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浣紫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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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紫来,知道善卿为什么要送你来寺里习禅么?”一尘从紫来身边绕过,看见她一笔一划地抄录着经书,非常认真。

紫来搁下笔,抬起头,正好答话。

一尘又说:“继续抄,一边回答。”

“不是不能一心两用么?”紫来嘴里说着,眼睛却不敢偏离,错一丁点,便是重抄。

一尘漠然道:“是我在问话,你只需回答。”

“可能是我的性格不太好吧,她想教我如何修身养性。”紫来说。

“哪里不好?”一尘又问。

紫来刚想停笔,一尘又说:“继续。”紫来叹了口气,无奈继续抄写,一边还要想着,一边回答:“姑姑说我性格极端,又急于求成,又锋芒太露……”

“她没跟我说这些,”一尘柔声道:“她只跟我说,你心大,也心累,要我帮帮你。”

紫来一怔,想说什么,却听见一尘在耳边命令:“抄书,别停下。”

“放下就是解脱。”一尘柔声道。

佛陀住世时,有一位僧人来到佛前,运用神通,两手拿了两个花瓶,前来献佛。

佛对僧人说:“放下!”

僧人将左手拿的那个花瓶放下。

佛陀又说:“放下!”

僧人将右手拿的那个花瓶放下。

然而,佛陀还是对他说:“放下!”

这时僧人说:“我已经两手空空,诶有什么可以再放下了,请问现在你要我放下什么?”

佛陀说:“我并没有叫你放下你手中的花瓶,我哟啊你放下的是你的六根、六尘和六识。当你把这些统统放下,再没有什么了,你将从生死桎梏中解脱出来。”

紫来轻轻地望了一尘一眼,一尘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夜色渐浓,小沙弥进来添灯油,小声提醒道:“施主,已经过了回去的时辰了。”

紫来方才惊觉,自己看书已经快三个时辰了,时间怎么竟过得这么快呢?她看了看书架,说:“今夜不要你送了,我自己回去,看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

“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不知何时,一尘已经站到了屋里,他劝道:“紫来,该回去睡觉了。”

紫来磨蹭着,不想走。

一尘想了想,说:“我又给你说个故事吧。”

紫来微笑着,坐直了。

《剑客》

徒弟问师父:“我努力学习的话,需要多少年才能成为一名剑客?”

“你的一生。”师父回答。

“我不能等那么久,”徒弟说:“只要你肯教我,我愿意下任何苦功去达到目的。如果我当你的下人,需要多久?”

“十年。“师父回答。

“家父年事已高,我必须尽早回去服侍他,”徒弟不甘心地问:“如果我更加刻苦地学习,需要多久?”

“三十年。”师父回答。

“怎么会这样?”徒弟喊道:“你先说十年,又说三十年,我不惜任何苦功,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精通此艺。”

“那需要七十年。”师父说:“欲速则不达。”

徒弟终于明白是因为缺乏耐心受到师父的斥责,于是只好说任由师父安排。

师父的要求是:不许谈论剑术,连剑也不许他碰,只要他做饭、洗碗、铺床、打扫庭院喝照顾花草,对于剑术只字不提。

这样过了三年,徒弟还是做着这些杂役,每当他想到自己的前途,内心不免有些凄惶和茫然。但是,有一天,师父悄悄地从他背后蹑进,以木剑给了他重重的一击。第二天,正当他忙着煮饭的当儿,师父又再度出其不意地向他袭击。

自此以后,无论日夜,徒弟都得随时随地的预防突如其来的袭击;整天里,他时时刻刻都品尝遭受剑击的滋味。但他总算悟出了其中的道理。豁然贯通之后,他终于成了天下有名的剑客。

“时间可以用来验证一切事物的过程,我还是那句话,欲速不达,凡是讲求随意,不要刻意,当学时则学,当眠时则眠,融会贯通,才能水道渠道。象你这样强行读书,不讲求积累和消化,是没有用的。”一尘吩咐小沙弥:“带她走吧。”

紫来万般不情愿地起了身。一路走着,直到望一尘的身影不见,终于忍不住嘀嘀咕咕地发起牢骚来:“这个一尘老和尚,也真是的,人家巴不得弟子好学,他非要赶我走!眼看那本书我就快看完了,又要拖到明天……”

小沙弥吃吃地笑着开了口:“住持并不老啊——”

“反正年纪不小了!”紫来忿然道。

“你别生气,他也是为你好,这么熬下去,把身体熬跨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小沙弥轻声道。

“还是你说话中听。”紫来忍不住看他一眼,灯笼的光虽不明晰,但还是可以照出小沙弥清秀的面容。紫来好奇地问:“你多大了?怎么来做了和尚?”

“我十九了,”小沙弥回答:“我来做和尚,是为了照当年的住持了行大师帮一个忙……但是了行大师一般不见外人,所以,我只好先做了和尚……”

“了行大师一般不见外人?”紫来狐疑道,不会吧,我每次来归真寺都见到他了,见他似乎很轻易,如何又来这么一说呢?

“非但了行大师,就是一尘大师,也是如此。”小沙弥说:“这可是皇家寺院,达官贵人们要见方丈,都要提前预约的,方丈若是不方便,说不见便不见,岂有得商量。”

紫来一下顿住,她忽然间想到,也许,每次她陪别人来,榈月也好,善卿也好,其实都不是方丈给她们面子,而是,为了见自己?想到这一点,紫来顿时愕然。

慎知方丈的遗命里到底又什么秘密?

