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浣紫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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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哈哈,哈哈。”他舒心而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的眼睛,怎么会这样?!”她慌乱地叫起来,看着他。

他微笑着,注视着她淡紫的眸子,轻声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到你,与众不同……”

“你为什么要找我?”她困惑地问道:“你到底是谁呀?”

他复又浮现起高深莫测的笑容,掂了掂手中的紫晶,说:“你不敢要,但是我给出去的东西,不会收回来的,它永远,都会属于你……唔,它会等着你去取的……”他咧开嘴,嘻嘻一笑:“自然有办法给你——”

她嘟嚷了一句:“你这个人好奇怪哦,别人不想要,你还非要给……”

“你不喜欢么?”他笑着,牙齿很白很整齐,在太阳光下发出釉光,显得特别干净:“我知道你喜欢,嘻嘻,不用怕王母娘娘……我不怕她……”他笑吟吟地望着她,说:“你得到了紫原晶,就能掌控天下一切紫色,或有或无,或浓或淡,都归你决定……”他伸手一指紫藤:“包括它,今后能否再开出紫色的繁花,就由你指令了……”

“你让它开花吧,我不需要得到紫原晶呢……”她喃喃道。

“呵呵,真是个善良的仙子,”他笑道:“我无法让它开花……只有你能……”

“紫色,是所有颜色中最高贵的颜色,紫原晶,是天下紫色的基石,它是天地的灵物,具有万物的精气,只能归属于有缘人……紫原晶本来就依附着这棵紫藤,存在于这水中,化于无形,你可以说它是水,也可以说它是雾,还可以说它是花烟、花尘、甚至是花香……千万年来,它一直徘徊在这里寻找和等待着自己的主人,只有当它碰到一个真正纯洁、高贵的主人,它才会凝聚成形,出现在她的眼前……”他轻声道:“它自己选择主人,选择现身的时机,它以自己的心意为准,否则,任何人都休想得到它,甚至,连见到它的原形都不可能。”

他轻轻地一抬手指,指着她:“是它选中了你。”而不是,我要把它送给你。

“那你为什么也能看见它,还能拿住它?”她似信非信。

“它来自水,水归我管,我答应它,让它自己挑选主人……”他看了手中的紫晶一眼,低声道:“我可以命令它任何事,唯独不能干涉它对紫色的收放……虽然它不会说话,但是它知道你要下凡,所以,收去了仙境所有的紫色,唯独,只打了一点在你的眼中,它是为了告诉你,你是它的主人,它会随同你一起下去……经历最后一次考验……”

“将来,你会唤醒这紫藤开花……”他缓手一收,将紫晶捏进手中,说:“而我,将守护你,带你回来,重放仙境的紫色……”

他深吸一口气:“现在,它要先下去等你了……我们,凡间再见。”

言毕,身体忽然淡去,眼看就要化成轻烟,只飘过来带着水汽的一句话:“你自去南天门,不用害怕。”

“你是谁呀?”她站在青石板的拱桥上,大声问道。

“我是水帝——”水面上,忽然涌起了波涛,翻滚着,变成了惊涛骇浪,张牙舞爪地劈头而来,气势汹汹地扑打着拱桥,仿佛一头发怒的狮子,然而水波到了她的脚边,忽而俯顺,变得无比的温柔,一瞬间,托起了她,送向南天门,她恍然间回头,只看见那如荫的岸边,静默的一树紫藤,再无繁花,枝条随风朝她拂过来,似乎是送别,似乎在忧伤地呼唤:

仙子,你什么时候回来……

鼻子里吸进一丝幽幽的凉气,王爷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花园里,晨雾轻薄,空气水润而凉爽。紫藤架下,依旧安静,叶片上还悬挂着莹莹的露珠。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此刻正泛着红晕,显得异常的温柔和娇羞。他忽然悟起,这个梦竟然如此地长,梦了整整一个夜晚。

他的记忆,似乎正在苏醒,尘封了那么久之后,就在他杀心顿起的这个紧要关口,它忽然苏醒。是为了阻止他杀她,是为了告诉他,紫原晶的主人纯洁而高贵,是为了提醒他,他是为守护她而来,而不是,伤害与杀戮。

原来,他在许多次梦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就是紫来,紫晶的主人!紫色的眼睛原来是这样来的,只有她,能唤醒紫藤开花!依靠那来自天上的舞蹈,他终于找到了她。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注定,他从甘知府的旧邸把紫藤移栽过来,就是为了等待她来验证……

可是,紫晶选对了主人吗?纯洁高贵的浣衣仙子,真的是紫来吗?她这么市侩贪婪,真的是她吗?到底有没有搞错?!

