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个赌法?”善卿微微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她当上了花魁,就是我赢,那么,以后我要对她做什么,你都不能再多说一句话。”王爷淡淡地望着善卿,眼睛里透出一股锐利的光:“如果她选择输,那就是你赢了,赌注由你定。”
“真由我定?”善卿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狡黠。
“我于你,从不打诳语。”王爷悠声道。
善卿无声地笑了一下:“如果她选输,那么,你带她回王府。”
“我带走了花魁,怎么还能带她?”王爷开始打太极。
“你说她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我说不会,这一输,至少证明你错了,而且,她也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作为奖励,王爷难道不应该带她回王府?”善卿问:“难道,王爷宁愿她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却不愿意她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你的王府,只容纳无情无义之人么?”
王爷轻轻一笑:“善卿,你到底想干什么?”
善卿漠然道:“我只是想,尽量把自己的徒弟安排妥当。”
“不,”王爷说:“你希望我把她留在王府,可是,我要告诉你,即便我带她进王府,她也不会甘心呆在府里……你知道,她的目的是进宫!”
“别送她进宫!”善卿压低了声音,却加重了语气。
“我只能答应你一件事,作为赌注的交换。”王爷沉下脸来。
这一次,他是当真的,所以,没有条件可讲。善卿幽幽地叹了口气,片刻的思索之后,她说:“我选的赌注,是不让她进宫。”她看着王爷,眼睛里是凄然,但更多的,是决绝。
紫来不能进宫,她一旦进宫,就不属于你了,你会后悔的,王爷。
这一瞬间,善卿下了决心,官妓制度不是凭紫来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废除的,对于善卿来说,这一辈子即将结束,以后还有没有官妓跟她无关,她只要紫来延续她的爱,好好地陪伴王爷。其他的,都不重要。
“两个月后,等她从归真寺回来,我要把她送会醉春楼去呆三天,然后再比试……”王爷笑容渐显阴沉:“善卿,我会派人好好看着她,你若偷偷送信,那就是作弊。”
善卿冷笑一声:“你觉得,我是那种人么?”
“不是。”王爷笑嘻嘻地说:“只是为了公平起见。因为,我很期待结果如何。”
善卿看他一眼,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好狡猾的王爷,步步紧逼,明知紫来痛恨官妓的出身,却还是要把她放回到醉春楼,所有的压力一起释放,那样紫来在极度厌恶的情况下,极有可能会抓住一切机会寻求解脱,未必还能坚持初衷。
王爷的想法相当的残忍,可是,紫来逃避不了。善卿也无可奈何。
“紫来,你的字写得不错,谁教的?”一尘站在紫来的身边,看着她一笔一划地抄经书。
一瞬间,紫来想到了如亷,她嘴里回答着:“街上的一个代书先生。”心里,却泛起了涟漪。如亷现在在干什么?他那么聪明又那么刻苦,今年的春闱,一定能中举的!中举之后,他还会记得她吗?还会来找她吗?
不知为什么,紫来有点担心。自己进雅园,一走这么久,如亷的生活中,会不会出现别人?她的眼前,闪过那张颊上布满了成片雀斑的黑红的脸,房东的女儿看似对如亷有意啊……紫来摇摇头,不会的,她比那女孩漂亮,她还给了如亷那么多的钱,也算是有恩于他,如亷不会忘记她的。
“怎么不写了?”一尘低声提醒。
紫来提笔蘸墨,定下心神,细细抄去。才写两笔,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如亷若是中举,能封什么官职?他能助自己实现理想吗?如果只是受封为一个小小的县令,还要去到外地任职,那……自己接近皇上的计划,还有离理想的距离,不是更远了吗?
紫来有些闷闷不乐,忽听一尘说:“抄错了——”
她一惊,凝神一看,可不是,不由得悻悻地将此页撤下。
一尘幽声道:“你慢慢地抄,放下心思,我给你讲个故事《皆因绳未断》。”
一个后生从家里到一座寺院去,在路上他看到了一件有趣的事,便想以此去考考禅师。于是他来到寺院问禅师:“什么是团团转?”
禅师随口回答:“皆因绳未断。”
后生听到这个回答目瞪口呆,禅师问:“什么使你如此惊讶?”
