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王爷喊了一声。
紫来正想得起劲,没奈何地转过身去:“王爷有什么吩咐?”心里却说,我没有名字啊,诶什么诶?!
刚一想完,王爷喊了:“紫来。”
紫来吓了一跳,这个家伙,怎么好像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似的。
“我让赵嬷嬷多给你两双鞋。”王爷说。
紫来想了想,轻声道:“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是应该的,如何还能接受王爷的打赏呢。”
王爷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感触,觉得她不贪是个好品质,但是基于从前对她的印象,又觉得她如此是另有所图,是有更大的索求,于是淡淡地说:“既然给了你,就受了吧。”
其实并不是打赏,但是要说到打赏,他还真应该赏她点什么。这半个月,她不声不响地,就把他所有的书籍都整理了一遍,分门别类,并建立了目录索引,造册装订。大类里分小类,目录上有备注,可见她细致入微。平日里研磨端茶,也是往往他一抬手,她就现成的送了过来,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一般,着实有着善卿的体贴周到。对于一个书房的丫头来说,她这样已经做得好了,就这份精巧玲珑的心性,实如小飞侠说的,当姑娘也够格了。只是,她心机太深,总让他不那么舒服。所以,他不能让她有恃宠而骄的机会。
王爷漠然道:“这不是打赏。”
“是不是都不重要,”紫来当然也不会在乎什么打赏,她说:“王爷这么忙,还要为奴婢这点小事挂心,真是令人感动。”这几句话倒是说得情真意切,毕竟刚才,她还在心里钦佩了他一番。
可是,这话到了他的耳朵里,就只听得出假来了。他怔了一下,习惯了她不阴不阳的顶撞,对她的讨好实在别扭,于是明说:“我只是看你还穿着那双旧鞋。”
原来是嫌我如此穿着丢了王府的脸面啊,紫来赶紧解释:“请王爷见谅,我穿,是因为那是姑姑给我做的鞋……如果您觉得不好,我就收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鞋子,虽然旧了,但还是可以看出,当初曾经是一双多么漂亮的鞋。她的鼻子有些发酸,善卿给她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她的表情落在他的眼底,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对于一个处处处心积虑、只想以后的人来说,追忆有什么用呢?她此刻提到善卿的这一脸悲伤,不过是攻心计,真要伤心,当初为何那样执拗于善卿让她当花魁的心意呢?说到底,善卿还不是为了她好。这一招无非是想让自己顾念善卿的情意,对她好一点而已。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对她心软,因为她巧言令色,根本不值得他同情。
默然间,他冷下了脸:“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调到书房来么?”
紫来低声道:“我想,是因为姑姑吧。”也许,还因为小飞侠,只是,她不能说。
“知道就好。”他的潜台词就是,别以为是你自己的能耐。
“你跟她,差得太远了,”王爷冷声道:“既然来了,就安心做,但是我告诉你,不可能还会再升,你在王府,做到死,也是个婢。”这已经很厚待你了,休要妄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
紫来轻轻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她什么也不想说,这个王爷冷血并且喜怒无常,她早就知道。一瞬间,刚刚在心里萌发的好感又烟消云散,在她的眼前,在她的心里,他虽然不再象从前那样一无是处,但仍旧是个不堪之人。
你人再好,对我不好,也是个坏蛋!何况,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紫来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巴。
“以后,我不提善卿,不准你主动提她。”王爷冷冽地说:“这是专门为你立的规矩,不要再让我提醒你第二次。”
“是。”紫来顺从地应道,但是她心里,却忿忿。
这几日在书房,自己是如履薄冰,侍候得尽心尽力。就当是感谢他升她为婢的知遇之恩吧,紫来没奈何地想,横竖要在他身边做事,善卿说得对,她必须笼络他,这个王爷,她虽然不喜欢,却也得罪不起,在如廉发达之前,他还是她的衣食父母,就算如廉来要她,也得他放呀。所以,明智之举是拍好他的马屁。
为了现实,她始终要低头的,做人还是乖一点的好。她也想有父亲的风骨,可是现实的代价,她反复掂量,发现自己还是承受不起。
只有蹲得更低,才能跳得更高。紫来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她知道,善卿是他心里的刺,今天自己在不小心中,刺伤了他。那么,以后,不提也好。
“王爷,这是殿试的名单,”那官员恭敬地将奏折呈上来。
“皇上看过了吗?”王爷问。
“皇上已经御批了。”官员回答。
王爷点点头,挥挥手,让官员退下。
官员却没有走,又说:“王爷,皇上有旨,今年的殿试由您主持。”
“怎么能由我主持?那是殿试!”王爷的声音有些高起来。
“皇上可能是担心在殿上发病,影响考试……”那官员轻声道:“太后也是这个意思。”
王爷没有吭声。
“最近皇上病情不稳,发病更加频繁了些……皇上已经拟好了题目,请王爷主持殿试。”官员又小声说:“皇上还说,殿试的阅卷,请王爷辛苦。如果能定下名次,则甚好。”
王爷想了想:“这样不妥,我可以代皇上阅卷,但是名次还是须皇上钦定。”
“可是……”官员还想劝。
王爷已经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吧,名册放这里,我看看,明天一早你拿了去张榜。”
紫来在书房门外扒着窗缝瞧,眼见得王爷把参加殿试的贡士名册放在了书桌上,她的心思就转开了。
那上面,会有如廉的名字吗?
