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水徐缓而过(两篇)
筱敏
荒弃之城
一座荒弃之城。
时间之水徐缓而过,雾雨一般浑蒙。30年雨量丰沛,足以形成一道河流,足以有浪,拍打如崖的墙壁,发出询问之声;足以有潮,叩击闭锁的门。
苔藓漫溢开来,无论墙壁,无论门窗,都不可以阻止,沿着台阶一层一层溢下去,湮没了街衢和广场。而后是草,是蕨,是攀缘植物,附着在屋瓦和楼阁之上蔓生。30年足以使乔木长成,何况灌木?有一种名为榕的长绿乔木,是一种会飞的树种,即使在每天还飘出炊烟的烟囱壁上,也能驻扎下来,根紧贴壁形成水流的形状,并将砖石挤出罅隙。而今就在城的高处建造了一座飞榕的群落,雨线一样的气根漫空游走,把石塔和剧场覆盖起来,把哥特式的尖顶和钢筋混凝土的楼宇覆盖起来,气根悬在雾雨之中,一旦附着了固态之物,便迅速发育成为树干。凌空的树林终年浓郁,一季一季的落叶,在沥青路面和楼道方砖上铺设着新的土层。
这座城,是因瘟疫而荒弃的?是因旷代的饥馑?是因绝世的疼痛?人们逃离而去,并不回首。没有人愿意在回首之际化为盐柱,立在途中,成为标记,为后人引路。人们逃离自己的历史,仿佛弃绝曾经的居所、旧时的衣物;仿佛这座城没有魂灵,不会燃着血一样的颜色紧紧尾随。
荒草很快吞没了道路,而后如洪水一样漫涨起来,成为丛林,郁绿恣肆,吞没了城。连绵起伏的丛林淤塞了历史,有如无数遍往复叠印的铅字,淤塞了记忆。以至在噩梦中,一张企图翕动的嘴,也被茂密的菟丝子缠紧了。
磷火在空城里荡来荡去,越进篱栅,逾出窗棂,抚着台阶的青藓,恻然地,拾级而上,又拾级而下。在伞莎草的另一边,遇上一堵熟悉的高墙。一些红漆字,呈鳞片剥落着,一些黑墨字,呈水渍痕漫漶着。墙这边的磷火和墙那边的磷火,在那些字迹上游移,未能穿墙而去,只隔着墙相互抚摩。墙上一眼弹洞,或许太深了,迄今露着砖红和焦黑,而未生苔痕。
忍冬藤沿梁柱攀缘,从晒台探进头去,铺满了灶台,衣橱,折叠床和木窗格子,从门楣瀑状而下,从桌脚怡然而上,在纷乱的书桌面上,纷乱地洒开金银花絮。拉开抽屉,有许多纷乱的纸屑,被松鼠筑成窝的样子,一本旧相册,在纸屑的底部,隐隐露出漆纸的封皮。
野兔在荒草丛中惊起,连带着昆虫飞散,像是一种深藏的惊恐。荒草之下是青石条的街衢。那些石条负载了多少个朝代,连它们自己都数得倦了。只模糊记得铺筑这条巷道的时候,它们被拉到一起,有的身上凿着墓碑的字迹,有的身上刻着神案的饰纹。倚凭学行车的脚和倚凭木拐杖的脚,焚香祭祖的人群和刀枪相向的人群,碾过来,碾过去,那些前朝的字迹却还清晰地在着,还磨不平。踏上去只觉冷冽彻骨,时间渊深,层次缭乱,而不知所云。
历史是死者的名册,太厚了,折叠起来便成巨大的丘陵。若为找寻一位故友,掀开一个名字,整个丘陵就会抖动,如手风琴的叠叶被拉开,发出骇然之声。每一个死者的名字都会应答,都会生痛。然而更多的死者不在名册之内,不是因为风化或遗漏,而是他们从来没有过名字。
还有那些灰烬,一层一层,因经年的雾雨而压实了,像某种地质年代的记载,截切面上,可以估测燃烧物的质地。羊皮纸质瑟缩成团,或许是《圣经》,或许是《古兰经》,它们不必被繁琐的技术刮干净重写,在火海里,它们瞬间就化为乌有了,火能比那些涂改的技术收拾得干净。绢帛之质很轻,燃烧时是迎风飘扬的形状,灰烬落下也是风的阴影。木质之灰比较均匀,只在燃烧不彻底的地方停留为炭,而炭的通体都能裸落着木纹。很难猜想它们曾是什么,庙宇的梁、檩柱,民居的门扉,画架,课桌,收藏过各种契约或植物标本的木匣子,挑起过一面旗子的细木棍……更厚的是纸灰。燃烧的时候,曾使多少人眼前黑斑浮涌,如一种疾患叫飞蚊症。这种最容易燃烧的东西,在灰烬里本应最不留痕迹,然而它们太多了,铺天盖地被投入火海,几乎使火焰都窒息了。有一些纸质很韧,即便成灰,还能看出一页一页叠着,像页岩。一些书钉散落其中,锈了,蚀了,却还在着,缄默于灰烬的旧事。最无由寻觅的是私人信笺,它们都是经主人之手悉心焚化的,任何一个字迹都不能遗存,在夜深人静时分,有各种遮掩火光和烟气的举措,未了,连这些灰烬也要立即清理干净,不能留下星点燃烧过的遗痕。
天宇之上,会有一道回音壁,在多年以后,把围聚火海的万众欢呼声折返回来,让人们愕然惊惧。人们当初是要在这灰烬之上,建筑一座全新的、通往终极理想的太阳城的,人们在火海和太阳的映照中通体透明。人们欢呼着,像祛除瘟疫一样把一整个旧世界投入火海,连带把过往的人类文明史投入火海,人们相信,彻底的焚烧将换取彻底的更新。然而,未待太阳圣殿抵达天空最低矮的积雨云,人们就像逃离瘟疫一样弃绝这座城了,没有留守者站下来再次点火,焚烧瘟疫,湮灭这座城的,是漠漠然的时间之水漫灌的丛林。
