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柱子在大连三个月后,一天接到姐姐的电话,说妈应了禹老太太的要求,准备定下他和青青结婚的日期,让他抽时间回家一趟。柱子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紧,忙对姐说:“告诉妈,婚事先别定,等我回去。”
大燕知道,兄弟的心里在想什么。
这天晚上柱子看弟兄们收完工,走向吃饭的厨房,就悄悄的离开了工地。他要向哪里去呢?他信步走向离锅炉房最近的老虎滩海边。迎着中秋的风,望着海上的一轮明月,孟兰又晃动在他眼前。他不能结婚,他怎么能结婚呢?只要孟兰没有结婚,他就等她。他去青青那里,哪一次都带着隐隐的痛。
一想到孟兰,柱子眼前又浮现出那忘不掉的身影。她的笑,她那悲愁的泪水总是那样流进他的心里。一晃二年多了,他没有再见到孟兰。他知道她的家变化很大,她的妈死了,她的爸又卧在炕上,三牛的商店也解体了,失去了工作,他开始忧愁起她的生活。八年前他发誓,他长大后能挣钱,他就会好好的护着她,不让她受一点的委屈,不让她流一滴的眼泪。可是今天他长大了,又当上了一个安装大队的经理。他有能力了,可他却护不到他,她离他是那样遥远,比月球还远。他该怎么办呢,他的泪噙在眼里,挂在腮边。孟兰,他心中的兰兰,他不停的呼唤着孟兰的名字。他让她给他智慧,给他方法。望着海面上向他涌来的滚滚波浪,他轻轻的问起自己,他的命是不是很苦。他觉得他的身边如果有兰兰在,他什么都可让没有。这是他多少年来心中的愿望。然而他的愿望却是那样难以实现。
孟二包家早没有串门子人了,自从土地分到农民手中,忙完地里活的人们有急着出门打工的,也有做小买卖的,也有精明的人,在孟兰家大门前的正街上开个小门市卖油盐酱醋,修理大车,还点上了水电焊。孟二包眼瞪着窗外病情又加重了。他瘫痪在炕上只能听着大门外的响声,吆喝声,他与那些沸腾的他们就像隔开了一个世界。
三牛在孟二包眼里越来越看不惯了,头发散乱,眼光惺忪,总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自从半年前孟兰妈死后,来的次数也少了。他的热情也变了。三牛跟孟二包说话他只是哼上一声算是答应,然后并上眼睛琢磨起眼前的姑爷来。这姑爷他怎么越看越不对劲了。是他害了闺女,断送了她的幸福。如果他还是两年前的身体那该有多好啊!要是像俩年前一样,他也会像分到土地的人一样,忙完了自己地里的活,再用上他的经济脑瓜,他会成为小张屯中最富裕的户,闺女的事他早就能扭转了。可是现他怎么扭转,没有这个人一家子的帮助,他是寸步难行,他怎么办呢?
孟二包这几天在炕上躺着也悟出了许多事,闺女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闺女的小心眼他是看得出来的。
“兰兰,”孟二包这天喊上又在外屋望向门外,望着墙头的闺女。“你跟爸没实话,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爸?”
“什么事?”
“我是说三牛,半年多了,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爸,三牛所属的商店全解体了,他早就没有了工作。张主任也被人撤了职。”
“啊!”
孟二包的头像被一根闷棍砸过来,脑袋炸开了一样,有出气没有回气的胸越来越鼓。“你……你怎么不早跟爸说,”孟二包的眼睛铜铃一样瞪起了闺女。
“说了又有什么用,!”
孟二包不言语了,额头的包直觉得涨,心里默默的念着还好,门子没有串,婚也没有结。
他们都沉默了一会,孟二包打定主意了,“兰兰!你呀去找柱子吧!”
“爸!你说啥?”