她从来不偷听书房里的谈话,只这一次,是个例外。因为这个官员进门的时候书房里还有客人,他就一直嚷嚷着要紫来去催,说是殿试的名册务必今晚交王爷过目,明日就得张榜。
王爷对名册审核得很仔细,直到三更,他才合上奏折,起身离去。走到外间,正好迎面紫来进来收拾书房,他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这个细微的动作引起了紫来的警觉,她知道王爷是多疑的。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急迫而引起王爷的多心,紫来垂首默默地退到一旁,等王爷的身影完全隐没于长廊之中,她才扣上房门,紧张而兴奋地翻开了奏折。
密密麻麻一大片蝇头小楷,全是人名。紫来知道,这名册已经经过了官员们多番审核,但是王爷还要逐个勾划,可见他的小心和慎重。等紫来看到的时候,绝对是毫无疏漏了,那么,这上面的人,只要能有如廉,紫来心上的石头就能落地了。
她将烛台移近了些,轻轻地坐在了王爷的椅子上,虔诚地用目光搜寻,不敢漏过一个。细细地看着,用手指轻轻地划过那些熟悉的字,却是陌生的名。这么晚了,王爷累了,书房里不会再来人,她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地找。
一页翻过,没有;两页翻过,没有;三页翻过,没有。
别急,紫来对自己说,后边还有那么多。
三页翻过,没有;四页翻过,没有;五页……后边的纸页渐渐薄了,紫来莫名地开始心虚起来,真的,会没有么?
老天啊,佛祖啊,别开这样的玩笑,一定,一定要有如廉啊……
紫来的心开始是没着没落起来,她的手指已经触到了奏折的厚底版,这该是最后一页了。她甚至,没有勇气再看下去。
忽然,她的眼睛一亮,禁不住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沈如廉”三个字,真真就在纸上头,她一下子裂开了嘴,无声地傻笑起来,欣喜若狂的激动淹没了她,片刻之后,她热泪盈眶,眼一眨,泪水落在了如廉的名字上,映出了淡淡的湿痕。紫来慌了,赶紧小心地拭去,只望着发呆,笑一阵,哭一阵,竟是痴了。
“王爷,这是殿试结果,附带了主审大人草拟的三甲的名次,还有前三十名的试卷,都一并给您送过来了。”官员将一包卷宗交由紫来呈到了王爷的书案上。
“如果没有争议,就按主审大人定下来的名次,呈报皇上。不过这前三十名,本王还是要仔细看看他们的试卷,不能漏掉了栋梁之才。”王爷说:“明天早上,本王同你一道进宫面圣,呈报名次,请圣上定夺。”
这个夜晚似乎特别的漫长,书房里灯火通明,王爷一直在阅卷,直到鸡叫三遍,他才唤人前来书房舆洗更衣。
官员早早地就到了,正等待着王爷一起进宫。
“还是喝碗粥再走吧。”墨梅弯腰替王爷扣上腰带,轻声劝道。
“不了,”王爷喊到:“紫来,把桌面上的东西收拾一下,交给李大人。”
紫来来到书桌前,看见那大红的奏折,三甲都在上面,她多想翻开看看呀,可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只能跟所有人一样,等待着皇榜公布。
捧着卷宗出来,紫来忽然有了一计。她把东西递向李大人,却故意将手一侧,“哎呀”一声,东西掉了一地,卷宗她带向李大人脚边,奏折却抛远了些。李大人和她都慌忙去捡,她自然而然地,冲奏折而去。
奏折摊开在地上,看见了第一页,扫眼过去,一甲没有如廉的名字。紫来的手挨近了奏折,拿起来却故意只抠着底版,就这么一提,奏折全部打开了。
她飞速地一眼扫过,只看见朱笔划去了一个名字,红红地补上了一个“沈如廉”!