以“世纪”切割历史,刀刃是锋利的,因为有现代乃至后现代的合金。沟壑瞬间划开,板块漂移,愈去愈远。“上个世纪”——这词语的发生,更如墓葬之土,将有关这座城的记忆彻底化为废弃之物,掩埋了。从此以后,那些磷火一样的记忆,就是一些远离现实的鬼故事,梦魇之际发一声隔世的嘶喊,为市人侧目,鄙夷。也许还会余下少许残片,1000年以后,有考古学家挖掘鉴赏,有古董收藏家把玩,却不再有人活到千年以后,为任一残片作见证,自然赏玩者也不需要见证。
板块漂移,然而记忆的根噬咬,无论表层深层,根系纠结错杂,漂移产生撕裂性疼痛。
那座荒弃之城渐远,渐次退出人们的视界,以其蓊蔚葱茏,成为彼岸的布景。然而那里的每一个事件,都能传感到我这里,让我听到:
一个门把手,从朽坏的门扉上脱落。
一块地砖,有一个鞋钉打下的记号,等待着曾在砖底埋下秘密的主人。
巢蕨附生在古木上,一丛一丛,连那挽在古木上的绳索圈环都布满孢子,只待雨季就萌出新绿。
知风草从小提琴的琴体里长出来,夜复一夜喑哑。偶尔有一只蚱蜢从一根弦上跃起,就有一滴露水滴落之声,清冽纯明。
半世逃亡之后,我再次回来,是因为逃亡的路上终究没有栖身的居所,有一个噩梦紧紧尾随。在那梦里,我一遍一遍立在那叠山一样的名册面前,企图掀开,在骇人的轰响之中,唤醒一个又一个见证人,印证我的记忆。
日蚀
这是我生命中的一个重要事件,我想。
我说“我想”,而不是“我们想”,这是一种需要掩饰的诚实。我们不习惯这种修辞方式,说到“我”的时候,我们只会指某些事:我吃饭,我洗手,我养了两只小兔子,我迟到了,我对自己要求不够严格……而要表达另一些事,我只会称“我们”: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理想,我们希望,我们认为……在说“我想”的时候,我是有些心慌的。
那天杨老师领我们出去看日蚀。
杨老师在语文课上没能摆弄好那台手摇留声机,没能让我们听到怎么样的朗诵才是阶级感情充沛的朗诵。我们刚听到一个非凡的声音从机器的沙沙之响中震荡出来——回!延!安!——即时四周一静,都被慑住了。接着——心儿啊,不要这么笃,笃,笃,笃……便这么一直匀速地毫无感情地笃下去,使我们莫名所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留声机。那个棕黑色的匣子如钩起一片幕布,瞬间投影一个未来世界,让人不禁屏息。但这一天接踵而来的事件吞噬了我对留声机的记忆。
那天,杨老师要领我们去看日蚀。
杨老师说到日蚀的时候神色晴明,声音却有些飘,听起来遥远。她讲的都是科学,太阳、月亮、地球、公转、自转、朔日、黄道、偏食、环食、食既、食甚等等。这些科学在杨老师的讲述中奇异而富有激情,但这显然不是阶级感情。我喜欢朔日这个词,它写在黑板上很好看,陌生,遥远,没有星点尘土,像风从极高的天上刮过,简约而且干爽。虽然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我向往一切遥远而陌生的东西,向往我不能抵达的向往。
操场上喇叭没有响,没有喇叭声的操场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它奇怪的大,有一种极其陌生的潮水漫空而来,由躯体漫过四肢,让它们像水母缓缓张开。杨老师说太阳不可以直视,便领着同学找彩色玻璃片。我看见围墙的顶端插了很多,锋利地指天而立,太阳光射到那里,像溅起来一样,迸散许多更锋利的芒。
我不喜欢那个天狗吞日的传说,不是因为它不科学,而是因为它太近,感觉上是黏腻的,有很厚的烟渍尘垢。想象太阳是一块煎饼,再想象有一只体积和力量都远甚于太阳的巨物,在我是太难的,也不愿意想。而想象黑暗,瘟疫,四时无序,倒容易一些。太阳是一个巨大的象征物,不仅先于我们,而且是先于世界而存在的,它是生存的依据,是至高的信仰,超越一切并统领一切,万神之上的唯一神。在无所不能的唯一神之上冒出一只天狗,它不是即刻化为粉末,而竟然可以抗衡太阳,这完全越出我的想象能力,情感上也不能作出愤怒的回应。最困扰的是满世界的人蜂拥而出,惊恐万状地敲打铜盆铁锅,共同弄出巨大的嘈杂声,藉以恐吓驱赶天狗,藉以保卫太阳。这情状太闹,太愚懦,太卑琐,想起来难堪。这些连自己也保卫不了,只能由太阳来庇佑的人们,怎么可以串缀起这样的痴想,用一片昏乱的嘈杂声便保卫了太阳?
