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浣紫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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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时间又安静地过了几天,善卿从书斋旁经过,看见紫来正在张先生的指导下进行对联的学习,她在窗外站了一会,低声吩咐丫环:“课程结束后,请张先生过来一下。”

对联,应该放在下个月学习,如果不是紫来聪颖,那就是张先生在敷衍。善卿必须时刻关注,紫来的精明要想成熟,必须有丰厚的知识底蕴。不管能不能成为花魁,知识都是必须具备的,能够塑造和改变紫来的,马虎不得。

正想着,管家匆匆地走过来,低声道:“上姑娘,茶行送茶来了,但是银毫暂时没有货,还要等几天。”

善卿问:“还要几天?”

“三天后送过来。”管家回答。

善卿点点头:“那就行。”银毫是王爷最喜欢喝的茶,但是善卿知道,王爷要想做得不留痕迹,就绝不会这样性急,而她,也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只是,她必须要先制订出应对措施,如果,如果王爷真是打算把紫来送进皇宫,她必须想办法阻止。

“先生,这几天,小姐学业如何?”善卿轻声问道。

张先生非常高兴地回答:“上姑娘,小姐的基础超出我想象许多,聪明又好学,领悟能力极强啊。这几日,教的对联,安排的是十天的教程,不过五天,小姐就已经将方法运用得很灵活了,我准备再巩固两天,就开始教诗词。不过从小姐的情况来看,诗词也不在话下,如此一来,不到半年,我就教不下去了,上姑娘还是要提早时日,另请高师。”

善卿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何谓高师?”

“文豪之辈啊。”张先生说:“一般的先生,已经教不下了,还怕会耽误小姐。”

善卿好生惊异,这张先生,是京师第一流的名师啊,竟然推荐文豪来教紫来,这是否意味着,紫来的文学素养,在半年内就可达到头牌的水平?!她想了想,问道:“先生需要我从几时开始准备换老师?不知你又有什么推荐人选?”

“初冬时节,必须更换。”张先生沉吟道:“上姑娘声名在外,以姑娘的修为,一定有许多文豪的至交,姑娘就提前谋划,选定一个吧。”

“的确是认识许多名人雅士,可是,谁会合适呢?”善卿为难道:“好象谁都可以,又好象,谁都不合适……先生,你有好的建议吗?”

张先生沉吟片刻道:“论诗词,当属蒋子期,论曲艺词牌,当选方鲍安,要论心性音律,应推郭伦,不知上姑娘更倾向于哪个方面?”

“蒋子期孤傲,未必肯屈尊为师,郭伦温和,却又嫌太过风流……”紫来交给他,即算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善卿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说:“方鲍安,向来修身养性,他的安静随和,可能更适合调教个性分明的紫来,可惜,他擅长的是音律,紫来不可能,只凭舞蹈立身啊……”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能用来支撑舞蹈的寿命太短了,这不该是紫来的立身之本。

张先生微微一笑:“上姑娘,我建议你都去请,能来的,都来。”

善卿默默地皱了一下眉头。

“面对各样的人,也是小姐必须的功课,”张先生认真地说:“虽与小姐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我可以确定,小姐是个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她能抗拒诱惑的。”

善卿偏头一想,也是,三个人都已婚配,紫来已发誓不为人妾,他们,再有才学,也进入不了她的视野。无论如何,张先生的话有道理,试一下也是值得的。

“上姑娘,我估计,其余两个人可能都没有问题,”张先生迟疑了一下说:“但是蒋子期,你就算有能力说动他,他也会要先考学生的……”

“小姐过不了他的考试吗?”善卿纳闷道。你不是,一直在说她如何的聪明好学么?

张先生看善卿一眼,明白她的疑惑,低声道:“他性格乖僻,考题也是千奇百怪,完全随心所欲,没人猜得到,也没人拿得准……当年丞相之子江舜平想拜师门下,他给出的考题就是一个字——止,江舜平苦思一个时辰,一言不发,沮丧而去,据说现在还没能把题目破出来。”

善卿垂下眼帘,不做声了。

张先生叹道:“上姑娘,你还是先找关系,能面见到他的话就成功一半了,其他的,就看小姐的造化了……”

善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月影台上,紫来还在舞蹈,善卿的目光渐渐地移开,落到池塘里有些衰败的莲叶上,心想,王爷真是沉得住气,已经立秋了,还没有半点的动静。

你想以静制动,我偏要,以动制静。

善卿淡淡一笑,也许,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你,那就要联合紫来,一同对付,我不相信,等你爱上了她,还会把她送往皇宫?!

