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了行轻轻地唤道。
一尘睁开眼睛。
了行迟疑了一下,说:“今天施粥的时候,我很担心……你终究还是自制了……”
一尘没有说话,有些出神。
托盘里,两碗粥,小沙弥端着朝善卿、紫来和兆轩坐的小桌走过来,一碗先是给了善卿,另一碗,送往紫来。紫来迟疑片刻,反将粥碗轻轻推向兆轩,一并嘴角扬起了微笑,眼眸中盈盈着异样的意味,象媚惑,又不全尽然。
善卿默默地望着,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
一尘看在眼里,嘴唇蠕动着,似想说什么,了行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尘,有些紧张,举手欲动作,却最终随着一尘别过头去悄然一叹而归于默立。
“师父说,浣衣仙子命格高贵,虽然必然要受些磨难,却始终得佛祖庇佑,师兄,凡是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了行说。
一尘默然。
佛祖慈悲,准予他以一生的相守,来了结这一笑的尘缘。
佛祖慈悲,知道浣衣仙子的祸起,是那日佛前献莲,晚归遭受王母的贬嫡。
佛祖慈悲,纵有磨难,也会给她一个云开月明的将来……
他若想守侯,只能缄默。
可是,她似乎,走得太远了。张兆轩纵有家财万贯,也不是她的真命天子啊。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错误的泥沼里越滑越远,却伸不得手。
莲的心性还是没有改变,但人事,已经由不得他。
王爷正在教坊里转悠,领事嬷嬷跟着,冷不丁就听见王爷问起:“芙霜近期回得少了吧?”
“是啊,距上次回来看教坊里的姐妹都快一个月了,再没回来过,”领事嬷嬷说:“可能是训练徒弟忙着呢。”
“她不来,你们隔三岔五也该去看看,那别院里缺什么,都得给她添上,尽好的使着……”王爷一边走着,一边嘀咕:“也不知道那徒弟,调教得如何了……”
“那姑娘,脱胎换骨了一般呢,王爷您得空也去瞧瞧,可有些模样了。”领事嬷嬷笑着说:“要我来说,芙霜姑娘一辈子的心血都在那上面了,可一点不虚。”言毕,想想,复又啧啧赞道:“可人儿……天生的花魁娘子……”
“你见过?”王爷好奇地问。
“那还是上个月送西域的香料过去,匆忙间瞅了一眼,那姑娘正在台子上甩水袖,模样、身段……真跟仙女似的……哎呀,”领事嬷嬷说:“我当时呀,脚都不会动了,这才多久时间?那要再调教半年,可是了不得……”
王爷听着,嘴角一翘,悠然一笑。
“王爷得空去看看,我说得绝对不假。”领事嬷嬷兴致勃勃地劝。
王爷摇摇头,幽声道:“不急,看新娘,还是要等到盖头揭开的那一刻,先知道了,就没意思了。”
一抬眼,看见管家过来了,报:“王爷,您表哥,张老爷来了。”
兆轩?
王爷手中的折扇轻轻地一提,在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拨弄下,飞快地转了几个圈,他说:“我就来。”
“秋煜!”兆轩看见王爷进来,把手中的茶杯一放,第一句话就是:“这茶不合我口味,赶明送点我喜欢的那几样,存你这,我一来,你还是给我泡我爱喝的……”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讲究了?”王爷吃吃地笑道:“你该不会是,善卿的雅园去多了,跟她学会了什么心情、什么环境换什么茶喝吧?”
“聪明!一说一个准!”兆轩笑起来:“这还真是从雅园学来的,不过,不是善卿教的,是小师父呢……”
“哪个小师父?”王爷的脸微微有些变色,但兆轩浑然未觉,大咧咧道:“紫来啊——”
王爷轻轻一笑,笑容中却浮起了阴沉。
善卿!你好大胆子,竟然想坏我的事!
“今年,还是要去宫里陪姑姑?”兆轩笑嘻嘻地凑过来,带着谄媚的笑:“给太后跟前请个假如何?”
“看你笑成这样我就难受。有什么就直说!”王爷头也没抬:“不去宫里,你有好去处?”
“去雅园吧,善卿邀我们呢。”兆轩殷切地看着王爷。
邀我们?怕是只希望你去吧?!王爷在心里嗤笑一声道:“我还想邀你一起去宫里呢,顺带跟母后说说你绸缎的生意……”
“那个,不急嘛,过完节,有的是机会说,专程去请个旨,太后还不会准?好好的一个节……”兆轩用胳膊顶顶王爷:“你跟我去雅园,如何?”