“不,禅师,我惊讶的是,你怎么知道的呢?”后生说:“我今天在来的路上,看到一头牛被绳子穿了鼻子,栓在树上,这头牛想离开这棵树,到草地上去吃草,谁知它转过来转过去都不得脱身。我以为禅师没看见,肯定答不出来,谁知禅师出口就答对了。”
禅师微笑着说:“你问的是事,我答得是理,你问的是牛被绳缚而不得解脱,我答得是心被俗世纠缠而不得超脱,一理通百事啊。”
“名是绳,利是绳,欲是绳,尘世的诱惑与牵挂都是绳。人生三千烦恼丝,你斩断了多少根?”禅师又说:“众生就象那头牛一样,被许多烦恼痛苦的绳子缠缚着,生生死死都不得解脱。”此后生从中生悟。
一尘徐徐说道:“一只风筝,再怎么飞,也飞不上万里高空,是因为被绳牵着,故而失去了广阔的天空;一匹壮硕的马,再怎么烈,也被马鞍套上任由鞭抽,是因为被绳牵着,从此失去了驰骋。”他看紫来一眼,轻声道:“故而,人为事儿转,皆因绳未断。”
紫来停住手,默然片刻,低声道:“大师说得对,可我还是不能舍。”
一尘呵呵一笑,轻声说:“一个和尚因为耐不得佛家的寂寞就下山还俗去了,不到一个月,因为耐不得尘世的口舌,又上山了,不到一个月,又因不耐寂寞还是还俗去了。如此三番,禅师就对他说,你干脆也不必信佛,脱去袈裟,也不必认真去做俗人,就在庙宇和尘世之间的凉亭那里设一去处,卖茶如何?于是,这个还俗的人就讨了个媳妇,支起一处茶店,倒也过得滋润自在。”
“半路子的人只能做半路子的事。”一尘微笑着下结论:“中间人,中间事。”
紫来忍住不“扑哧”一声笑出来,亦从沉重的心思里跳了出来,她掩嘴道:“原来你还是在绕着弯子教训我……”
“非也,非也。”一尘轻笑:“如果你一定要这样认为,我也没办法。”
“我这辈子,”紫来沉思片刻,说:“可能入不了禅了。”
“非也,非也。”一尘正色道:“你有慧根,只是欲念太重。”
“你也看出来了?”紫来默默地望一尘一眼,轻声道:“什么都可以放下,唯独一件。”
“唯独一件?”一尘点点头:“是为善事,则为修德。”
“一尘你为什么不问我,是什么不可以放下呢?”紫来好奇地问。
一尘悠然而笑,他慢慢地,又讲了一个故事——
《月船作画》
月船不仅是一位有名的禅师,还是一位绘画高手。他的话惟妙惟肖,气势磅礴,但却贵得出奇,而且他还有一个习惯,就是要先收钱在作画。
有一天,一个妓女请月船禅师作画,月船禅师问能付多少酬劳?女子回答,要多少就给多少,但要去她家中当众作画。月船答应去了,在一屋子的宾客中作完画,然后拿着酬劳欲走。那女子又对客人们说:“这人只知道要钱,画虽作得好,却透露着金钱的污秽,这种画不宜挂在客厅,只能用来装饰我的裙子。”说着便将自己的一条裙子脱下,当众要月船禅师在上面作画。
月船禅师仍不动声色地问:“你出多少钱?”女子答道,随便你要。月船便要了一个很高的价钱,然后平心静气地在那女子的裙子上作画,作完之后又若无其事地离去。
别人听说此事非常纳闷,月船禅师衣食无忧,为什么如此看中金钱?只要给钱,好像受任何侮辱都无所谓,真是不可思议。原来,月船禅师禅住之地经常发生灾荒,而富人不肯出钱赈济,因此他准备建造一座粮仓,以备不时之需。
同时,月船禅师为完成师父建造寺院的遗愿,只好以作画筹集资金。此愿望完成之后,他便退隐山林,不再作画。
一尘说完之后,就默默地闭上眼睛,开始入禅。
紫来沉吟一会,忽然说道:“等我完成了这个心愿,再来皈依我佛……”
“心有善念,即已向佛,佛法无边,不拘形式。”一尘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捻起了佛珠:“到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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