王爷默默地坐在石凳上,苦思无果。

现在,不是妄动的时候,不能杀她,那么,他就只能,静观其变。当务之急的,就是防备她进宫。

眼睛一瞥,忽然看见花园外侍卫的身影一晃,王爷叫道:“什么事?”

“醉春楼前的告示……”侍卫低声地把事情禀告了一遍。

王爷听完,冷冷一笑。

好你个甘紫来,不惜同我彻底决裂,也不惜借与我的翻脸来抬高身价,你步步为营,环环相扣的计谋已经在迫不及待中把你的用心彰显无遗,我现在已经近不了你的身了,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我说过的话绝对算数,你不要触及我的底线,否则,依旧是杀无赦!

日子从那以后,变得非常平静。紫来在醉春楼里,虽然还是五天见客一次,但是名气已经很大,收入也相当不菲。就这样过了四个月,不知不觉就入了秋了。立秋这天,紫来正好得了个空闲,专程赶往归真寺烧香。

山道阴沁,紫来趁着兴致好,便下了轿子,跟着轿夫徒步登山。到了半山的凉亭,正好歇脚,坐下歇息片刻后,正要前行,才出亭子,忽然看见亭子外,站着一个儒雅俊秀的公子,正呆呆地望着自己。

紫来瞥了他一眼,并未放在心上,自行离开。

入得寺来,一尘大师正好在上早课,紫来便来到了大殿,执香在手,跪下,忽觉心中沉郁。

这一生之中,她已无其他所求,只求达成理想,全身而退。遥想自己当年初入醉春楼的时候,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那难以言状的不甘和冷眼蔑视的屈辱,都还横在胸口,始终没有放下。她曾经多么想,出人头地,给母亲一个依靠,给姐姐一个照顾,可是到头来,一家四口,只剩下她孤单一人,依旧是无根浮萍般漂泊。她曾经多么想,找个非富即贵的丈夫,给自己一个荣贵的将来,可是王爷的话语,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永远都是官妓!

什么都破灭了,如今,她只剩下这一个理想,虽然看上去依旧是那么渺茫,但是,她尽量在让自己接近又接近,尽一切力量去缩短她和理想之间的差距。

王爷还横旦其中,可是,她已经无所畏惧。他的逼迫和压制,只会激发她更大的斗志,她会用命来拼,但是,有了钱,有了名誉,她最需要的,还是一个机会,能见到皇上,能呈上谏言的机会!她曾经寄希望于王爷,希望他能给她这样的机会,但是,最终,他让她绝望。他在善卿口中的优秀,在一尘口中的大气,在大臣眼中的睿智和沉稳,在府里下人眼中的和善,在那些女人眼中的温柔、多情、体贴,换到紫来这里,都是虚伪!

她要做的,一定要做成,并不会因为他是王爷,因为他的阻拦而放弃!

你以为你能阻止我?紫来在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却禁不住凄然一笑。她本来还摇摆,是否就此抓住到手的幸福,要放弃理想?可是上天不给她这个机会,关上了如亷那张门;王爷也不给她机会,关上了兆轩这张门。而她要活下去,就必须给自己希望,理想,是她唯一的支撑,他可以毁灭其他,唯独这个,他毁灭不了。理想一旦毁灭,希望也就不在,希望一旦崩溃,紫来的生命,也将就此瓦解,不复存在。

她将香插上案台,俯身拜下,轻声道:“佛祖,理想若能实现,我愿归为尘土;理想若是成空,我将死不瞑目。我佛慈悲,人生多忧苦,若此苦不能止于我,我愿来世轮回,再担此责,苦若不止,轮回不止,誓立凡尘,直至做成!”

磕头,三个,郑重其事。

起来,转身,忽地呆住。

那半山亭上碰到的公子,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

紫来淡淡地错身而过,跨出门槛。

那公子抬手欲叫,却还是悻悻然改变了主意,只尾随而来,一路跟至寺中内院藏经阁,只看见紫来跨过门槛,他也提褂欲进,小和尚伸手拦住:“施主,请留步。”

“为何?”公子诧然问。

小和尚答:“佛门禁地,施主回避。”

“她为何能进?”公子当然不服。

小和尚回答:“那位女施主,乃方丈一尘大师特许。”

公子愕然,良久无言,悻悻离去。

“紫来……”一尘缓缓地踏近藏经阁,看紫来正读书入神,问道:“又在看什么经书?”

紫来抬头,微微一笑,回答:“《地藏菩萨本愿经》”。

“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一尘幽声道:“今日为何又看此经?是新近又有了什么困惑吗?”

