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不见故人冷心拒美意围追堵截希望成绝望（上）
王爷的朱笔轻轻一挥，勾上最后一片花瓣，一株栩栩如生的牡丹就跃然纸上了，他满意地搁下笔，细细地品味着自己的画，那朱笔淡淡晕开的粉红，娇媚甜美，不知怎的，忽然就幻化成了紫来的笑脸。她在秋千上，望着他回眸一笑……
甘紫来——
王爷缓缓地背过手去，神色索然。
她拒绝见他，拒绝他的诱惑，甚至拒绝他帮她赎身，用一种极其绝然的态度，拒绝一切跟他的关联，固执得不去想所有的后果。正所谓无欲则刚，她唯一的索求不是赎身，而是进宫，但是她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进宫。求不到，则放弃。因此，她对他，无需畏惧。
她太聪明，知道分析利弊、审时度势；也很强硬，当她有恃无恐时，绝对不会低头。这一切，都让他，无可奈何。
他从来都不否认，自己是自私的、叵测的。阻止她进宫，其实原因不全是担心她惑乱江山，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哥哥染指她。他也愿意象方始那样，放下一切成见，相信紫来真的是去实现理想，不管能不能废除官妓制度，他都愿意给她个机会，可是他做不到。
他不是楚方始，他没有冒险到可以让紫来进宫去见哥哥，因为紫来会为了方始而坚持的东西，不见得会为了王爷而坚持。简单地说，也许富贵和方始，她会选择方始，但是富贵和王爷，她一定，会选择富贵，她从来，都是这么现实。王爷清楚地知道，即便方始承认自己输了，但是王爷自己，却没有赢，因为，紫来一直都没有给过他机会。
王爷没有大度到肯给哥哥分享同一个女人，他清楚地记得，在归真寺，紫来短短几句话就劝动了哥哥随心去爱映雪，哥哥对她的印象一定不差，即便紫来不能成为哥哥最爱的女人，却能够博得哥哥的好感，被收入后宫。当然，出于兄弟之间深厚的感情，哥哥也不会跟他共享同一个女人。所以，他要紫来的一夜，得到她，同时也是排除其他所有的男人。一夜之后，他真的可以随她去做什么，甚至，可以亲自带她进宫。
但是，紫来就是不肯。她的干净就是她的生命，就是她全部的资本，她绝不会贸然地把这最大的财富给与他人，尤其是王爷。
甘紫来，你这个遭天杀的，你就不肯低一次头？！那么多的女人对我顶礼膜拜、言听计从，唯独你，从来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王爷阴沉着脸，闷闷地坐下来，越想越窝火，正恼怒着，忽然听见门外管家的声音：“王爷，知樟县令沈如廉求见……”
紫来看着丫头端茶进了屋子，又轻轻地挑起烛心，是在做见客的准备工作了，于是问道：“今天要见什么客人？怎么没有听见妈妈提前招呼呢？”
“姑娘，你不要生气……”丫头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妈妈她……”
“是不能拒绝的客人吧，”紫来沉吟片刻，幽声道：“王爷……”
丫头轻声道：“是的，王爷出价五千两银子……妈妈不敢拒绝，但是你又不肯见他……”她偷眼看了紫来，见她神色也还平静，便笑着说道：“不过方才我下楼才知道，王爷买下这次见客的机会，不是他亲自来，是另外一个人要见你……”
王爷花五千两银子安排别人跟我见面？紫来怔了一下，会是谁呢？兆轩？不，兆轩自己有钱，他不用王爷付账……
“紫来……”纱帘后，响起一个低沉而满含愧疚的声音。
紫来浑身一震，来人，竟是如廉！
“我能见见你么？”声音涩涩的，带着难以言状的悲伤，如廉黯然地盯着帘子，隐隐绰绰中，他只能看见紫来的背影。
她默然合眼，无言。见又何须见？还是不相见的好——
“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我若知道你是官妓，除了我带你走，你便再也难有出头之日，我一定会带你走的……”他喃喃道：“我以为，你只是楼里的丫头，不想做了便能离开……我想，你这么年轻，说话就能挣五十两银子，能呆在楼里做，一定是为了让自己有些积蓄，挣够了说走便能走……我考虑着，你聪明，又能干，还这么漂亮，将来一定能找个好人家，不象云儿，那么普通，又老实，还没读过什么书，我要是不要她，她很难找个称心人家……我只是觉着，你比她强多了，我是她全部的希望，可是你，还拥有别的出路……所以，我选择了她……”
“因为我觉得她比你可怜，比你更需要我……可是我不知道，”如廉唏嘘起来：“我不知道，你是个官妓，你只做粗使丫头，不当姑娘，就是想等着我给你赎身……你攒了钱，先给了我，希望我出人头地拉你一把，我才是你全部的希望，你比云儿，更需要我，可是……我竟然，辜负了你……”
