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浣紫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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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紫蚕珠裙缓缓上身,穿毕。那淡紫的光晕中,一个沉静的人儿,美得眩目,美得倔强,也美得苍凉。这似乎就是为紫来量身定制的裙子,那么合身,又那么配她,雪白的皮肤,迷蒙的紫色的眼睛,松散的发,弥漫着忧伤,含着无尽的沧桑,却傲然不羁着,带着高贵的蔑视,仿佛不屑世间的一切。

善卿看着,禁不住失了神。她只能说,这真不是人间的女子,分明就是天上的精灵,她蠕动着嘴唇,想问,夜里醉春楼后边的平石上,你可是穿着它起舞的?可是她最终没问,她不能问,但是即便是不问,她也能断定,紫来一定是穿着这裙子在跳舞。善卿的目光,徐徐浏览过紫来的每一个部位,然后幽幽地感叹:“只赠有缘人,不买一分文。有缘人?它竟会自己寻找主人?天意啊,天意……”

还有谁,比紫来更适合拥有它?!上天,你把如此特殊的东西送给紫来,一定是有你的用意,她既然如此不凡,就让她顺利地承载我的心愿吧。

“还是披件外套吧,外边凉,裙子薄,”善卿深吸一口气,说:“你只消让榈月看到就行了……”她当然不会早到在这个时候,就把紫来的美丽公诸天下,她说:“拜堂完毕了,还要送她出殡,虽然是衣冠冢,但也是她的落脚处,到时候,我让你单独呆一会,跟她道个别……”

王爷坐在前厅里,看着善卿把紫来带出来,一身暗红色的披风裹得很严实,王爷有些狐疑,却没有多问,径直上了车。

虽是赶去喝喜酒,却是心情都不好,同坐一车,一路无话。

严府的大门,装饰就让人很压抑,匾额高挂红花红绸,石狮子颈上却是扎着触目惊心的大白花,往里走,大红的地毯两旁,一路都是盆栽的白菊,直至喜堂,严申春拱手迎了出来,大红的喜袍,大朵的红花,只是面上,还浮着悲伤。

紫来看他第一眼,骤然觉得他似乎清瘦不少,不过三天功夫,两颊竟陷了下去,容颜有些倦态的苍老,仿佛老了近十岁。本来对他还非常愤恨,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一眼下来,只觉得他好可怜,那么多的恨,一时间也被感伤驱散了。唉,人在的时候不知道珍惜,非得等到人去了才来悔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跟在王爷后边,前行到正厅。门外还飘着白幡,一跨进门槛,忽然什么白色都没有了,红晃晃一片。大红的双喜金匾挂在堂正中,红的高烛,绣着金线的桌布,摆满了吉庆的果点,堂下,红黄相间的两个软垫,往两边,各六张罗汉椅,一溜直排,红的椅套,鲜艳艳、喜洋洋。

门外还有些丧事的味道,这门里,可是气氛热烈欢快得很。不过紫来知道,严申春这么谨慎细致的一个人,如此布置自然有他的道理,她也懒得去多想。四处张望,只看见所有的仆人都穿着红色的喜衣,无声地忙碌着。

王爷问了句什么,紫来没听真切,又听见严申春回答:“都是照她想要的布置的,只要她喜欢……”

王爷转了一下脑袋,又问:“就我们几个客人?”

哼,还是虚伪的老一套,内里做得光鲜,外边还是顾着头脸。紫来正想嗤之以鼻,却听见严申春回答:“能请的大员都下了喜帖,中午的喜宴有十来桌……这会还没来客人,不过是王爷到得特别早罢了……”

王爷呵呵地笑道:“是啊,我这不是特意给你面子不?”

严申春闻言赶紧拘礼:“多谢王爷赏脸。”

紫来斜眼望了严申春一眼,心里嘀咕着,他也算是认真,花了血本了,这样铺张,好象不是纳小妾啊。正想着,忽然听见严申春在叫自己:“紫来,如果不介意,帮我个忙好吗?”

语气出人意料的谦恭,紫来吃惊之余,赶紧回答:“你说……”

“你是榈月最好的朋友,”严申春顿了顿,说:“能否请你,将她的灵牌引进来,拜堂仪式中,还要你帮忙……”

“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他轻声地祈求:“如果榈月还在,一定也希望由你做陪……你能陪她一起,她一定很高兴……”

“好的。”紫来听不得他发颤的声音,赶紧答应:“我听你安排。”

宾客渐渐地到齐了,正厅里、院子里站满了人,人头撺动着,都期待着仪式开始。

鞭炮热闹地响过之后,唢呐嘹亮地吹起来,钟鼓齐鸣,奏乐声起。

“开始——”礼官大声喊。

紫来小心地端起了托盘,托盘上蒙着黄穗大红盖头。正中拢起的,就是榈月的牌位,挂着红花,披着红绸,在盖头下静默着。

榈月,我会小心地托着你,把你送到你一直希望去到的喜堂。

紫来缓缓地抬起了脚步,在喧闹的鼓乐声中,肃穆地穿行,她什么也没听见,只听见榈月轻轻的声音传来:是真的么?紫来你送我去喜堂么?

