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汁儿又腥且苦还涩,仍然空空如也的肚子在灌进去三碗药之后,翻江蹈海特别想吐。
李银林忍了:如果吐了,岂不还得再挨一回灌?
深深吸气再吐气,强忍着恶心,李银林示意松风将她放平。
松风软声道:“娘娘,刚灌下去三碗药,我若将您放平了,您不得立马吐出来?”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李银林深吸了一口气,叹气,心道:避无可避,就这样吧。
她垂眸装睡等了一会,云凡却一直没有进来探视她。
松风已经忍不住往屏风处张望了好几眼,见没有人来,神色晦暗。
不来就不来吧,李银林心想。
如此也好,省得尴尬。
等养好了伤,问你要一纸休书,介时天大地在,任我逍遥!
关于钱的问题嘛,不是有安国侯府的嫁妆么?
问玉衡要点银子做盘缠,只要出了都城,便是天高任鸟飞了。
李银林这会儿想得很美,她忘了李国柱要杀她灭口这回事儿了。
但她此时心中着实苦闷,不想点美事儿,怕是当真要被药汁儿苦死。
卷雪居书房内,谢安然研磨,云凡提笔。
落笔之前,云凡看向谢安然,郑重道:“明珠,我将她交予你,你以何保证,你会善待于她?”
谢安然道:“我以谢家的名声向你起誓,我若不能善待于她,便是我败坏谢家门风!”
江陵谢氏一向颇为看重家风,世代为郢楚重臣。除去在朝为官的,其旁枝中,于各行各业均有涉猎。
涉及的行业多而杂,族中子弟遍布九州,若家风不严是无法治理如此庞大的家族的。
云凡稍感放心,“唰唰”几笔一挥而就,将休书写成了。
谢安然将休书内容细细看了,确定无误之后吹了吹浮墨,自怀中取出一方帕子包了。
郑重向云凡做了个长揖,便转进内室去找李银林。
烛影摇曳间,屏风处微暗,李银林下意识的抬眸,便看见谢安然立在了床前。
她眨了眨眼睛一脸莫明:谢明珠来做什么?
谢安然向床上躺着的李银林揖了一礼,朗声道:“李姑娘,战王云凡现已将您休弃,您随我去吧!”
李银林眨了眨眼睛,因为服下了有助眠功效而显得有些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云凡将她休了?
她打了个激灵,差点从床上跳起来,瞬间浑身钝痛感传来,她又清醒了几分。
“当真?”李银林看向谢安然。
“当真!”谢安然道。
李银林道:“云凡呢?”
“本王在外面!”云凡的声音自屏风外传来,“你与本王而今已非夫妻关系,本王需要避嫌!”
李银林瞪大了眼睛:云凡竟然要与她避嫌?那休书应当是真的了。
可是,可是,不是应该自己问他要休书么?
他怎么提前把自己休了?
还有这个谢安然在何会掺和他们的事情?
“休书拿来我看看!”李银林抬起胳膊将手伸到谢安然面前。
谢安然取出叠放整齐的休书双手递给李银林。
“兹有安国侯府庶女李氏银林,出身不详、妖魅惑心,不宜为本王正妃。现将其休弃,交与江陵谢氏安然为妇。战王云凡亲笔!”
李银林一字一句的念着,念完突然笑了。
云凡当真休了她,不仅休了她,还给她找好了下家!
一个被休弃的亲王王妃,只有两条路:一条出家,一条身死。
更何况安国侯要杀她灭口,太后也势必容不下她。
江陵谢氏,有权!有势!
云凡竟然给她找了谢氏的家主,郢都第一才子来做她的下家,实在是为她考虑得太好了!
可无论他表现得对她多好,多为她考虑,都掩盖不了在他心里,她李银林不过是一件物什的事实!
李银林“呵呵呵”声若黄莺娇笑出声,突然一掀被子下了床,径直走到屏风外面。
云凡当真站在屏风外等着她。
“你当真要休本宫?”李银林拿着休书质问云凡。
“白纸黑字写着,”云凡垂眸道,“自是当真!”
“好!”李银林道,“即是当真要休,麻烦王爷您把休书内容改改!”
李银林一把抓起云凡的手腕扯着他大步走向书房,将休书“啪!”的一声重重拍在红木制成的书桌上,麻木的钝痛感自手掌传来。
她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竟然是要他改写休书内容。
李银林取过云凡方才用过的狼毫,将休书中“交与江陵谢氏安然为妇”几个字一笔勾去,道:“你把这句改了,我说,你写!”
“银林,”云凡沉声道,“李国柱容不下你,我母后亦容不下你。普天之下,只有谢安然能护你周全!”
“这是我的事情!”李银林破口大骂道,“云凡,我他妈首先是一个人!“
”我有血有肉,有心有感情!“
”不是你他妈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想送给谁就送给谁的一件东西!“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我自己说了算!”
她又狠狠拍了一记桌子,把一桌子的文房四宝震得叮当响:“你给我改了!”
琅琊与玉衡在门外听得李银林撒泼,交换了一下眼色。
眼前这个才是李银林应该有的画风!
那个娇媚的小女人,他们实在不敢相信是当年那个杀伐果决的李银林。
谢安然听着她撒泼,似泼妇般破口大骂,心下恻然:原来你伤了心是这般模样。
可是银林,我必须将你带走,云暮与云凡毕竟是亲兄弟。
你留在云凡身边,只会令他们兄弟失和。
“李姑娘,”谢安然执礼道,“你若不愿与我为妇,明珠绝不强求!”
“在下愿意护姑娘周全,并无所图,还请姑娘相信在下,随在下走吧!”
“谢公子,”李银林抬眸看向立在书案之前的谢安然,柔声道,“还请您安静一下!”
她冲云凡撒泼叫骂,拍着桌子暴粗,对他,却是克制有礼。
谢安然宁愿,挨骂的是自己。
“你要如何改?”云凡沉声道。
李银林立时取了一张绢帛,铺齐整了,提名在原先那封休书“现将其休弃”后写上:嫁妆归还李氏!自此一别两宽,婚嫁自由,两不相干!”
绢秀的小楷,清晰的落在纸上。
云凡抬眸看了她一眼,深遂的剪水秋瞳中眸光清明。
他垂眸抬笔,笔杆之上,还留有她的温度。
两人离得如此之近,她身上所抹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清凉薄荷味,掩盖住了她的香气。
她冲他破口大骂时,她嘴里的味道是腥苦的,令他想念她香甜的气息。
李银林看着云凡,看着他提笔,笔触微拐,落下一点。
云凡瘦了。
深遂的眼眶又凹进去了几分,如雕刻般的侧颜,边缘锐利。
原本润泽的唇,唇瓣干裂。
那双漂亮的骨节分明的手,肤色憔悴,黯淡无光。
自己是否将脾气发得早了点?是否应该质问一下他休弃自己的原因?
是否应该先关心一下他的身子,可有大碍?
是否应当先与他沟通一下,询问他可有隐忧?
可是,一封休书,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
他堂堂亲王,皇帝亲弟,有什么问题能难得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