“我说你去找柱子!”孟二包的声音粗起来。
“爸!要是二年前你说出这话闺女得多高兴,可是现在我怎么开这个口,柱子那边我们另说,就是三牛,二年了,我们欠人家的那么多。”
孟二包也觉得很难开口,钱花得已不知道多少,还有吃的,烧的,那整车、整车的碎木头块都是三牛用车拉来的,要不是闺女拧着一年前就结婚了。现在开口说黄……“兰兰,爸是要死的人了,这个话爸说。
“爸!你千万别说,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嫁给三牛,这辈子就跟三牛过,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认命。”
闺女在哭泣中颤抖的声音,像针刺在孟二包心上,是他害了闺女。望着无助的女儿,他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呀!孟二包的泪顺着满是横沟的脸曲折的漫流。
孟兰只是哭泣,她明白爸的心,让她同三牛尽快结束。可怎么结束?二年多了,三牛一家帮的忙比天都大,没有这一家人,也许她们一家早就没有命了,现在提出黄,她怎么说得出口。每当夜晚来临,孟兰就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呆呆的坐在自家的门前,把过去望禹家墙头的眼睛,望起了升上天空的一轮明月,忽明忽暗的月呀!她就坐在那上边了,她不断发出长长的叹息声。她的眼睛瞭望着茫茫的天空,她是在寻找着她的思念,她的爱呀!她不知道此时的他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人生的路啊为啥这样难走,她不但有那么多的磕磕绊伴,还有着那么多的思念和放不下。
孟二包这一天又在昏昏沉沉的巨痛中醒来,他对头前面的闺女说:“兰兰,爸的病你不说,爸也知道,爸临死前想见柱子一面,爸有话说,你给爸找一趟。”
“爸!你还见人家干什么呀!自从那一次,我们谁都没有见面。”孟兰的泪又流了出来。她一手捂住颤动的嘴唇,两眼痴痴望着头顶上漆黑的房薄。
“你就给爸跑一趟吧!你还让爸着急啊!”孟二包真的急了,头挺直的张开了枕头,两眼慢慢向闺女的方向旋动,铜铃一样的瞪起来。额上的包也少有的出现鲜红的颜色,悬在空中不动了。
孟兰吓得忙去抱住爸的头,嘴上连连的应着:“爸你别着急,我去!我去!”
2……这天晚上下班的时间还没到,孟兰早早的来到锅炉厂的大门前。看着厂内厂外出出进进的人,她想过去打听,又觉得不妥,还是等等吧!她眼睛盯着叮叮当当声音传出的方向,那一片红色的高大厂房。那里,她心爱的人将从那里走出来。她开始幻想着柱子现在的样子,一张灰突突的脸,一身都是锈的工作服。可是不管他什么样她都爱看他。二年多了,她一时一刻也没有忘他。可他也够狠的自从那一次之后他就失踪了一样,再也没有见到他的影子。她今天冒然的前来,他又将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呢?他能给她爸这个脸吗?这是她爸一个癌症病人临死前的心愿哪!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从城里方向的大路冲着孟兰开过来。孟兰站在工厂大门外的路边还想往里躲,但汽车还是贴近她,突然停在她的身边。她刚要发愣,从打开的车门下来了她即熟习又曰夜思念的柱子!曰夜思念的他。他一身浅灰色西服,系一条老红的领带,内衬白色汗衫。上身的西服棱角分明,下身的裤线笔直。一头长发搭在额前,飘在脑后。脸颊也比先前丰满了许多,挺直的鼻梁好像也比二年前大多了。充满深情一双闪光的眼睛一下车就直愣愣的看她,眼里已含上了泪。看他那骨精神劲,孟兰多想扑上去,扑在他的怀里,然后紧紧的抱住他,向他大哭一场,再诉说心中的思念。而此时的孟兰能做到的,只有那一双充满泪水的眼睛迎着他。一动不动的身子对视着他。她说:“我来找你,我爸非要见你。”
“那我们就回家!”他答应着伸直了双臂,双手搭在她颤抖的肩上,她顺势依在了他的胸上。
他又向一辆开过来的出租车招手,拉着她的手到车上。她才问他你这是从哪里回来的。”
“我啊,昨天晚上才从大连回来,今天办点事,你来的真巧,我正准备晚上去看你。”他说着拍拍手中的包。
“你别胡说了,二年多了,我连个影都没看见你,就你狠。”孟兰坐在车后扭过脸泪眼模糊眭视着身边的他。
“二年我没看你,是我没有能力,今天我有能力了。”他抬起一只手拍拍手中的包,他面向她泪眼汪汪的凝视。
她心里又一阵颤动,他还是他,她没有白想。她该怎么办哪!面对着他。一阵沉默她又把泪眼抬起来说:“我爸让我找你,我还怕你不跟我回去呢!”