快中午了,很晒。我站在操场上晒着,头发像火烫的铁,然后是额,耳根,颈背,鞋底也烫了。远处的木麻黄树有一些稀疏的影子,很不确定。而我的影子在一点儿一点儿消失。我抬头看看太阳,它没有什么异样,强光直射,一如往日的酷烈。硕大的紫斑从强光中叠印出来,穿过眼睑,里里外外任意穿射。
我觉得我是在期盼着,什么呢?我没有遇到过日蚀,不知道那里会有什么发生,我相信总会有什么发生。大潮汐么?是太阳表面的大潮汐,在天空造出奇景,让我们惊叹;还是太阳在地面掀起大潮汐,以淹没我们?据说日环蚀时,天空会呈现灿灿珠串,那珠串会不会铮然落地,绕在一座山峰的脖颈,造出我们目力能及的天宫?我期盼遥远,期盼发生,在我微尘一样的生命中,还从来没有一个事件发生。
晒得久了,我总会眩晕,但这天晕得比较厉害,脚下的地都漂了,并一片一片塌陷。四周没有人,连声音也没有,没有一个可以抓住的物体,没有支点。
我想用我的眼睛抓住一个支点,但我的眼睛出了毛病,突然看见我紧盯着的世界退远并缩小了。阳光四溅的围墙,木麻黄树,树下寻找玻璃片的人……我没有眨眼,在我紧紧的盯视中,它们竟突然退远缩小了。这情景使我害怕。我用手遮住眼睛,闭上,在一片紫斑中呆了好一会儿,紫斑慢慢化开,一点墨蓝从深处慢慢浮染上来,濡湿了我的指缝。我试着睁眼再看。还好,世界还在。刚要伸手抓住它,倏然之间,它又退远缩小了。这样远而且小的世界是非现实的,或者我是非现实的。它和我之间有一个荒谬的距离。它是不能进入的,与我分离的,我被抛在外面。而外面——外面是空无。我甚至看不见我自己。我的身体不分切视线,也不定位视线,它不存在,我没有身体。而另一双眼睛清湛,凌空俯视。
我是什么?世界是什么?现在是什么?
存在一个没有我的世界,存在一个没有世界的我。这一发现使我震惊。我,世界,现在,并列着,又分割着,构成另一种现实,与惯常的现实对峙。这是一种失衡的对峙。
我感觉一个光箍罩住我,磁力强大,我像碎铁屑在磁场里被拨弄了一阵,就丢失了来处,轻如微尘,在一束阳光中直线飞行。
是俘获么?又像是被抛掷。
我看到现实世界——也就是被称之为我们的现实世界——把我剜出来,抛掉。它是没有痛觉的,它把痛觉赐予了我;它也并不会因此留下一个空洞,它是随时充满的,它有足够的物质可以充满。我看见一个没有形体的我在飘浮,无依无靠,无家可归;我看见我张惶无措地张望,看见我无凭无据地伤泣,眩晕,想。从我内心涌出来的流体,涌浪似的,推撞我,排开我,隔离我,也回护我。我渐去渐远。而“现在”悬浮着,在我和世界之间。
我是谁?为什么是我?
曾经包含了一切的“我们的现实世界”退远缩小了,“我们”也退远缩小了,化作一片虚影,不再能覆盖我。有一个无法言说的事件在我身上生成,像地平线上生成天空。
同学们喊起来,快乐的喧噪和骇异的尖叫,我记起来:日蚀。
是的,我也看到了日蚀。天空并没有昏暗下来,甚至暴晒也并没有衰减,只在日轮上蚀出一角黑影。我感受不到太阳被吞噬的惊恐,却莫名所以地惴栗,惊恐自天而泻,暴雨一样躲闪不开。我孑然暴露赤地之上,我盼望铜盆铁桶狂响,织成声音的篷顶将我遮没。太阳的灾难我是感受不到的,我能感受的是我的灾难。我像是明白了,那个覆满烟渍尘垢的传说中,嘈杂昏乱的人们不是为了保卫太阳,而是为了拯救自己。
杨老师在我耳边,用安静得令人惊跳的声音说:你看。
我看了。我没有彩色玻璃片,是裸眼看的,也忘了用手在眉棱上拦一拦。太阳上的黑影很刺目,我至今不懂,黑,怎么可以这般刺目。很久以后,我闭目之际还会看见那刺目的黑影,像是眼中滴了烧熔的沥青。而未被黑影遮住的那部分太阳,是狂怒、暴烈、残忍的,我没有能够看清,因为眼睛瞬时就被灼伤了。疼痛异常,从瞳仁直锥入颅骨。我急忙用掌蒙住,闭紧,里面是一阵急骤频密的闪电,背景是惨红一片,没有边缘。
而整座城对这一事件漠然无知。
那年桥南
王锋
桥南是关中东部渭南塬上的一个小镇,是经由秦岭北麓的进山口。小镇大大方方地被秦岭抱在膝前,苍松翠柏、层峦叠嶂。1997年春暖花开之时,我们中文系大批人马曾浩浩荡荡杀赴桥南,在当地一所中学实习了一个月,这也是我仅有的一段“为人师”的经历,想来颇为难忘。每当春草碧色、春水绿波之时,我都会想起,那年桥南。
按照系里的精心策划和权衡,我们“中文九四一”的兄弟姐妹们被分别派往桥南、丰原两个实习点,出发临上车前,两组名单才大白于天下,有幸进入同一个战壕的仁兄们勾肩搭背、弹冠相庆,无缘在同一个点的则唉声叹气、黯然至于泣下。名单已公布、行包早打好,我们立即分乘两辆大巴前往,说说笑笑声中,汽车一路盘旋着驶上南塬。
