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来慢慢地直起腰来,正好迎上花灵的眼光。她默默地望着花灵,花灵正挑着细长的丹凤眼,斜斜地望着她。
紫来望着她,不动。
花灵也盯着紫来,不动。
渐渐的,紫来的眼睛里,浮起一股淡淡的厉气,渐渐地浓了。
花灵有些招架不住,倏地收回目光,转身进屋:“紫来你进来。”
紫来?她肯叫我紫来了?紫来知道,昨天的下马威奏效了,她想了一下,跟进了屋里。
“我不想跟你起冲突,”花灵首先就表明了态度,但马上,她又说:“昨天的事,你必须当众跟我道歉,等我挣回了面子,就不跟你计较了。以前的事不提了,从此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哼哼,紫来轻轻地冷笑一声。
花灵已经感觉到了紫来的不屑,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加重了语气:“你总不能,想没事一般就这么算了!我还是要脸的……”
冷不丁,猛一下,就被紫来掐住了脖子摁到了圆桌上,花灵挣扎着,伸手往后捞,想抓住紫来,没想到手才一伸,就被紫来反剪了去,顺势一拖,脸颊从桌面上带着桌布被拉下来,只觉得腘窝被紫来的腿一踢,登时就膝盖就着了地,花灵还没缓过气来,马上又被摁到了圆椅上,她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个死蹄子!看我不叫妈妈把你……”
“那你也得有命才行!”紫来低喝一声:“我贱命一条,要死,也要弄你陪葬!”就是一脚,踩住了花灵的手,使劲地用鞋团一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花灵的手顿时变得又紫又黑,痛得嘴巴都歪了,这里脸又被摁住,只挤得粉脸一张成了压扁的番茄,她“咻咻”地吸着冷气,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毁了你这张脸。”紫来冷笑道。
“你敢?!”花灵喘着气,愤然道:“别以为妈妈会放过你!”
紫来嘴角一撇,吃吃地笑起来:“妈妈敢跟王爷为敌?她有几个脑袋?”
“王爷,王爷会保你?!”花灵可不是吃素的,当即反唇相讥:“保你回来做丫头?!”
紫来呵呵一声干笑,松开了手,压低了声音悠然道:“有胆子,你就去问问妈妈,王爷在给妈妈的信里面是怎么嘱咐的……”她浅笑着,飘然而去。
花灵脸上被挤压的红印才消退,渐渐堆上淡淡的青色,然后,复又涨红,她默然片刻,重重地一咬嘴唇,决然地走向袁妈妈的房间。
袁妈妈刚起身,还未着装,只披了衣服坐在凳子上喝茶,猛一下门被推开,花灵闯了进来。袁妈妈有些不满,斜了花灵一眼:“进来也不知道敲门?”
花灵虎着一张脸,望着袁妈妈。
“为紫来而来的吧?”袁妈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去惹她?!”
“妈妈你偏心!”花灵气嘟嘟地说。
袁妈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回敬道:“我哪里偏心了?你不敲门就进来,我可以罚你的都没有追究呢……”
花灵抿了一下嘴唇,贸然问道:“紫来的后台是王爷么?”
袁妈妈皱了皱眉头,说:“你这样问话,要我怎么回答?”
花灵顿了顿,继而低声道:“妈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要提醒我别去惹紫来……”
“这楼里,没有花魁,你是第一头牌,有了花魁,你也是排名第二,担心什么呢,非要跟她拗什么拗,说白了,她一个洗衣的丫头……”袁妈妈说话滴水不漏:“你跟她斗,不怕失了身份?”
“可我怎么,越听就越觉得妈妈偏心呢?”花灵的嘴角漾一丝冷笑:“妈妈,我在楼里这么多年,还能看不懂这样的事么?”