王爷沉吟片刻,沉声道:“你们赏月,自然得到子时,这样,我先去宫里,母后身体抱恙,应该歇息得早,我从宫里出来以后,就直接去雅园。”
兆轩想想,点头:“行!”
“王爷,得快点了。”说着话,一个美貌的女子从屋外进来了,身着枣红色的缎子,外披淡黄的纱衣,金线走边精致华贵,腰间的翡翠配环绿意通透,步履间当当做响。她梳着三云髻,金凤的步摇一边一个,对称地插着,中间是一朵华贵的牡丹绢花,富贵又大气。弯弯的娥眉,杏眼大而圆,眼角微微上扬,很是机敏的感觉,亮晶晶地镶嵌在瓜子脸,仿佛无事都带着笑,脸颊微微泛红,不知是兴奋还是急切所致,她一脚迈进门槛,刷刷几步就转过屏风,举止风风火火却不莽撞,倒显出几分干练来。
一见王爷,马上脸绽笑花,活泼伶俐的声音咯蹦脆:“王爷,特制的糕点装盒了,才出炉,温着呢,马车也备好了,还有太后前些时候提到的云锦小靠枕,我也提前做好了,都搁车上了,我们这就动身?”
王爷正在丫环的侍侯下换外装,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美人见王爷不说话,不由得丢过一个嗔怪而娇昵的眼神,抬手轻轻一摆,丫环赶紧退下,她就靠了上来,捏了王爷外套上的扣瘩,软声问道:“又怎么了啦?”
王爷看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好象在思索什么问题。
“是我惹了你?”她眉毛一挑,呵呵地笑道:“那就等我把你哄开心了,再走?”一只手,倏地就挽上了王爷的脖子,撒娇道:“这样,可好?”
王爷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快点吧,磨叽什么?!”
她得意地扭一下身子,哼哼一声轻笑,算是作罢,伸出白净修长的手指,轻巧地替王爷扣好衣襟,扎上腰带,仔细地挂上玉配,一仰头,甜笑着:“可以了?走么?”顺势地,倚上来,环住了王爷的腰。
王爷顿了顿,缓缓地拿下了她挂在自己腰上的手,看她一眼,低声道:“今年,你就不去了……”
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但随即,美人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王爷,不要呢……”
王爷一转身,取了折扇,声音严肃:“你就留在家里。”
“为什么啊——”美人一跺脚,有些怒气了,迅速地伸手扯住了王爷折扇的另一头,任性道:“我要去!”
王爷淡淡地看她一眼,扯一下折扇,美人用力抓着,就是不松手。
王爷想了想,音调平静:“年年都去,缺一年能怎么样?”
“既然年年都去,为何要独缺一年?!”美人伶牙俐齿的。
“不要胡闹。”王爷的声音冷下来,下力一抽,美人一措,松开了手。王爷将折扇一收,转身朝外走去。
“江映雪去不去?”美人的声音追着过来。
王爷停下步子,回过头来,回答:“她去。”
美人登时恼了,气咻咻道:“江映雪可以去,我为什么不可以?”
王爷迟疑了一下,缓缓地转过身子,沉声道:“今天过节就算了,下次,不要再让我听见你直接喊映雪的名讳,虽然你们同是夫人,但她地位比你高,按理,你该叫她姐姐,不要仗着我准你管家,就没大没小。”他顿了顿,又说:“过什么节,我带谁去,自有我的道理,今年让你在家呆着你就在家呆着,若再是要闹,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带你进宫。”
美人一怔,脸色瞬间由青转白,忽一下瘪嘴,就要哭出来,领事嬷嬷赶紧凑上前,低声劝道:“兰夫人,王爷说了,今儿过节……您可千万别找晦气,王爷这会,已经不太高兴了呢……”
兰夫人眼睛一眨,不敢再吭声,深吸一口气,纵然是有万般委屈,还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王爷斜着眼睛瞟她一下,抬脚出了门。兰夫人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院子里的马车旁,默立着一个聘婷的身影,着正规宫装,连头发都是板式严谨,尽管金孔雀开屏的顶饰很沉,背还是挺得很直。夕阳的光辉照在她秀美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宽宽的额头,深黛的眉如新月,眼睛不大不小,瞳仁里象含着水波,鼻梁很直,椭圆形的脸上,双
唇闭合成一字,姿容端庄,举止稳重,看见王爷过来,赶紧躬身行礼,声音平静温和:“王爷。”
“走吧。”王爷并不多话,直接上了马车,那雪夫人也赶紧上了马车。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