一
当我们这群领带西装、严肃活泼的准老师们排着战斗队形从狭窄的北校门鱼贯而入时,确实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正在房前屋后做课间广播体操的学生们轰地一下炸了营,高年级的散兵游勇们怯怯地走上来夹道欢迎,而更多的小老百姓则一边远远看着,一边嘻嘻哈哈地指点着这支队伍,这样的注目礼下,我们不免有了一种随时会踏进陷阱、踩上地雷的忐忑与悲壮。
经过我们对桥南的全面实地侦察,确认该地偏远、第三产业尤其是饮食服务业尚欠发达,于是经带队老师与校方紧急磋商,我们决定在教工食堂搭伙,并遵守校方的师傅窗口打饭制,这意味着我们是否温饱得仰仗食堂师傅们的心情如何了。
食堂搭伙伊始,书生们还能尽量保持“穿长衫而站着喝酒”的从容,甚至还假惺惺地相互礼让一番,“你先来你先来”,但随着时日推移,文质彬彬的面具开始被撕下,下课铃响,马上有人抄起家伙大步流星直奔伙房,令该校土著教师们大跌眼镜。后来,就有人干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我也悍然不顾地与当地学生踩好点去偷挖过竹笋。根据当地村规民约,竹笋未长成前绝不许挖,否则偷一根竹笋即要罚演一场电影,我们师生一行数人就穿着宽腿裤进山,将竹笋火速拔下后藏在裤管里,丰收后大摇大摆走回来,我经常将偷挖来的竹笋在学校门口东边的小卖铺里洗净后进行加工,竹笋炒火腿的香味悠长悠长。
值得骄傲的是,我们那次实习期间,桥南中学所有室外大块黑板报都喜气洋洋地焕然一新。我们班能写善画的主儿将智慧与汗水悉数抛洒其上,十余块巨大的黑板报,纠缠不清着大段“英语对话”、“卫生小常识”和“不能不知道的历史典故”等等,一周一换。每天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在日晒雨淋下风姿绰约地作壁上观,心中真是惬意无比。更让校方喜出望外的是,学校办公室里的前后两块板报在我们手里也彻底变了样。东墙被刷成了一幅画,红太阳在蓝天白云中喷薄欲出、发出万道金光,西墙上是“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九个仿宋大字,铁画银钩、精神百倍,原来低眉耷眼的会议室仿佛当下被注入了无限活力。学校领导们啧啧赞叹,完成此次盛举的准艺术家们则转着手里汤汤水水的油漆刷子故作谦虚地笑笑,但那种得意是挂在脸上怎么瞒也瞒不住的呀!
二
桥南中学坐落在塔山北麓,塔山是秦岭的一个支脉,经常被大团大团的云裹住而不露真容,在阳光的挑衅下半遮半掩、欲盖弥彰。学生里颇有一些紧跟实习老师积极要求进步的“线民”,据他们透露,塔山过去土匪盘踞,山上至今仍有土匪砍过数千人头的断头台、用来祭拜天地的大铁香炉,石头上的血迹几十年雨洗不去,鬼门关上去下不来,十八盘得转悠半天等。蛊惑于这样刺激而煽动的宣传,我们决定冒险爬一次塔山,果真大开眼界,此后,我们就“一爬再爬、爬而又爬、爬之不已”,无限乐趣尽在其中,爬山一度成为实习教师们最喜欢的大型集体户外运动,也成了款待另外实习点来“串门”的哥们儿的一个保留节目。那年正流行陈星的那首《流浪歌》,我们就和学生一块儿扯着嗓子吼,“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走啊走啊走啊走,走过了多少年华”,在连绵而又空旷的山谷中,歌声一荡一漾地传了很远……
其实早去桥南实习前,就有不少人摩擦拳掌、跃跃欲试,因为据江湖流传,实习期间,有些人的恋爱关系会正式确定,而有些人则会有质的突破。相比于在学院上课,实习确实在客观上为心怀叵测的大男大女们提供了绝好的接触交往机会,比如在一块儿研究班级工作、批改作业等等,都可作为堂而皇之的理由而行“后花园”之实。针对此异常复杂的情况,带队首领们摸清情况,仔细排查“敌情”,敲定目标后果断下手,将一对对鸳鸯在进入实习点前就活活拆散,一个放在丰原点,一个放在桥南点,并且规定不能私自串联,“违令者杀无赦”,并将在实习评语上“如实填写”,让越轨者无法毕业。如此苦心孤诣地层层布控、严防死守,还是出现了几尾漏网之鱼,在桥南的实习点上,这几个一直游刃有余、暗中摸索的同志,使那些因目标显著而惨遭掐灭的人痛不欲生、悔之晚矣!