是真的,千真万确。紫来在心里喊道,榈月,你嫁人了,嫁的你最爱的人。

满目是各样的脸庞,可是紫来什么也没看见,她只看见榈月娇羞的脸庞,在大红盖头下抿嘴微笑。

你这模样,真的挺傻,想嫁得疯了呢。紫来想调侃她,可是一瞬间,泪水湿了眼眶。紫来赶紧吸吸鼻子,大喜的好日子,可不能见眼泪,不吉利!

不管榈月是不是去了,都要给她个完美的婚礼,严申春是这么想的,做为好朋友,紫来也要尽全力。她不能让榈月有一点点的遗憾,也不能让自己有一点点的遗憾。

“新娘到——”礼官喊。

紫来端着盖了盖头的托盘到了正厅门口,她看见严申春站在大厅正中,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手中。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在颤抖,仿佛榈月就在这里,在她的前头,严申春看见了。

“过火盆——”

紫来小心地跨过火盆,然后,缓缓地走向严申春,她看见,他眼里有泪光。

这一瞬间,她原谅了他。不管他有多么虚伪和做作,可是他还有真情在心底。她忽然间明白了,榈月那绝然的报复,确如善卿所说,就是爱,即便是隐藏在那样深的恨的后面,其实,还是最初的爱,从来都没有改变。

紫来走到了严申春的跟前,他依旧望着那红色的盖头,嘴唇轻轻地颤抖着,伸手过来,取走了榈月的牌位,与此同时,一行泪,顺鼻翼滑下。

紫来默默地退到一旁,悲伤地望着严申春独自抱着榈月的牌位行礼,他的肩膀在轻轻地抽动,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在无声地哭泣。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他把牌位放在软垫之上,一叩首下去,良久都没抬头。复抬头,面上是绝然的心伤,一脸泪花,再无其他。

“揭盖头——”

他的手颤抖着,接下了大红的盖头。盖头下,没有新娘娇媚的容颜,只有一个黑色镏金的牌位。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身影若因隐若现,似乎在含泪微笑。终于等到这一天,却是天人永隔。

整个院子里,除了乐声,没有任何人声,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瞅着。一个人的婚礼,如此悲怆。原本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啊,可是谁能将远去的人唤回。

紫来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喝交杯酒——”礼官又喊。

身子被谁轻轻地推了一下,似在好心提醒,紫来一下惊醒过来,赶紧走过去,端起了榈月的牌位,转到严申春的对面站好。

严申春执了酒杯,在榈月的牌位上轻轻一碰,瞬间,嘴唇开始剧烈地颤抖,他死死地盯着牌位,仿佛要把它刻进心里。终于,他抑制住了内心的痛苦,把酒轻轻地撒在了地面,只从胸腔里,滚出一声长叹:“礼成了……”

紫来小心将牌位放在大厅正中右边的椅子上,以为仪式就此结束了,却听见礼官高喊:“敬茶——”

紫来错愕着,看见一个矮小的女人进来,跪下,递茶,她说:“请姐姐喝茶。”紫来愕然间想起了榈月说过的故事,这个来敬茶的女人应该就是严夫人,可是,哪有夫人给小妾敬茶的道理?那一声姐姐,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疑问还没有得到解释,到午后出殡的时候,紫来更看见了一出让人难以置信的局面,严申春竟然剪下了自己鬓角的发,放入了装榈月衣物的棺木中。她狐疑地望了善卿一眼,不明白却不好多问。如果她没有记错,这应该是结发夫妻的告别之礼,母亲送别爹爹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可是,榈月不是严申春的结发之妻啊。

这一切,直到墓碑立起,紫来终于弄懂了。

因为她看见了一个可以合葬的空冢,那预留的位置,显然是严申春自己的,而榈月下葬的那边,墓碑上赫然刻着“严门申春之妻徐氏榈月之墓”。

妻子?发妻?

榈月曾经不可企及的梦想,此刻实现得如此轻易。他欠她的,他想给她的,一并都归了她。可惜,榈月,再也回不来了——

在墓碑前肃立良久,紫来想忍住伤心,感情终于还是崩溃,她哭着抱住了墓碑,心酸地喊道:“榈月!榈月,你看见了么?这都是你想要的啊,你看见了么?”

呜——

那哭得更伤心的,是严申春:“榈月,你满意了么?你高兴了么?你回来好不不好……”

他涕泪横流地说:“我是爱你的呀,我一直都这么的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