现在善卿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让紫来了解秋煜王爷。

紫来已经洗完了澡,着了雪白的中衣出来,看见善卿还没走,于是问道:“姑姑还有事么?”

“你累了?”善卿笑道。

“没呢,”紫来说:“姑姑陪了一天,我是怕姑姑累了。”

真是乖呢。善卿悠然道:“今天兴致忽然来了,想同你拉拉家常。”

“是说姑姑的过去么?”紫来兴奋得两眼放光。

“我的过去?”善卿又好笑起来:“你想从我的过去学到什么东西吧?可惜啊,我是算走运,一路走到花魁并没受什么波折……”

“你是说,你天生就是花魁?”紫来笑呵呵道:“姑姑,大言不惭了。”这个时候的她才表现出了与年龄相当的稚气。

“谁愿意天生是花魁?”善卿苦笑道:“这不是我的幸运,反而是我的不幸。”

“就算我先前没有波折,跟皇上扯上关系后,却开始了没完没了的磨难,皇宫,不是个良善之地……”善卿低声道:“真正要说我的故事,应该是从先皇把我带回京城开始……”

待善卿故事讲完,紫来默然许久,才说:“外人只觉得你风光,没想到你也是在太后的手里几次逃生……运气固然重要,可是……”紫来犹豫了一下,问道:“王爷为什么要救你?”

“也许,他觉得,他欠我人情吧。”善卿笑了一下,回答:“或者也可以说我救了他的命。”围

紫来就更加奇怪了。

“世事都是很复杂的,对皇宫的事我其实一点都不懂,那个机缘,也是恰好,也许,只能说是命运对我的眷顾吧。”善卿说:“那夜,皇上为朝廷的事烦心,忽然想起要同我谈谈心,缓解一下压力,于是命内侍偷偷把我带进了宫。我们俩人正说着话,太监大总管王伦忽然急着求见,皇上不想扫兴致,欲敷衍着不见,他竟然擅自闯了进来。为了不让皇后知道来抓现场,皇上只好把我藏进衣柜。我在衣柜里听见王伦历数秋煜王爷的种种不是,怂恿皇上将他处以极刑。”

“我听得心惊肉跳,却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大太监太霸道,哪有劝人父亲杀儿子的?后来他竟然说,他已经召齐了御林军,只待皇上点头,今夜就将王爷正法。”善卿说:“我想,这不是逼宫么?转念一想,这样似乎不妥……”

“皇上并不傻,他听了之后,只说考虑一下,但王伦并不罢休,站在殿上不走了,非等皇上发话。”善卿低声道:“最后皇上说,你到殿外去,一个时辰后,朕给你答复。”

“皇上找你商量了?”紫来问道。

善卿点点头:“他问我怎么看,我说,王伦现在既然能逼迫你,那将来,新皇稚嫩,他也能逼迫新皇,这天下,到底是皇上家的天下,还是他王伦的天下?!”

“是因为你对王爷的了解,觉得王爷不是王伦说的那样的人?”紫来问:“所以你站在王爷这边说话?!”

“那时候,我还不认识王爷,只风闻过而已。”善卿说:“我不过觉得这个王伦,目的没有这么简单。”

“那皇上怎么说?”紫来继续追问。

“皇上想了很久,才说,秉策文弱,王伦好控制,所以,才要杀秋煜。”善卿淡淡道。

“皇上竟然知道?”紫来惊呼道:“那他该怎么办?”

“王伦带了御林军来,明为劝谏,实为逼宫,皇上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善卿说:“但皇上性格懦弱,又怕王伦铤而走险,让朝廷陷于****,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

“由此可见,先皇,是深知秋煜聪明的,”善卿忍不住叹道:“他的聪明,可真是不一般……”

“他……”紫来本想切一下,又不敢扫善卿的兴,只好忍住,说:“他怎么个聪明法?”