当然,被分到不同实习点,并非就意味着从此侯门似海、鹊桥路断。由于实在无法忍受离别之苦,丰原点就不断有胆大的男男女女,分批偷偷潜入桥南,在带队老师的眼皮底下与我们这些战友们胜利会师。有朋自二十里路外来,不亦乐乎?得知大敌将至时,我们提前就为吃香喝辣而凑份子,敲定菜名和导游路线,然后在酒桌上假惺惺互诉一番离别后的思念之苦,然后嘱咐这支毛孔里浸满了我们血汗的可恨的抢粮队,一定要带回我们桥南弟兄对丰原点全体人员的诚挚问候和良好祝愿,然后列队欢送这些酒足饭饱的友谊使者万千惆怅地离开,同时不忘安慰一下那些没来得及爬山的哥们说下次还有机会,“常来常来呀!”
两个实习点都有人为教学实习而紧张过几天,我就是其中一位,尽管在漫长的一个月实习期里,我满打满算只上过两节课。第一节是讲鲁迅的散文《社戏》,因为之前我曾出现了一些“状况”,与一个“社会青年”在初三(1)班教室门口抽了一根烟,闹得沸沸扬扬,大队长李晓明已经起了杀心,必欲除之而后快,发誓要杀一慑百、以儆效尤。但桥南中学领导则不忍心这样就断送了我的大好前程,于是闻听我要开讲,学校领导班子成员全部到齐捧场,我的哥们姐们也趴在门外窗下偷听,原想着能声情并茂地将功补过,但由于太过紧张,我那堂课偏偏讲砸了。据一直提心吊胆趴在窗外的田亚荣说,我讲课时声音又小又快,根本就听不清,一堂课时45分钟,“你12分钟就讲完了”。我也想起,那天,在教室后面正襟危坐了整整两排的先生女士们显得毫无思想准备,似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只好让学生们读课文,惨况不堪回首。
我上的第二节课时间更短,开讲5分钟后就布置了课后作业,让同学们进行独立思考。然后,我就在教室里一脸正气地来回检查,然后,就开始与同学们一起唱起了歌,而歌声也在楼上楼下此起彼伏地响起,原来他们也都用了这招,所谓“一花引来万花开,一灯点得百灯明”。
三
桥南过去曾经是一个军工重镇,现在仍有一个秘不示人的代号厂,常见有穿军装的年轻男女在山沟里出入,排着松散的队形跑步,间或有几辆布满草绿色伪装网的军车呼啸着钻进山里绝尘而去,桥南最大的那片大棚菜地和那个家属区就是部队的。晚上的部队大院里,空旷而黯淡的灯光球场上,一两个人总会在那里嘭嘭嘭地打着篮球,只是没有人说话。部队家属区对门的饭庄每天晚上都放卡拉OK,我和苏子军、乔永军等人夜里常常偷偷溜出去,在小摊上吃200串烤肉,喝十来瓶啤酒,然后扯着喉咙大唱其歌,唱完了后翻墙回校,却从来没有被捉住过,想来也真是万幸。想想,那个非常时期,抽一根烟就要写检查、记档案,那结伙狂欢、半夜翻门、不按时作息岂不是要充军发配、千刀万剐?
由于“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学生评语),我们迅速与所带班的学生打成一片,毫不费力就将这些平日在“魔爪”下辗转的苦难群众争取了过来。学校召开春季运动会,最激动人心的压轴节目是实习老师与桥南中学教工队比赛4×100米接力,发令枪响后,给我们加油的声音远远盖过了教工队的拥护者,大批学生也临阵起义、当场倒戈,无比兴奋地给我们加油,使我们心花怒发、斗志顿添,我跑第二棒时,“王老师,煽起整!”的声浪在运动场四周排山倒海,我不禁抖擞精神、狂抡粗腿,并不负重望地将对方远远抛在身后,我们实习老师组的猛将一路领先、愈战愈勇,并最终夺冠。“煽起整”是当地土语,大意是拼命干,一句非常解馋的鼓励用语。
“送货”没有多久,又该“送人”了。
不少人要参加4月下旬的高教本科自考,英明的带队老师与我们学院及桥南校方沟通后,决定终止实习、提前返校,疯疯傻傻的实习生活终于结束了。为了不惊动学生,我们逃跑时特意选择在上课时间,“快快快!”“悄悄出庄,打枪的不要!”但许多学生还是闻讯跑了出来,全不顾那些正在上课、冷面铁腕的老师,在一种法不治众的心理暗示下,这些平时胆小怕事的学生们依次大义凛然地冲出教室,站在校门口,围在汽车边,拉着与他们相处不足一个月的老师的手嘤嘤嗡嗡地哭着,我们一些女生被感染得肝肠寸断、涕泪交流,男生虽没有泪洒当场,但也郑重其事地给带过的学生们一一签名留念。年轻师生们的哭声嘤嘤、泪眼朦胧中,我忽然想起了上合阳城关小学时,载满实习老师的大客车开走后,我们曾哭得一塌糊涂,如今轮到我们要走了,我们竟也未能免俗,竟也一样悄然动容、心怀酸楚。
这是一种似曾相识、不期而遇的感动。也是一种不能强求、无法逃脱的真情。