“说什么呢!”柱子还想说,“叭叭叭”几下汽车的喇叭声提醒了她们。孟兰一惊不说话了,一只手伸过去按在他手上,然后又把她的头倾斜的贴上去,感受着他爱的温暖。
他们在她的家门下车,天还没黑,可孟兰什么都不怕。他在前面走,她随在他的身边。柱子迈进孟家的脚步放慢了,往曰熟习的小院在眼前又那样亲切。从儿时起,他就整日的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院,他们相随奔跑的身影,印在了小院的每一个角落,一个个难忘的日子好像就在他的眼前晃着。他强忍着眼中的泪,让它含在眼中,流进心里。
孟兰的脚步也慢了,痴痴的眼睛停在他脸上。她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眼中泪水,她的眼泪也来了,她没有强制泪珠,她让它顺着脸颊淌下来。
孟二包见柱子来了,挣扎的双手支在炕上,他要坐起来。迈进门的柱子忙凑上前去,双手扶住孟二包,“二叔,我又不是外人,您这是干什么,快躺下。”
“柱子,二叔是要死的人了,二叔就是要在临死前见你一面,你别再恨二叔啦!”孟二包大尽了眼睛一动不动停在柱子脸上。泪从眼角一边下来,连上了他头下的枕。
“二叔,那件事您就别放在心上了,其实那天,您只是吓吓我,镐头从高处落下时,我知道您又偏了一下,要不,我那骨头还不碎了。”
“啊!你不恨二叔就好,二叔在临死前还要把孟兰托付给你,我死之后她就剩一个傻哥,那跟没有也差不了多少,我不放心哪!如果今后有什么为难遭窄的地方,你呀!还得管。”孟二包停在柱子脸上的眼睛又不动了。
3……柱子眼中的泪再也含不住了,顺着脸颊成串的下来。他的头频频点着,握住孟二包的手哽咽的说:“二叔,不管什么时候,我就是这条命不要也要护着兰兰,您就放心吧!”
孟兰站在柱子一侧,脸面向西边脱落的山墙,发出呜呜的哭声。
孟二包抬起头连连的颤动着,泪连续的滴向枕边。那连续滴落的泪,是悔恨,是感激。望着泪流满面抽抽嗒嗒的女儿,她的幸福是他断送的。
柱子在孟家坐了很久,孟兰要做饭,他不让。他把兜拎过来打开掏钱,她忙扑上去按住他的手说:“把钱拿走,我手里有钱。”
柱子双手争开说:“兰兰,你放手,你不去,我今天也会过来,这是我挣的第一笔大钱,先给你花。”
看着柱子手中拿出的一摞子钱,听他动情的一句句话,孟兰知道,他的心没有变。
“我不要……”她颤抖着声音,泪汪汪的贴在他的身边。
“你不要,就是看不起我,走跟我出去,我有话说。”柱子站起身把钱压在孟二包枕下,又说:“二叔,您养着,我会再来看你。”
孟兰的眼睛直愣愣的看柱子把钱压在她爸的枕下,她不在拦他了,她只是感动着。他的话都是真情,她今生今世多想依在他温暖而有力的胸前,无忧无虑享受他爱的保护。可是此刻她觉得他们好像隔着千山,隔着万水。她该怎么的回复他呀!