善卿微微一笑:“皇上把王伦喊进来,说,朕愿意惩处秋煜,但听说王府护院都是誓死效忠王爷的,怕节外生枝,还是先带进宫来,朕亲审一番再动手,也好过外人口舌。”

“王伦是个谨慎多疑的人,他一听,马上问,这么晚了,如果王爷不相信,不肯进宫怎么办?”善卿顿了顿,说:“先皇说,他要是不信,你就跟他说,皇上说让我把他项上之物交给你。皇上把脖子上的一个挂件给了王伦,说是从蒙古带回来的,一直带在脖子上,王爷一见,一定相信。”

“于是王伦就拿着东西去了,一个时辰之后,在王府里,王爷拿到挂件,微笑之间,王伦已经人头落地。随后,王爷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御林军尽数逮捕,皇宫换禁,然后第二天朝堂之上,所有王伦党羽一律处死。”

紫来一下张大了嘴巴。

“知道这里面的玄机么?”善卿悠声道“先皇交给王伦的那个挂件,是王爷小时侯在蒙古亲自用牛角刻了送给先皇的,先皇从不取下,而且为了让王爷相信,王伦当时说了先皇交代的原话,就是告诉王爷,皇上让我把他项上之物交给你。其实王爷一听就明白了,皇帝的头,皇帝的命,都在他手里,那么王伦,就是要逆谋。”善卿长叹一声:“想那王伦,还在迷糊间,就已经人头落地了。”

这个王爷,确实聪明啊。紫来沉吟道:“那这就奇怪了,既然这秋煜王爷这么有能耐,精明强干,手段霹雳,怎么最后,反倒丢了皇位?”

“每个人都有弱点,王爷的弱点嘛……”善卿并没有继续往下说,忽然拐了个弯:“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他要当皇帝,实在很容易,可是一他已经立意要让,也就另当别论了。”

“让?!”紫来忍不住想笑。这可能么?有皇帝不当,那不是白痴,亏这个王爷还那么聪明。分明是卖乖。

善卿别过头,望着紫来,缓缓道:“我要说他重感情,你一定不信。”

“他?!”果然,紫来夸张地大叫一声,不说话了,眼睛里写满了不信任。

“你不了解他,当然会这么想。”善卿说:“要先说让皇位,你一定不信,不如,我就从他府中的两位夫人说起吧。”

紫来赶紧坐直了身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善卿。

善卿微微一笑,心道,又入瓮了啊。

“王府里,没有王妃,只有两个夫人,一个叫江映雪,是原来的江丞相之女,另一个,叫谷幽兰……”话才一开头,就被紫来打断了:“这倒真是两个好名字……”

“别插话。”善卿嗔怪道:“要说让皇位的事,就必然要先说到雪夫人江映雪。她与皇上两情相悦,却被皇上赐婚给王爷,这里面,故事就多了。”不等紫来问,善卿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先皇当年,原本是属意把皇位传给秋煜王爷的,在与秋煜王爷一番长谈后,就定给了秉策王爷。因为在先皇找秋煜谈话之前,秉策王爷也找过秋煜,不过是感叹自己这一生的凄苦与绝望,当时秋煜王爷一言未发,而后就有了让出一说。”

“后来秉策感念弟弟的真情,同时也是为了补偿秋煜,就把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原本定为皇后的江映雪赐婚给了秋煜。据说拟写圣旨的时候,皇上痛哭流涕,江映雪收到圣旨后,只说了一句,一定遵照圣旨,偿还皇上心愿。”善卿感叹道:“可怜他们俩人,是情投意合,却如此违心天隔,一个要补偿弟弟,一个要成全情人。”

“秋煜不要不就得了……”紫来歪歪嘴角:“反正礼节到了,他来个顺手推舟,不是大家都满足了心愿?!这事不就结了。”

“你呀,真是想法太幼稚了。”善卿说:“秋煜一开始,抵死不受,后来太后亲自来求,一语点穿,他若不受,哥哥的江山都将坐得战战兢兢……”

“如此这样,王爷只好受了,一方面,他要领皇帝的情,让哥哥皇位坐得安稳,不担心自己有怨气、不服气,另一方面,他不喜欢映雪,也知道映雪不想自己碰她,所以也就按找皇帝的意思,娶了,给个名号,既不封为正妃,也不与她有夫妻之实,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养在府里。”善卿笑道:“这俩个人,必须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又都不太想看到对方,看到了,又必须维持客气和谐的表面,总之感觉怪怪的,所以,王爷不是很爱回家……”

紫来点点头:“这样一说,我倒有点同情他们俩个人了。”

“雪夫人和王爷么?”善卿问道。

“不,是皇上和雪夫人。”紫来说:“王爷是活该,他要碍于情面,不肯明说,只能怪自己,还怪得了别人?本来么,他是可以做解铃人的……”