真的有他!
她飞快地合上奏折,递给李大人:“奴婢粗心,真是该死。”
李大人说了句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是红红的三个字“沈如廉”。
为什么是红字?是王爷朱笔写上去的么?那么一开始,他没有上榜?王爷的朱笔,是否预示着他上榜没有悬念?主审大人为什么没有推他上榜?那王爷又是为什么将他题名?
一喜之下,紫来又一惊。
这名册还要交由皇上定夺,皇上,会圈定主审大人的提名人选,还是王爷写上去的沈如廉?
就这样恍惚着,等她醒过神来,书房里已经空无一人。
王爷,进宫去了。
如廉是否能中,还未可知。
紫来这一整天魂不守舍的,直到王爷晚上回来。
“皇上龙颜大悦呀,王爷,这都是您的功劳,”李大人满脸春光:“这回的春闱大试,王爷可是辛苦了,皇上真要论功行赏,您是第一。”
“话不能这么说,所有的试卷,都是你们初阅,工作量之大,也是非常辛苦的。”王爷淡淡地说。
“春闱常有,但人才脱颖而出,当属这次为最。”李大人说:“无论出身如何,一律凭借真才实学,王爷这次,开清明之气,天下读书人皆因此而欢欣鼓舞。”
王爷轻轻地笑了一下。
“就说那穷书生沈如廉,若不是王爷慧眼,岂能进三甲?早先主审大人也有争论,权衡再三,还是定下了卢大人的门生,到底是王爷重英才,还是把那沈如廉写了进来,最后皇上亲自阅卷,觉得还是他文采更为出众,这才一语定乾坤……”李大人感叹道:“想官场裙带关系,连绵上千年间,这不成文的惯例,只今时,让王爷给破了。那沈如廉,是何等的福份啊。”
紫来在窗外听得分明,狂喜之下已经是不知该如何才好。
如廉进了三甲,中了进士!
他出头了,紫来的幸福,就要降临了。
“紫来。”王爷在书房里唤。
紫来赶紧进去,端过羹汤:“王爷,时候不早了,你趁热吃点燕窝,滋补一下吧。”
王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紫来殷勤地揭开蒸盅,用小勺慢慢地搅动着羹汤,未几,摸摸盅壁,还是那么烫,赶紧取了纱扇,轻轻地朝着盅口扇起来。估摸着凉了,这才舀到小碗中,轻柔地递过来:“王爷,请用。”
王爷没有接,只是半是惊讶半是费解地望着她。
她以前也送羹汤,不过是揭开了盅盖,放在书桌上,估计差不多凉了,才会轻问一声:“王爷现在喝吗?”如果王爷不答,她不过就是把盖盖上,若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才会舀进小碗,也不过默默地放到王爷的手边。
今天这一番举动,似乎有些殷勤得过头了。
王爷想了想,似乎找到了答案,悠然一笑,接过了碗。
“你进府,已经差不多两个月了吧。”王爷说:“明天一张榜,春闱便是忙完了,我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书房可能会来得少些,你若是空闲,可以跟嬷嬷说一声,告个假,去看看你母亲和姐姐。”
紫来怔了一下,内心骤然间澎湃起来。王爷发话,多好的机会,她正好,可以借探亲的时间,去找如廉啊……
王爷慢慢地喝着羹汤,浅笑,一直淡淡地挂在脸上。
他说:“我真是累了,要痛快地去睡上一觉。”将碗一放,迈着大步就走了。
墨梅回了房,想必是王爷已经睡下。紫来静静地等待着,里屋已经没了动静,她蹑手蹑脚地偷出了门。
又一次翻墙进了花园,紫藤花下,紫来对月叩拜:“谢谢佛祖,如廉中榜,我往日的夙愿,已经得偿,只希望上天能庇佑我,脱离这苦海,落籍从良,过回那有尊严的生活。”
她换上了紫蚕珠裙,欢快地起舞。
这是十五年来,她最快乐的一个晚上,幸福已经触手可及,希望,近在眼前。在她的舞蹈里,再也没有沉重和忧伤,取而代之的,是欣悦和向往。
明天,明天就是另一天了,那么多的东西,都可以重新开始。
紫来打着赤脚,跃动起来,她的舞步是那么的轻盈,身体在旋转翻飞,婀娜摇曳,婆娑妙曼,在衣裙的飘荡之间,仿佛夹带着她清脆的笑声,紫藤的树叶飒飒作响,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快乐,好像是和应着她的舞步,在浅声低吟。月光朦胧,银光遍洒,人与景如画,舞与光若诗,浮光掠影中一切恍惚仙境云海,她象从月亮中下来的精灵,带着紫色的轻烟,凝聚成团,瞬息之间又淡淡地散开……
紫藤树陷入一片迷醉,整个花园都因紫来的舞蹈而痴狂。
一个修长的身影默立于暗处,静静地看着,仿佛石雕一般,一动不动。
紫来这回是直接走的大街,穿过小巷进小街,她再也不用拐弯抹角,再也不用遮遮掩掩,因为她觉得,已经不需要了。她是光明正大地从王府里告假出来的,她也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如廉。
到达如廉住处的时候,如廉正站在院子里,背对着门口,似乎在看什么。
“如廉。”紫来轻轻地叫了一声。
“紫来!”如廉一转头,激动地喊一声,手里拿着什么,兴奋地跑过来:“我中榜了!”