在山清水绿、草长莺飞的桥南,我们度过了一段难忘的实习生活,与学生们的相处显得那样亲切清晰而令人怀念。短短一个月,使我们班许多人后来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教师职业,并发誓今生不再改行,让一直为其跑接收单位的家人们百思莫解。记得毕业前,一位哥们在留言册上写过4个大毛笔字“魂断桥南”,他说那里的一切都充满诗情画意,那里称得上是自己的第二故乡,这辈子恐怕是难以忘记了呢。
其实,我想我也是。
当代阅读
季进
英格兰的以赛亚
1997年11月5日,当代政治哲学家、思想史家以赛亚·伯林因心脏病在英国牛津去世,享年88岁。《纽约时报》在头版报道了他的死讯,并且极不寻常地用超过一版的篇幅介绍他的生平与思想。中国的《南方周末》也异常迅速地推出了纪念专版,发表了钱永祥、朱学勤等学者的纪念文章。可是,对于当时的文化界、读书界来说,伯林毕竟还是一个颇为陌生的名字。这些年大陆陆续出版了伯林的《俄国思想家》、《反潮流》、《自由的两种概念》等重要著作和论文,还出版了一本《伯林传》,伯林的名字逐渐耳熟能详,谈论伯林、引述伯林一时间也成为颇为时髦的事情。我不想凑这个热闹,也不想追逐时髦,实在是伯林的思想和著作,有其相当独特而耐人寻味的风格,让我有感而发。
伯林一生著述繁多,但从没有鸿篇巨制,伯林本人倒也不以此为憾,因为他无意于营造系统的理论,也没有提出全面的学说。他不是康德、黑格尔,也不是罗尔斯或者哈贝马斯。除了早年的少数专业性哲学文章,他几乎没有再脱离思想史的脉络去抽象地谈概念、建构体系。据说,现实生活中的伯林就是个特别多话、近乎喋喋不休的人,从大学时代开始就以擅长聊天出名,而且语速快得惊人。1957年,英国王室授予伯林勋爵头衔,他的一位女友甚至写信讽刺说,这个爵位是为了表彰他“对于谈话的贡献”。姑且不论伯林的其他著作,这本《伯林谈话录》倒是最好地显示了伯林“聊天”的特长,复杂博学,滔滔不绝,深入浅出,引人入胜,而且充满智慧与温情。对于不同时代、不同环境中的人物思想的观察、理解,总是在广征博引之后将自己的观点娓娓道来,犀利的分析与温和的褒贬相得益彰,余韵深沉。这些既是谈话体的优长,更是伯林的独特风格,给读者留下了强烈的印象,也部分说明了他的著作为什么对于许多人别具魅力。
现在提到伯林,大家首先会想到的,大概就是有关“积极自由”与“消极自由”的分辨。从伯林的解说来看,消极自由,指的是“免于强制”的自由,它是为了回答这样的问题,即:“在何种范围之内,一个人可以而且应当被容许按照他自己的愿望行事而不受别人的干涉?”而积极自由,指的则是“去做某些事”的自由,它则是为了回答另一个问题,即:“谁有权强制别人去做在他而不是在当事者本人看来是正确的事?”对于伯林来说,混淆消极自由与积极自由两种概念,或者是否认消极自由、以积极自由取而代之,其实正是造成极权主义以自由之名行专制之实的基本理论依据。
作为一个自由主义思想家,伯林反对把任何一种价值绝对化。伯林深知,由于人类追求的价值目标是多种多样的,而这些多种多样的目标并非总是和谐一致、互相包容,所以,我们永远无法完全排除在人类社会中发生冲突和悲剧的可能性,因此,我们永远需要在各种不同的价值目标之间进行选择,加以权衡。伯林说,如果有人真的以为可能有一种包医百病、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那么他就很容易认为,为了实现这种方案,什么代价都是值得付出的。正是从这种思想出发,伯林对20世纪泛滥一时的极权主义和乌托邦进行了深刻的剖析与批评,指出极权主义和乌托邦不论看上去多么美好,但一旦付诸实践,最终导致的只能是残酷血腥和自由的毁灭。
伯林是自由主义和多元主义的坚定鼓吹者,价值多元论也就成为伯林思想的核心。伯林深信,人类所追求的目标和价值纷繁复杂,根本无法形成一个高下各有定位的层级体系,也缺乏一个可以共量的尺度。价值冲突不仅在团体之间与个人之间存在,在各个人内心也会爆发。因此,即使是平常人的日常生活,也注定充满着疑惑、将就、矛盾、不安与永远游移无定的向往。人类无法忍受这种不确定的存在,于是产生了对于一元论体系的渴求。弥漫于西方2000多年的思想传统,基本上都是一元取向的。伯林终生的批判目的,正是隐藏于“积极自由”说词背后的整体一元倾向,希望藉价值多元论为混乱的世界带来理智。