善卿无奈地摇摇头。紫来对王爷的成见,可不是一般的深。

“那个谷幽兰啊,又是谁赐的?”紫来笑嘻嘻道:“太后么?想王爷那么浪荡的人,怎会愿意正正经经娶个亲?总是要个制得住他的人,才能要求到他。”

“那你又错了。”善卿说:“错远了——”

紫来瞪着眼睛望过来。

“这个兰夫人,是翰林院大学士谷正钪的女儿,也是几次偶遇对王爷满心倾慕,一心要嫁给王爷,找人做媒不成,被王爷拒绝一时想不开,就在家寻死,好在被救过来了。后来王爷知道了,说,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这样就把她娶了过来,也是夫人的名号,在雪夫人之后。”

“听说这个兰夫人,真是个厉害角色……”善卿说:“王爷只要一进家门,必定寸步不离地跟着,王爷在外面若有相好,则使尽一切手段拆开,要是家里有王爷属意的丫环,也是各样方法排挤,不弄出门去不罢休……”说到这里,她看紫来一眼,心道,紫来,她才是你真正要防范的人。

“那王爷也不碰她么?”紫来好奇地问。

“碰啊,王爷一回来,必然是留寝她那里的。”善卿说:“她可能是太爱他了,所以容不得别人分他半点爱。”

“她当是个宝呢……”紫来不屑地哼了一声,看见善卿,赶紧把后半句“我怎么看还是不咋的”给吞进了肚子。

善卿定定地望着紫来,忽然问:“我说了这么久,难道你没有发现什么?”

紫来纳闷地望着善卿,问道:“那姑姑,跟他是什么关系?救命恩人?我没听出来……”

“那夜我信口跟先皇的几句话,后来理所当然地被王爷知道了,于是王爷从此后对我另眼相看,他说我救了他,不过是客气,后来他几次救我,就是真的了……”善卿说:“我欠他的更多,你说是救命恩人也行,说是知己,也对。”

紫来嘎嘎地笑道:“你不耻于给他做知己?”

“很荣幸呢。”善卿正色道。

紫来忽然狡黠地笑道:“姑姑,我猜你有点喜欢他。”

善卿默然片刻,坦然道:“不是有点,而是很喜欢。我很喜欢他,可惜,我们年龄有差距,他不可能喜欢我,所以,我很遗憾。这辈子,终于碰到一个心仪的男子,却差距太大,遥不可及……”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他哪里好?”紫来耸耸鼻子。

善卿顿了顿,不答,只说:“别转移话题,我刚才问你,你发现什么没有?”

“发现了,已经问你了啊。”紫来说。

善卿怔了一下,忍不住伸出食指点了点紫来的额头:“你真是笨!”

“他喜欢你么?”紫来赶紧问道。

“他喜欢跟我说话,同他父皇一样。”善卿愠道:“你老盘问我什么?!你就没发现他什么?王府里的什么?!”

紫来苦恼地抓了抓脑袋,讪讪道:“他王府里也好,他也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善卿一下埂住,她想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我就是考考你的洞悉能力。”

紫来摇摇头:“姑姑,你直接说答案吧。”

善卿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王府里,没有王妃。”

紫来吃吃地笑起来:“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这里面,有玄机!”善卿正色道:“王府为什么没有王妃?皇上赐的当不成,爱王爷的也不行,那难道你没有想过,王爷是想找一个自己爱的女人做王妃?!”

紫来什么也不说,看着善卿。她不知道善卿为什么要提醒自己,这似乎不象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虽然紫来可以看得出善卿是喜欢王爷,但同时,她也知道善卿已经放弃了努力,因为善卿跟王爷是不可能的,他们之间不但年龄差距太大、世俗约束太深,而且王爷根本没那意思,善卿也没有想成为王妃的想法。可是,她说出来,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她在暗示自己,可以成为王妃?那倒是符合紫来的理想,是正室,还尽享荣华富贵。这可能么?就是可能,那个王爷啊,既无法让紫来感兴趣,也不会对紫来感兴趣。

官妓的出身,最终的归宿,怎么可能是王妃?

天方夜谭啊——

紫来虽然不说话,却在心底说,我不做无谓的努力,不会在不可能的事情上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王妃的位置虽然诱人,但不是我的,我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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