她放下自己的问题,先问小沙弥:“你到底有多重要的事,非得求了行大师呢?那后来,又办成了没有?”

小沙弥叹口气道:“我父母早亡,留下的一个小书店,我带着弟弟相依为命,他生性调皮顽劣……”

顽劣?怎么跟我一样的评价?紫来皱皱眉头:“闯祸了?”

小沙弥点头:“是啊,他学过些拳脚,性情冲动,又好打抱不平。那日在集市上,看见财主儿子欺负我们那卖地瓜的隔壁邻居,打得大爷一身是血,他一时怒起,当即上前抓了人家一顿痛揍……”

“打得好!”紫来恨恨地一捏拳头。

“好是好,”小沙弥叹口气:“后来那财主儿子被抬回去,当天夜里就死了——”

“官府来抓人,邻居大爷把弟弟藏在草垛里,算是躲了过去,我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就劝他自首,一边卖了房子,只想不管是发配也好、充军也好,好歹先保他一条命……”小沙弥的声音渐渐愤怒起来:“谁知县衙收了我的钱,也收了财主的钱,还是要把弟弟问斩……”

“我求冤无门……这个时候,也是天无绝人之路,村上有个游方的和尚经过,他说可以去求了行方丈……”小沙弥说:“我跟着游方和尚到了京师,才知了行大师不见外人,连游方和尚都没能见到他……”

“我一急,横下一条心就上了昭山,跪在山门外要求遁入空门。我想,做了寺里的和尚,总能见得到了行大师的。谁知归真寺岂是随意可进的,我苦跪三天,僧人只给饭食,叫我回去,死活不收。我也抱定了决心,宁可跪死,也不吃饭,就这样跪了五天,人都饿晕了,才被抬进寺里灌了米汤。”

“迷迷糊糊中醒来,只看见一个和善的老和尚,问我为何要进寺当和尚,我据实相告,说若能得了行大师相助,救得弟弟,愿十世永侍佛祖。”

“那老和尚闻之垂泪道,万念一愿,岂有不受之理。于是准我剃度皈依。”小沙弥说:“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老和尚,就是了行大师,他收我入门。”

紫来问:“你做了和尚,那弟弟得救了么?”

小沙弥点点头:“剃度的第二天,了行大师吩咐我,巳时三刻到山门处打扫山道,要想到弟弟的处境,要放声大哭。我依言行事,越哭越伤心,以至于扫帚都拿不起,只能席地而哭。”

“这时候,过来一行人,为头的下了马,向我走来,奇怪地问我为何哭得如此伤心?那人气宇轩昂,正是秋煜王爷。”

混账王爷?!紫来一下瞪大了眼睛,竟然是他救了小沙弥的弟弟?!

“王爷问明了情况,什么也没有说,当时我什么也不懂,过后还一直担心。谁知后来,王爷把弟弟带到了山上,让我们兄弟相见,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王爷收了他做书童。”

“那最好了!因祸得福!”紫来一拍手,高兴道:“老天有眼!”

“王爷是好人,”小沙弥说:“听弟弟说,他在王府里过得很好,有时候王爷来寺里,还会特意叫上他来看我。”

“唉,他是好过了,可你却做了和尚。”紫来惋惜道。

“做和尚不好么?原来认为做和尚挺惨的,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出家?可是现在我觉得挺好的,啊,我很适合做和尚,习禅让我懂得了许多。”小沙弥说:“现在这样,我已经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我自己选的这条路,虽然是阴差阳错,却还是走对了。”

紫来轻轻地笑了:“你真能随遇而安,我也觉得你很适合做和尚。”

“你就做不到随遇而安,因为你心里有太多欲望。”小沙弥忽然说:“人心难满,贪欲无止境,无法逾越欲望这条鸿沟,就会因为过强的欲望而毁灭自己。”

紫来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想到,这个只是在晚上陪自己走路的小沙弥,俩人除了今夜多话是从无交谈,他怎么在无声无息中就把自己看了个透?她纳闷地望了小沙弥一眼,却正好迎上着他的目光,就在这一瞬间,她看见了他眼里的智慧。

是的,异于常人的智慧。难道这就是禅?

转过竹林,紫来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安排我到佛唱阁?”

“凡事都有因果,人自有来处,也只有去处。”小沙弥答:“施主你何必耿耿于怀呢?”

“我就是好奇。”紫来说。

小沙弥轻声笑道:“该知时自知,不知时勿问。”

“跟你们说话,真叫一个累。”紫来感慨不已。

“施主,要学会放下、排遣、消亡,”小沙弥说:“物来则应,物去不留,安往当下,无弃无求。”

紫来当即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的修为比我高多了。”

“哪里,是你不曾心净。”小沙弥一指前方:“我们到了。”

“跟你说说话,路也不觉得远了,”紫来一脚踏进理斋园,将手中的灯笼递过去:“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小沙弥憨厚地笑笑,接过灯笼,转身走了。

“诶,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法号呢?”紫来喊一声。

“小僧法号凡修。”

紫来想了想,又问:“那你弟弟呢,叫什么名字?”

“他叫昕阳,王府里的人,都叫他小飞侠——”

小飞侠?!紫来吃吃地笑着,的确是喜欢行侠仗义啊,等将来有一天我去了王府,定然要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