袁妈妈斜着眼睛看了花灵一眼,定了定神,徐徐地开了口:“王爷给我的信上说,做头牌还是洗衣服,随紫来选,如果她选做头牌,则可以只居其室,不侍一客。”
花灵浑身一震,是的,这样的礼遇,前所未有,王爷的眷顾,可见一斑。
“紫来选了洗衣服。”袁妈妈轻声道:“她自己选的……”
花灵默默地低下头去,心事重重。
“你想什么,妈妈都知道,妈妈也是过来人。”袁妈妈轻轻地起身,抚摸着花灵的肩头,低声说:“紫来若是有心跟你争,你争得过她吗?昨天,你都看见了,她进门的时候,妈妈我看你的眼光……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你不仅仅没有她这般的幸运,而且各方面,比起她来,都差了许多。
花灵的肩头在袁妈妈的抚摸下轻轻地颤抖起来,终于,她伏下身去,细碎地哭了起来。
“别去招惹她,她不会为难你。”袁妈妈淡然地说着,却又禁不住无声一笑:“这个孩子,我看她的志向,不在醉春楼……”
花灵并没有听清话里的深意,她已经心乱如麻,从再次看到紫来的第一眼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绝对不是紫来的对手,惨败是迟早的事情,家世沦落之后,她没有想到,身在烟花之地的醉春楼,她竟也保持不了第一把交椅。命运,怎么可以如此地捉弄于她呢?
袁妈妈安静地注视着花灵,不再说话。
门页缓缓地开了,花灵低头走出来,正抹了眼睛放下丝帕,一抬眼皮,竟然看见紫来斜斜地倚在矮栏上望着她,碎蓝花的布裙已经洗得发白,却干净得有些让人心碎。陡然间不知为何,花灵很是感伤,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这些出身相同的官妓,包括紫来。
争什么争呢?争来争去,还不就是个官妓!
花灵觉得无趣,却又更加伤感,她看紫来一眼,尽管想着,那眼光里该有挑衅和幸灾乐祸,但是,紫来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她有些奇怪。看见她出来,紫来慢慢地转身,就打算离开。
“哎……”花灵叫住紫来,却不知该说什么。
紫来转回头,盯着花灵发红的眼圈,忽然说:“我不跟你争花魁。”
花灵怔住了,眼见紫来又要走,赶紧一把拖住了她的袖子:“连你也可怜我……你只是个洗衣的丫头……”
“我不介意做一辈子洗衣的丫头,那也好过当一辈子官妓……”紫来说得很慢很慢:“我是可怜你,我也可怜我自己,既然都是官妓,我们就不要再相互为难了……”
她在求和?水意浅浅地漫上来,渐渐地重了,一瞬间的感动,花灵吸了一下鼻子,冲动地说出了内心憋闷许久的真实:“我不是要为难你,换那么多衣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很脏……”话音刚落,泪水已如决堤的河水。
紫来的心头猛地受到重重一下撞击!然后,是那样深的痛,窒息了她的心脏。
官妓!
哪个女人愿意做官妓?即便是做得如此有滋有味的花灵,内心也是如此地痛恨和排斥啊。
“没关系,不管你换多少,我都跟你洗,洗得干干净净……”紫来动情地握住了花灵的手。没有相同的经历,不可能感同身受。那深埋心底的,对官妓的怜惜,忽然泛滥起来。
花灵轻轻地笑了一下,细长了丹凤眼,忽然问道:“你父亲,是知府?”
紫来点点头。
“我父亲只是个县令……”花灵咬了咬嘴唇,脸上绽放出一个羞涩的笑脸:“官小你父亲很多……”
原来长久以来是因为这个耿耿于怀呀。紫来忍不住发笑:“这里是醉春楼,我们都是罪官之后,你比什么呀?谁在乎?”
一句话,似乎点醒了花灵,她幽幽地叹一声,说:“是啊……”环看楼里一眼,默默地又失了神:“要是父亲未被降罪,我早该嫁人了……虽然不如你知府小姐,也能嫁得风光……”
“你是头牌,”紫来安慰道:“要嫁,还是有希望的,指不定哪天,就被赎了去,落了籍,就从了良了……好日子长着呢……”
花灵默默地摇摇头,黯然道:“我不相信,自己有那样的好运气。”
“别这么丧气,”紫来提高了声音说:“要是有一天,官妓制度废除了,我们都解脱了……”
花灵愕然,定定地看紫来一眼,便又怅然道:“你就做梦去吧。”
紫来忽然笑了:“花灵,你一定能看到的,我有预感,官妓制度一定能废除!”
“我才不信呢!”花灵冷不丁用手指弹了一下紫来的额头:“等废除了,我再让你弹回来!”一忽儿便跑得没影了。
紫来默默地站在原地,摸着额头,将眼光投向天际。天有多宽广,是醉春楼的屋檐框不住的。总有一天,她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