紫来默然片刻,轻声道:“我在想地藏菩萨的大愿‘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地藏菩萨曾受释迦佛的嘱托,要在释迦灭度后、弥勒佛降诞前的无佛之世留住世间,教化众生,度脱沉沦于地狱、饿鬼、畜生、阿修罗、人、天诸道中的众生。而且他发誓‘地狱未空,誓不成佛’。有情众生只要念诵其名号,礼拜供奉其像,就能得到无量功德的救济。”一尘娓娓道:“地藏菩萨度众生,对已堕地狱的,令其离狱,恶贯满盈的只要改恶从善,至心诵念地藏菩萨圣号,可以解除一切苦厄,使地狱相,隐而不现;末堕地狱的众生,则教念其护持善根,永远不造堕地狱的恶业。”

“你对地藏菩萨的大愿,似乎又有新悟啊。”一尘微微欠身,看了一下紫来手中的经书。

紫来迟疑了一下,说:“我方才在大殿,许了个愿……不知为何,竟觉得许得有些大了,连自己都觉得是不是已经入了嗔痴之道……”

一尘沉吟道:“是为自己,还是别人……”

紫来偏头想了想,认真道:“应该说,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别人。”

一尘点点头:“妄念才是嗔痴。善念,善举,大善之行,既是善根,也是慧本,是正道。”

紫来莞尔:“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竟忘了……只是觉得一己之力难为,便有些忐忑起来……”

“尽人事,听天命,”一尘悠声道:“顺其自然,莫强求。”

“我平生只这一愿,得已,便是永生无憾。”紫来幽幽道:“用一生,用命来换,都值得。”

一尘静静地望着一脸肃然的紫来,再未言语。

从归真寺出来,紫来虽然还是满腹的心事,却感觉轻松不少,她将轿子撇开,自己一路走下昭山,在石板路上走走停停,满眼葱翠的景色全然没有入眼,心里只惦记着自己的计划,从头到尾细想一遍又一遍,只巴不得穷尽一切意外因素,只保自己实施个周全。

忽然,耳边传来潺潺的水声,紫来一激灵,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水更让她喜欢的了?她一时兴起,循着水声就过去了,绕过山屏,眼前蓦地一片开阔,树荫之外,一条小溪从山上奔流下来,正在这里积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潭,间或的落差或大或小,溪水落下,只敲得水中的石块叮咚作响。溪那边,是一块小空坪,搭着几排整齐的竹架子,好像是用来晾晒什么东西的,现在空无一物,也就显得很空旷了。再过去,是一间小小的茅草屋,门前摆放着木盆和木桶,还有小木凳,虽然简单,却也整洁有序。

紫来迟疑了一下,几步跨过了溪中的石头,跳到了空坪上,一看,屋门紧闭着。

这么干净的样子,不象没人住啊,紫来想着,这应该是给寺里做工的人家住的,于是喊道:“有人吗?”

“施主……”头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紫来抬头一看,远远的一块平石上,站着一个小和尚,答话的正是他。此时,他正侧转了身体,准备翻着石头下山,往自己这边来。

“这里可以直接去到寺里么?”紫来奇怪地说:“我看你刚才站的位置,好像就是寺里……”

“那是寺的后院,”小和尚小心地摸下来,说:“有条小路顺溪而下,从后院通到这里,就是我现在下来的路,很近但是不好走,都是石头,得摸着爬着下来。”

这声音好耳熟呢,紫来看着小和尚渐渐地近了,竟觉得好生熟悉,定睛一看,忽然惊喜地喊道:“凡修!”

凡修应声抬起头来,也是非常意外地叫道:“紫来……”

“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了,你到哪里去了?”紫来大声喊道。

凡修说:“师父派我去镜州波耶寺讲课去了,呆了许久时间,昨日才回,整整行装,这又要去庐山研经……”

“你居然可以讲课了?!”紫来赞道:“我离开寺里才多久,就当对你刮目相看!真是不简单。”

凡修红了脸:“我只是带带新入门的师弟而已,因为波耶寺正在扩建,而了行大师身体有恙,所以写信给一尘方丈要我去帮忙。”

“了行大师,他没事吧?”紫来关切地问。

“没事,他只是不顾年纪大,总是在工地上忙,累着了……卧床休息一阵子就好了。”凡修问道:“你最近都在干什么呢?”

