,但噩梦造成的恶果还在那!
“仇,已经报了。现在要解决你们的事。”阮瞻转过身去,看着那缕魂魄,强逼自己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地说,“吕妍,你已经死了,为了自己的孩子,想必你死而无憾。虽然你心中不舍,可是你徘徊不去,对小童没有任何帮助,何去何从,看你自己。”
吕妍哭了起来,虽然无泪,但哀痛不已。难道自己这一生都要面对不能两全的局面吗?当她保有孩子时,却失去了丈夫,现在能和丈夫在一起了,却要离开自己的孩子!她走近包大同,包大同伸直了手臂,让她能看到自己的孩子而不必被自己的法力伤到。她细细地、一寸一寸地看着孩子的全身,想起才生下他时,一尺多长的小东西,如今也能长成那么大,眉目间依稀有着自己和丈夫两人的影子。他那么弱,让她曾经一直担心他会夭折,如今一点一滴地拉扯他长到五岁,却要永远地离开他了吗?看不到他上学,看不到他长大成人,看不到他娶妻生子,看不到孩子这一生中一切的一切!而孩子呢?却要没有父母,孤零零地一个人生活!生病时没人照顾,刮风下雨时没人惦记,伤心时没人安慰,在疲惫中回家,连个守候的人也没有!她不想走!她舍不得!可是,她没有办法!
“包法师,求你想想办法!把我放在你的小盒子里也好,只要让我看着他长大。求你了,他那么弱,好不容易活过来,不能没有人照顾的。求你!”锥心泣血,一字一句,她多么希望能够有一丝机会。为了这个机会,她愿意放弃一切,哪怕灰飞烟灭也没有关系!
“阿瞻!”包大同看着阮瞻,万分不忍,如果可能,他愿意用尽一切办法帮助这个可怜又善良的女人,可惜他没有办法。阮瞻暗叹口气。恶人,还是由他来做吧!
“你要知道,天道自分阴阳是有道理的。”阮瞻慢慢地说,语气中没有一丝感情色彩,看似十分无情,“任何违背自然的事,到最后都会受到惩罚。一时的不舍会带来永久的祸患,这样,你也要留下吗?”吕妍瑟缩了一下,内心的矛盾让她无法说出话来。
“阮先生,她——是个母亲,请你原谅,她只是——舍不下。”张子新艰难地解释,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自从他被那两个妖童害死,然后被它们的妖法控制着带它们来到这城市,他每天都能感受到吕妍的悲苦和伤心,还亲眼看着那对妖童不怀好意地等在吕妍的身边,当孩子一出世就抢占了那个鲜活的小生命的身体。那原本是他的骨肉啊!小童应该像正常的孩子一样成长、生活,慢慢成为他的样子,孩子是他唯一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明。可是那对妖童不仅伤害了自己,还伤害了他的家人。
他恨,可是他知道那对妖童法力有多么高深,他没有办法救出妻与子,只能躲藏起来,等待有人可以帮他,等待能够带走它们的一天!他见过那对妖童是如何吃掉其他孩子的魂魄的,很怕它们也会这样对待吕妍和小童,所以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和痛悔焦虑中度过,忍耐地看着自己儿子的身体里藏着那么可怕的灵魂,看它们叫着毫不知情的吕妍妈妈,而吕妍还对它们百般疼爱。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明白,那对妖童之所以不吃掉小童本身的魂魄,是因为小童的魂是这具肉身的主人,所以只能囚禁却不能消灭,否则肉身也保不住,妖童的寄生体也就没了!知道了这件事,他就明白吕妍和孩子暂时不会有危险,所以安然地呆在它们身边,藏得小心翼翼,从没让那对妖童发现过一次。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呢?因为小童的身体不能再负荷两个魂魄,不,应当说是三个魂魄,这对妖童因此生了嫌隙,女童被迫离开,于是它使用妖法来拐带其他孩子,在这个城市里闹得天翻地覆,引来了包大同的关注,他暗中跟踪过包大同几次,欣喜地发现能够帮他的人终于出现了!于是,他屡次以半梦半醒的暗示来让吕妍找包大同帮忙,慢慢地,卷进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多,包括这个能让魂体丧胆的阮瞻也牵扯了进来。他多么开心啊,以为可以找回自己的
妻子儿子,然后向吕妍说明一切,这样走得也能安心,他甚至不惜以牺牲自己挽救岳小夏来换取这三个不凡的男人对自己一家人的帮助,可没想到最后却连累得吕妍也搭上了一条命!现在,小童要怎么办呢?