伊格纳蒂夫在《伯林传》中写道,他曾问伯林为什么活得如此安详愉快,伯林回答说,他的愉快来自浅薄:“别人不晓得我总是活在表面上。”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伯林在《伯林谈话录》中,一方面讨论两种自由、价值多元论,讨论马克思、霍布斯、赫尔德、赫尔岑,一方面又不断深情地回忆自己的个人经历,回忆他的一些朋友,如WH奥登、大卫·塞西尔、布伦德尔、斯彭德,尤其是他与阿赫马托娃、帕斯捷尔纳克的传奇友谊,还有他对音乐与文学的永恒激情。可是,仔细读下去,贯穿始终的还是伯林鲜明的问题意识与价值关怀,这使得这本《伯林谈话录》成为我们理解与阐发伯林的重要思想资源。正如作者在序言中所说,“他在著作中的论述和洞见有助于我们对形成当代史的各种事件和概念树立一种富有批判性的看法……他的牛津哲学背景,他的思想的明亮清晰,他对晦涩术语的极端疏远,使他成为当代英国哲学的一个真正的代表。”
文学的炼金术士
巴西作家保罗·科埃略的名字对一般读者来说还比较陌生。以前我们比较熟悉的一些拉丁美洲作家,像博尔赫斯、马尔克斯、巴尔加斯·略萨等等,大都是西班牙语作家,而巴西文学却是葡萄牙语文学。我们最熟悉的巴西作家是若热·亚玛多,他的很多部长篇小说都被翻译成了中文,在他之后,就很少有巴西葡萄牙语的作家被翻译介绍。其实,保罗·科埃略是当今巴西拥有读者最多的一位作家,作品已被译成50多种语言,在140多个国家出版,成为继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马尔克斯之后拥有读者最多的拉丁美洲作家。由于他在文学创作上所取得的成就,保罗·科埃略不止一次获得法国、意大利、美国、澳大利亚、南斯拉夫、爱尔兰等国家颁发的文学奖,1996年被法国政府授予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1998年被巴西政府授予里约布兰科骑士勋章。
保罗·科埃略早年曾做过编剧、导演、记者,并为巴西最著名的摇滚歌星写过几十首歌词,后来他沉迷于研究炼金术、魔法、吸血鬼等神秘事物。1988年,他受《一千零一夜》中一个故事的启发,创作了《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原名《炼金术士》),不料却风靡世界。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叫圣地亚哥的西班牙少年,梦见自己可以在埃及的金字塔边上找到埋藏的宝藏,于是他穿越非洲的撒哈拉大沙漠,经过了艰险的旅途,来到了埃及的金字塔边,终于领悟到了藏宝之地。这是一部追求梦想、完善人生的寓言故事,它告诉我们实现梦想总要伴随着艰难,总是需要勇气、智慧和执著,而我们要找寻的东西往往就在自己的身边。此后,保罗·科埃略又陆续出版了《我坐在彼德拉河畔哭泣》、《韦罗妮卡决定去死》等多部作品,每部作品都大获成功。他的小说糅合了一些传说、神话、巫术与奇幻经验,尤其是中东和阿拉伯世界的一些典籍,成了他很多小说的灵感源泉,他由此构筑了一个想象和幻想的文学世界。
《我坐在彼德拉河畔哭泣》讲述的是一个古老的,却又常说常新的爱情故事。男女主人公从小青梅竹马,情意深笃,后来男主人公离开家乡,离开了痴恋的女友皮拉尔,献身于神学,成为上帝的使徒。11年后两人再度相逢,可他仍弃她而去独自完成宗教赋予的使命。皮拉尔孤独地坐在彼德拉河畔,一边哭泣,一边写着自己的故事。传说所有掉进这条河里的东西都会变成石头积成河床,于是没了痛苦,没了离愁,也没了回忆。皮拉尔希望自己写完这段故事后,就把它抛入彼德拉河中,让它成为永远的回忆。就在皮拉尔就要完成全部手稿时,他找到了彼德拉河边,也找回了心中的爱人……故事从河边的哭泣开始,以河边的牵手结束。
作为一本小说,《我坐在彼德拉河畔哭泣》的情节并不复杂,就像书中所说“所有的爱情故事都是一样的”,可是,这个简单故事所蕴含的思想却是意味深长的。皮拉尔在彼德拉河畔留下了泪水,也获得了顿悟:爱原来一直都在——而与其说那是爱,毋宁说那是与爱同生共长的对爱的信仰的选择——爱即信,信即爱;这个故事里的爱是关于一个神奇的时刻,那一时刻,—个“行”或者“不”就可以改变整个人生,我们应该去冒险,只有冒险才能真正理解生命的奇迹,才不会与生命中的神奇时刻擦肩而过;我们应该倾听自己儿时的声音,因为人类的智慧在上帝看来就是一种疯狂,假如我们能够倾听自己灵魂深处这个孩子的声音,我们的眼睛就会重放光芒。
小说最核心的主旨还是“爱”,宗教对世人的爱,男女间的爱。男主人公热衷于布道,希望将对恋人的爱转化为对世人的爱,给众人带来了希冀与安慰,却惟独冷却了身边一颗最动人的心;而皮拉尔为了走近心上人,在他布道的感召下,开始反思另一个自我,重新认识爱情,重新认识宗教。爱的天平就在凡俗与神灵间摇摆不定。在作者看来,“我们在盲目受罪:因为在爱之中蕴藏着我们生长的种子。我们爱得越多,我们就离心灵经验越近。那些真爱在心中燃烧的感悟之人,才能战胜一切世俗偏见。他们歌唱,他们欢笑,他们高声祈祷,他们婆娑起舞,他们分享圣徒保罗所说的‘圣洁的疯狂’。他们是愉快的——因为有爱的人能够征服世界,不怕失去什么。真正的爱是一种全部付出的行为。”皮拉尔在彼德拉河畔流下的泪水会引导我们走上心灵相通的爱的道路。