“知道,”紫来微笑道:“我已经看过榜文了。”
“你看,这是圣旨!我要把它供起来,”如廉指指屋里:“小云他们正在打扫屋子呢……”
“小云?”紫来愣了一下,心忽地一沉,不妙的感觉涌上来。
“小云就是房东的女儿,他们一家,都在帮我弄房子呢……小云说,拾掇一下,不能让前来贺喜的邻居见笑……也得对圣旨恭敬……”如廉笑着,脸色发红。
原来房东的女儿叫小云,那个一脸雀斑的平庸女孩。紫来有些忧心地想,他们的关系究竟有多好,一家人都来帮忙搞卫生可能只是出于势利,但是能开口叫出“小云”这个称呼,应该不是一天两天这么简单。
“我们过去,到房东家厅屋里坐啊。”如廉拉了紫来一下:“院子里太晒了——”
进了房东的屋里,看见如廉熟络得就象在自己家里一样倒茶招呼,紫来的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她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如廉,你今后,有些什么打算?”
“我?”如廉笑笑:“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等待朝廷赐封。”
紫来顿了顿,低声道:“我是问你个人,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如廉皱了皱眉头,似乎没有听懂。
“你,是不是该娶亲了?”紫来干脆直接问,眼睛,乌溜溜地盯着如廉,捕捉他脸上细微的变化。
如廉的脸一炸便红到了耳朵根,他喃喃道:“怎么问起了这个呢……”
紫来笑了一下:“我就想问问,你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子?”
如廉的脸更加红了,他看了紫来一眼,嗫嚅着:“有……”
“谁家的女孩?”紫来微笑着,眼睛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如廉。
如廉看紫来一眼,垂下头,似乎顾虑重重,好几次似乎鼓足了勇气,却始终没有把话说出口。
还害羞呢。紫来在心里暗笑,傻瓜,你不好意思当面说是我,就用手指头指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谁家的女孩?”紫来笑容依旧,心里却有些异样的忐忑。不,如廉喜欢的,一定会是我。紫来斩钉截铁地对自己说。她望着如廉,抱定了主意,不等到答案绝不放弃。
如廉终于抬起头来,有些歉疚地望着紫来,轻声道:“紫来,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想说,自己不是他喜欢的人,只是个朋友?!
一瞬间,紫来的心里有些发凉,但是她不愿意往坏的方面去想,她把自己的思想固执地扭过来,对自己说,如廉只是面子薄,他无法当面表白,只能换个形式,用最好的朋友,来代替那羞于启齿的“喜欢”二字。
紫来的脸上挤出一丝别扭的笑意,她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因为牵强在微微地颤抖,心悸中带着微微的疼痛,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反问道:“我们,只是最好的朋友?”
如廉再次低下头去:“紫来,你的钱,我会还的……”
紫来沉默许久,心意沉沉,竟是无话可说。若是有情,何分你我,自然无须还钱;无情又不想相欠,自然是要还钱的了。
“紫来,我说过的话,我都会做到的……”如廉抬起头来,望着紫来。他的眼睛是那么的坦诚,此刻却令紫来心碎。她丝毫也不怀疑,他是个好男人,可是,她付出了那么多,这个好男人却不属于她。
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