“你要明白,这孩子自生下来就遭受了绝无仅有的伤害。”阮瞻继续说,“他的肉身不仅极其脆弱,魂魄更是没有一丝生机。”
“这是什么意思?”吕妍大惊,整个身影都淡了下来,透明得几乎消散。阮父见状忙施法定住她的魂魄,他本身也是非人类,法力又高,自然比所有人都对吕妍更有帮助。
“意思是我们要救小童会费一番很大的力气,而且不一定能成。而你如果再搅进来,他就绝无希望!”
听到这里,万里连忙向阮瞻使了个眼色,觉得他说得太直接生硬了,接过话来,“是这样的,吕小姐,你也知道,小童的肉身从生下来就不能灵肉合一,再加上那两个妖童一直占据他的躯壳,所以他的身体很弱。而去世的人是属阴的,女人更是极阴之体,你这样接近小童,对他百害而无一利。再说,他的魂魄一直没有自主意识,五年来都是处于婴儿状态的。就是说——他并不知道谁是他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万里说不下去了。
“就是说,他有对正常的父母比较好。”张子新接过话来,语意怅然,“我们留下只能妨碍他将来正常的生活,不如放手,让他有机会寻找更好的人生定位。假如他有幸被一对好心人收养,说不定这一生都会过得很快乐。我说得对吗,万医生?”面对着吕妍的绝望和张子新的凄然,万里又怎么回答得出这一个“是”字!
“明白了。”张子新点点头,然后面对吕妍,“小妍,我们离开吧。反正魂魄还可以在阳间停留几天,你就好好看看他,然后——走吧!”吕妍泣不成声,只是一味地摇头。
“小妍,我明白,你不能放下孩子。可实际上,这五年来你疼的、爱的一直是那的个祸害,我们的孩子好像一直没有完全出生一样。”张子新也很痛苦,毕竟母子连心,父子天性,不管相处多久,那种因血缘而生的感情是天生的、自然的、割不断的,“父母爱孩子,总是要为他着想,要为他好,只要他将来能活得幸福,小妍——你放手吧!”张子新说着也向小童的肉身看去,心里像被人生生剜下一块似的那么难受。原来还是没有父子缘啊,还是不能抱着他,听他叫爸爸。这是他招惹来的罪孽,可是却让吕妍和他一起承担了,他不仅亏欠了儿子,对吕妍,他又如何弥补!
吕妍犹豫着。她明白丈夫说得都对,可就是拗不过自己的心,理智无法战胜情感。为孩子好?她当然明白,但那不是说决断就能决断的。看着他们的两难,阮瞻心下也是一片恻然,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爱自己吗?如果爱他,为什么会那么对待他?如果不爱,又为什么在这次相见中,会觉得父亲的目光如此慈爱,让他的心酸涩得只想听他解释。难道——也是发生了什么事,父亲认为这么对待他是正确的选择?!这可能吗?想到这里,阮瞻忍不住回头看看父亲,见他缩在一角,痛悔地看着吕妍,根本没看自己一眼,不禁嘲笑自己太过天真了。天底下的狠毒的父母也不是没有,父亲那么高的法力,能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苦衷?一定是因为他修的是那种不能娶妻生子的道,但却无意犯戒而有了他,所以就不认,怕毁了他的清誉罢了。“小童——怎么办?”半晌,吕妍才讲出这么一句话。
“放心,我们会帮他。”万里说,神情认真到让吕妍和张子新都相信这是一个男人的承诺,“我们会救治他的魂魄,然后为他找到天底下最好的父母,让他平安成长。等他长大成人,会告诉他,他的亲生父母是怎样的人,怎样为了他而不得不——放弃他!”
“真的——可以吗?”吕妍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