“是你去吏部送的银子，四百两，你本来是打算用来给自己赎身的，只要我去求太守下牒文……王爷都告诉我了……”他忽然，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对不起，紫来，原谅我……”
紫来轻轻地站起了身，拂了拂袖子。
丫头见状，轻声道：“客官，姑娘叫送客。”
“紫来，你原谅我……”如廉见紫来始终不语，这里丫头又来驱赶，便疾声道：“你跟我走吧，王爷说，只要你愿意跟我走，他负责向太守要牒文……”
“紫来，我知道你不愿意呆在这里，跟我走吧……”如廉大声说。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紫来缓缓地颦紧了眉头，片刻的沉默之后，她断然地一挥手。
沈如廉，即便我曾经爱过你，我也不会，去给你做妾。
还有王爷，你这样，只会让我进宫的心意更坚决。我要做的事情，岂是一个如廉可以阻止的，你也不行！
丫头已经把如廉请了出去，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门页一声轻响，紫来头也没抬：“今天见客已毕，你下去吧。”
“问都不问一声，他如何了？”王爷的声音，阴测测地飘过来：“好歹也是个断肠人，还算有些旧情，你居然如此冷酷？”
紫来冷冷地哼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记得，你曾经很是为他心碎……”王爷嘻嘻地笑着，拉开了纱帘。
紫来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爱过，又怎么样？”心碎？不用你来替我遮掩。
“不闻不问总是不好的，”王爷悠声道：“今天，怎么说，也是你伤了他……”
“他不也伤过我？！我受伤的时候，有谁来过问？”紫来漠然道：“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要假手于人。”
这个丫头，愈渐冷酷了。王爷怔怔地望了她一眼，说：“你为什么不跟了他走？”
紫来满脸不屑道：“三十万两我都不受，他有几斤几两？”
这是跟我抬杠呢。王爷笑笑，又说：“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我没打算跟他再见，浪费王爷心血了。”紫来冷声道：“王爷今后想成人之美，还是要先问问当事人的意见，以免乱点鸳鸯谱。”
王爷脸色一凛，未及答话，紫来又开口了：“收起你的假惺惺吧，你会去跟太守要牒文？让我跟着他走？！不把我放在手心里玩了？！你今天把他差了来，不就是要看我怎么被打击么？”
她一脸鄙视，连嘴角都挂上了居高临下的轻蔑：“就算你真有这么好心，别说是跟着他去做妾，就是去给你做王妃，我也没兴趣！”
“甘紫来！”王爷眼睛里，怒气毕现。
“不耐听你就滚！”她扬起头，咄咄道：“我没有叫你到这里来！”
他咬紧了牙关，觑了一下眼睛，暂时压制下怒气，阴声道：“信不信我让你做一辈子官妓？！”
“谢谢你成全我，”她厉声道：“我还告诉你，秋煜，我甘紫来会一直做官妓，不到官妓制度废除的那一天，我绝不离开醉春楼！”
“你——”王爷终于被气歪了嘴。
“你以后不用来了，因为这里很肮脏。”紫来乜他一眼，讥讽道：“只有狗，才喜欢到处乱跑，为的是，找屎吃。”
王爷气得满脸通红，气咻咻地，拂袖而去。
甘紫来怎么能这么不识抬举？！他本来，是想忍痛成全她的，可是她不但再一次拒绝，还态度如此之恶劣，直呼其名也就算了，还说他是条找屎吃的狗！自从蒙古回来，王爷还未受过这样的羞辱，她甘紫来，就是料定了他不敢把她怎么样！
反了你了！不让你进宫，你也不用报复得这么立竿见影啊？！老子灭了你！王爷狠狠地一锤，砸在座凳上。掌中一阵剧痛传来，王爷忽地，就泄了气。
紫来怎么了？
这不是从前伪装得谦虚恭顺的紫来了，她变得如此尖刻和冷酷，不但是对王爷，对如廉也是如此。她的爱情过去了，他似乎应该欣喜，可是，王爷却蓦地觉得有些不对，紫来比从前更激进，也许，在她的心里，再也没有感情存在了。
王爷忽然觉得有些惶然。他似乎做错了，似乎逼她太急了，她在绝望的边缘，即将崩溃，这份歇斯底里，其实就是崩溃的先兆。王爷倏地后悔了，在亲情上，紫来已经孤苦无依，在爱情上，如廉、兆轩一再弃她而去，最后一个方始，也成了幻梦，人生是如此地令人绝望，令她负气得不愿意再接受希望，这的确是他的预想，可是，紫来还能够承受么？
她心里充满了恨，如何还能抽一点罅隙来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