2002年4月,科埃略曾经应邀访问中国,并与金庸进行了一次文学对话。科埃略谈到,文学有一种超越母语的本性,文学写作广义地说都是一种象征。他常常问自己:我是谁?我在做什么?科埃略小说简单的情节背后就处处蕴含着对个人、对现实和对世界特质的探求。皮拉尔的爱情故事在科埃略轻盈灵动极富诗意的笔下,也就具有了更大的包容性、普遍性。科埃略以他那广阔的精神世界,构筑了一条爱的朝圣之路,创造了一片独特的文学风景。
触摸感性的历史
一直以来,我对与考古相关的挖掘、报道、图片、研究等等,有着莫大的兴趣。它使我们跨越遥远的时空,重回神秘的现场,触摸到了感性的历史。这可能是不少人都有的好奇心,与真正的“考古”相差甚远。《考古的故事》虽然由国外考古学专家执笔,主编巴恩先生也是考古学界的重要人物,可它的读者定位正是如我这样的门外汉。我读过巴恩那本精美的《剑桥插图考古史》,现在看到这本《考古的故事》自然也不愿放过。
《考古的故事》有一个带点夸张的副题:“世界100次考古大发现”,可它的确展现了从岩石艺术到纹身的未婚少女,从猛犸屋到亚瑟王宫。从人类远祖的化石到成熟的文字书写系统,从洞穴遗物到海底沉船等等世界考古史上的重要发现,这些考古发现无不改写着人类对过去历史的认识。300多幅精美的插图配以简约的文字,客观的科学研究、丰富的艺术资料和复杂的历史史实巧妙地糅合,引领我们进行了一次轻松愉快的环球考古之旅。
这本书的序言写得很妙,它让一直在人们心目中散发着木乃伊的腐朽与尘土气息的考古,带上了现代市场竞争的狡猾与无奈。书的副题“世界100次考古大发现”就完全符合眼球经济的标准,像一本有关考古学的速成教材,一本带着历史沉淀的科普读物,与Discovery的考古节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考古学者一方面介绍世界各地的考古新发现,一方面根据历史论著和学者对历史的重新认识,向读者展示了一幅幅我们先人生活和战争的画面。书中对远古历史的描述建立在比较坚实的基础上,直面历史的真实,毫不做艺术加工,因为臆想固然引人入胜,但真实往往更加出人意料。
现代科技高速发展,现代社会鼓励人们抓住现在,憧憬未来,可是,伪科学与迷信却一再抬头,症结就在于对过去的忽略与偏见,轻易的相信流传已久的神话传说和外星人的怪诞之说,使虚幻的魔鬼不时从我们心灵中科学堡垒的残垣断壁上探出头来,动摇我们脆弱的信念。虽然深埋在地下的那些远古的骸骨,那些文明的废墟,那些残缺的城砖,可以完善我们的思想,却同时也毁灭了我们心中一直以来所珍视的想法。上帝的权威受到动摇,因为考古发现直立的现代人的出现早于上帝的创世纪;外星球的祖先也烟消云散,因为考古在无法解释的建筑奇迹中清楚地找出人工的印记。考古依靠事实,不断动摇神和超自然力的根基,一步步确立人类自身非凡的丰碑。
考古学的进步不断复原再现历史,重现当时的地理、气候、环境,习俗、宗教、信仰,建筑、绘画、雕塑,农业、贸易、手工业,甚至遗传、疾病特征。虽说是科学的推理,却带有几分猜测的意味,就像布须曼人壁画中的栅格形、锯齿形、波纹形、螺旋形以及光点,考古学家认为是人们对恍惚幻觉状态的忠实描画,这是根据史料中布须曼人对巫师超自然力的崇拜推断而来的。历史终究是逝去的时光,没人亲见,而幸存的遗迹都是残缺不全的,合理的推测是我们靠近祖先冒险却又必要的方法,谁也无法阻挡那奇异的古代遗迹带来的无限想象。考古研究往往没有结论,考古学家们打开了通向真相秘室的一堵堵石墙,虽然可能面对的是另一堵墙,但只要我们不断前进,总能无限地接近真相。这种接近真相的过程,才是考古的生命之所在。
从非洲的奥杜威史前大峡谷,最伟大的津巴布韦,东欧猛犸骨的房屋,阿尔卑斯山脚下的湖上住宅,叙利亚的埃布拉泥上的楔形文字,印度河流域的文明,到东方皇陵和兵马俑等等,我们只有纵览有关考古的资料,站在历史画布的一角,感受整幅画卷真实的宏伟与美妙,才会更加确信自己就是这个地球上伟大的征服者。尽管人类存在各种各样的弱点,可人类的确是唯一在渐渐摆脱生存危机后,又不懈努力试图磨试出打开自身和世界奥秘的钥匙的物种。考古为现代人展现神奇遥远的历史,重温那无法理解与释怀的过往,这就是考古学的永恒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