“不在王府里洗衣服,回了醉春楼了,现在做花魁娘子。”紫来淡然道。

凡修闻言,有些黯然。

“你不用为我担心,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紫来轻声道:“等我当花魁挣够了钱,就要去做一件事……希望有一天,我能洁净地侍奉佛祖……”

凡修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虽然疑惑,却没有问话。

“你想问为什么不问?”紫来笑道。

凡修摇摇头:“心中事,口中言,核证在于行动……无须问,只需看。”

紫来闻言,感叹道:“难怪一尘大师说你深具慧根,而我,只配居于俗世。”

“俗世中来,俗世中去,俗世中保留出尘的心境,便是慧根。”凡修合掌:“南无阿弥陀佛。”

和尚到底是和尚,六根清净,看事情也通透得多,不象自己这个俗人,明知万物万境都是幻像,还要在虚妄中挣扎求索。紫来长叹一声,抬眼去望山下,那辽阔浩瀚的天地,而自己是这般的渺小,人能抗天吗?她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丝疑惑,什么叫顺其自然?也许,母亲说要认命,不是错的……

“紫来,有时间就去镜州看看了行大师吧,我师父很想念你。”凡修轻声道。

紫来幽声道:“我也很想念他呢……”心里说道,等我完成了理想,还能全身而退,一定会去看他的。虽然交往不多,对了行,却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想到他年事已高,紫来有些怅然,回转身,一眼瞥到茅屋,又记起了自己先前的疑惑,于是好奇地问:“这里有人住吗?”

凡修回答:“这是寺里的茅屋,平时一般没人住,到天气暖和的时候,如果有信士、信女来给寺里洗幔帐修佛,就住在这里。他们来去自由,没人住的时候,我们负责定期来打扫。”

“洗幔帐,去孽障……是个好办法。”紫来看了一眼空空的竹架子,说:“许多人都只知道用钱来捐功德,却不知道给寺里出工不求酬劳也是修德。”

“佛渡有缘人,不强求。”凡修答曰。

紫来环顾四周一眼,青山翠绿,层峦叠嶂,满目秀色,满耳水声潺潺,坪前阳光灿烂,茅屋却在大树之下,幽静凉爽,再看那头,溪水汩汩,全然在树荫之下,这可真是个安心静神的好地方。紫来挺起胸,长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感叹道:“这地方真好,我愿意在这里洗一辈子幔帐!”

“南无啊弥陀佛。”凡修合掌道:“有此心念便是消业了。”

“嘿,”紫来偏头道:“跟你说好了,这地方就留给我了,以后我会来这里洗幔帐的,不要别人扰我清静……”

“只要你想,一尘大师一定会答应你的。”凡修晃了晃脑袋:“只是不知道,你是否真能安心洗幔帐。”

“当然能。”紫来笃定道:“我也是虔心向佛的……况且,能在这青山碧水间,洗一辈子幔帐,也是件乐事,我觉得挺好的……”

“洗一时可以,洗一世恐怕做不到,”凡修笑道:“一尘方丈说过,你不是佛门中人,终归还是要到红尘中去。”

“不是佛门中人……”紫来默然道:“红尘,对于我来说,其实已经无可眷念……”

“此时说这话,为时尚早。”凡修看看天色,说:“晌午了,下午我还要进宫去,什么都没有准备,明天还要去庐山……”

“进宫?!”紫来吃惊道:“你进宫去干什么?”这两个字瞬间扎中了她敏感的神经。她迫切地想要进宫却总是达不到,反而这方外之人却轻而易举?!

“皇上要听经问禅,一尘方丈让我去。”凡修回答。

“亲侍圣上,难道一尘大师不亲自去么?”紫来疑惑地问。

凡修回答:“每月初一,一尘大师自己去,是为释道;逢十五,便是我去,讲解经书。”

“皇上每次都能听吗?亲自听?”紫来瞪大了眼睛。

“圣上是有缘人。”凡修说:“非但他听,皇后和太后也经常一起听。”

紫来暗暗记在了心里,如果能见到皇上,她需要寻找话题,说禅,便能收到很好的效果。

“我不能陪你了呢,”凡修说:“紫来你随意,我要先回寺了。”

紫来点点头,目送凡修远去,不由得陷入沉思。到目前为止,自己进宫的路,到底有几条?思前想后,除了王爷,竟是没有,但王爷那里,已经是死路一条。也许,她可以从一尘大师身上下功夫,毕竟,上次能见到皇上,是件很为难的事情,一尘还是勉为其难地为她办了,这次她若再要开口,他也会答应的。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要争取。

紫来轻轻地笑了一下,隐隐出现的希望让她满心欢跃,看着可亲的溪水,她喜滋滋地脱了鞋,坐在石头上,把脚浸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