他们出了院门,他在前边走,迎着漆黑的夜,不向他的家里走,向屯子外边进城的大路上走。她在身后送,依依惜别的留恋,仿佛是要把他送到外星上去,月亮上去。虽然是黑天,但她看他时,那万种柔情的目光,总是射进她的心里。无声无息的只有她们的脚步声响,她们来到通往城市的大路。他终于开口说话了:“跟我走吧,青青那我什么都没有答应,我的心里只有你!”
“忘了我吧!如果有情,那就等到来世,我今生为人就是来还债的。”
“非得用感情来还吗?”
“如果我抛弃了他,他的家人会怎么想,你的家人会怎么想,屯中的人会怎么说,我认命。”她抬起头来,瞠大的眼睛瞪进深邃的夜空。
他不说话了,蓦然停住脚步紧紧的把她抱住。生怕他一松劲,她就从他的怀里离开,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飞到月亮之上。就这样他们相拥了很久,他双手又捧起她湿润的脸说:“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你说!”她哽咽的回答。
“我想再吻一下你!”他话出口双手已紧紧地搂住她的背,他的唇迅速贴到她的唇上。
她的唇迎着他上去,断续地说:“你吻吧!今天晚上你就吻够了吧!”
她们的泪水都来了,闪光的车灯在她们的身边穿过去,射过来,照耀着一对发疯的人。她后背的布衫被一阵阵狂吹的风吹动着,他双手又抱向她的腰间,又脱下他沉沉的西服披在她身上。时间就这样分分秒秒的过去了,他不松手,因为今晚一过,就没有下一次了,那时她已是别人的妻子。
她接着他的吻,她的身一动都不敢动,她怕她一动,就破坏了这倾心的一刻。因为今晚一过就没有下一次了,那时他已是别人的丈夫。
他们都开始悔恨当初没有把握好自已,他们可以没有一切,但他们不可以没有他们倾心的爱。爱是什么,爱应该分为两种,一种是性爱,那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反应。另一种爱是心爱,那是在性的基础上发自内心的爱,那种爱是心灵与心灵之间的碰击,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激情。而他们的情就是后一种,彼此的刻在他们各自的心上。走到哪,想到哪。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嗯!”她声着微弱的应着,要脱身上的衣。
他忙伸手按住,“别动,天冷披着,我送你回去。”
他送她,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凉中透热,像电流一样涌动着他的身。路为啥这样短,他们只是走了几步的路,那熟习的门口就到了。他还想走下去,因为今晚一过就没有下一次了。他再也不能就这样攥着她的手送她。
她好像看透了他的心,他一转身,她又说:“我再送送你。”
他拦着,她非要送,他们又来到大路边。她抽泣地说:“你这是去哪?你还是回家吧!”
“我只想一个人在路上走走,你放心,我没事。”他停顿了一会又说:“来,我在送你回去!”
他们又转过身来,又是几步的路,他松开了她的手,蓦的,他们的心都像掉下来一样,空了一样。他不忍再看她了,转过身紧迈上步子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之中。
望着柱子消失的背影,泪流满面的孟兰仰望着夜色,仰望着苍天。她也好像是天空的一块云,投影到他爱的波心。她飘走了,带着无限的忧伤,一生的眷恋。她投向哪里呀!那里是她这片云飘落的地方吗。
柱子和孟兰出去了,孟二包从枕下拿出柱子压进的钱,都是拾元一张的新票,足有一万多,一万多,那是他们队一个劳力一辈子都很难挣到的呀!也是二年多三牛他们家接济他们的几倍。孟二包悔恨的泪又从腮上淌着,流着,擦也擦不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