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梨花树,梨花,一片雪白,离别之花。
我轻声一笑,双手伸于窗外,雪花落于我手中,却又因感受到了我手掌心里的温度飞快融化,化为水滴。
我拍拍手,擦去掌心间的水滴,我走在柳如林旁边,见着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微用内力,便点住了柳如林的穴道,且止住了他的血。
我用内力用着只有我与柳如林能听的清的声音说道:“如何?柳如林,被自己最爱的人捅上一刀的感觉如何?又或者是不是感觉甚好?”
“但,你放心,我绝不会要你这么痛快的死去,当年我与我父之痛,我一家之痛,我都会一分一分的还给你,而且,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我不顾柳如林眼中的吃惊,收回手,满眼稳重,又点住乐意着的穴道,恭敬的对着柳淳安道:“太子,这二人该如何处置?”
柳淳安整理好了思绪,略作思考,随即道:“将他们二人带到此地官府监狱就好了。”
我点了点头,接过柳淳安手中的令牌,对着烟雨阁的人做出指示。烟雨阁众人之所以听命于乐意着不过是乐意着的那个交易,如今交易达成,也便不用再演了,自然是听命于柳淳安的。
我随意吩咐烟雨阁中的两人将柳如林与乐意着抬进官府,随后我走到柳淳安面前,跪了下去道:“臣罪该万死,未曾将计划告知太子殿下你。”
柳淳安显然还未在今日发生的事里回过神,正闭上双眼,微微养神,他道:“可是,父王安排的?”
我应道:“是。”
柳淳安望了我一眼,满眼怒气,一抬手便将桌上的东西往我脸上摔了过来,我不曾动分毫,一一受了。随即我却又接着对柳淳安说道:“圣上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太子殿下你,且此二人之事,事关前朝秘事,当诛杀。”
柳淳安明显被我的话语气到,一双眼不复平常时的冷静。我知,在柳淳安心中,柳如林是他最亲近的人。
可是,那又如何,作为柳诚毅为柳淳安准备的武器,我该做的,就是做一切柳淳安该做却不能做的事情。
我将双手粘满鲜血,背负世间所有的罪责。
柳淳安将右手食指伸出,死死的指着我,道:“很好,乐文若,你很好。”
我浅笑嫣然又道:“多谢太子殿下夸奖。那作为奖励,还请太子殿下同意,让臣去看臣的姐姐。”
一句话,柳淳安望着我,满眼嘲讽:“姐姐,你也好意思叫她姐姐。乐王爷乐王妃养着你,就是要你来杀他们的亲女儿的吗?”
我不打算回复柳淳安这个问题,便不做答复,却又继续道:“还请太子殿下同意。”
我见着柳淳安不打算理我,又接着道道上一句话,如此往复,便是这样跪了一天,道了一天。
直到,记儿寻了过来,将面色苍白的我扶了起来,我这才发觉,自己的腿已经没了知觉。我这双腿本就没怎么调养好,这几日我又强行行走不用轮子,如今还为了此事,跪了一天,自然是不能走路的了。记儿扶着我,一双眼满满的泪水,随即身后又传来柳淳安的叹息声:“好,我允你,去瞧你姐姐。”
记儿这次前来,未曾带轮子,只能一步一步扶着我行走,还好我并不重。我伸手擦去记儿眼角旁的泪水,抬起眼望着天空浅笑,我道:“记儿,我好开心,好开心啊。”
记儿不曾接过我的话语,站在一旁默默的哭泣。我知,她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我。现在的我依旧是温润如玉,嘴带笑意,可是,眼中却有一股狠厉。我对着记儿罢罢手,让记儿更改方向,先不回客栈,而是前往关押着那二人的官府地牢。
我踏进地牢,地牢有些昏暗,还带着几分潮湿,记儿扶着我,我打量四周一番,拿出一锭银子交给看守地牢的侍卫,不让他跟在我与记儿身旁。随后我又特意吩咐着记儿绕过关着乐意着的监狱,而是前往关押着柳如林的监狱。
只因我现在,还不想去见乐意着。
我让记儿守在监狱门外,记儿是我亲自培养出来的,其武功内力绝不再任何人之下。有她守着,所以绝不会有人听到我的谈话,而记儿,依照她的性子,她更是不会偷听我的谈话。
即便是记儿听着了,依照我的手段,我也无甚惧怕的。
柳如林望着我,突然一笑,未曾吃惊,道:“太子殿下,看来这些年来你变了不少。”
我随意坐在地上,忍着双腿的疼痛,也是一笑:“是啊,确实是变了不少呢。”
从当年的娇纵到如今的卑谦,从当年的狂妄到如今的沉稳,又从当年的无知到如今的老谋深算。
柳如林除了我进监狱的时候看了我一眼,而其他视线皆是没落到我的身上,他眼中所有的视线全在隔着一面墙的那一个方向,那是他心中人的方向。
他们二人当初的感情有多深?我不知,却知一个愿意为她背叛家族,一个愿意为他提供家中所有的私密。他们都爱的深沉,可终归方向不对,在那个动荡的朝局中,一个少年风华,志在四方,一个敢爱敢恨,不怕天不怕地。他们两人明明都那么了解对方,又都那么爱对方,可是终归还是在选择面前失了分寸。
一个不愿意放弃自己心中的豪情,所以舍了爱情,却又在舍去后,才明了那人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
一个被舍去,伤碎了心,在那一刻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于他的大志相比,不过是一颗棋子。
我道:“你可知,你心中的那个人有多恨你?你设计害死了她最亲近得叔叔。你又可知,她叔叔乐江西可是她最崇拜的人?你又可知,她将你视为此生挚爱?”
“你说,她当初到底得有多相信你,才会将自己所知晓的事情通通告知于你?”
“她愿陪你生,愿陪你死,愿陪你耕地织布,愿陪你粗茶淡饭,愿陪你布衣偕老,愿为你离了家中二老。她为你放下了琴棋书画,家中责任,她陪你闯荡江湖,不问未来归处。可是有一天她却发现她最爱的人毁了她叔叔的一家。她才明了自己于自己最爱的人来说,是颗棋子,自己于自己的家族来说,是逆女,是耻辱,是毁了家族的元凶。你又可知她在得知真相后,无人可靠,无家可归,心如死灰的感受?”
柳如林望着我,听着我的话语,眼中皆是悔恨,可是于我来说,于他们自己来说,悔又有何用?
柳如林看着我,想用尽自己所有的回忆,回忆起记忆中那个眉眼弯弯,眼中无半分算计的女娃娃。柳诚毅死死的盯着我,想看到当初那个女娃娃的身影,可是看了半天,还是未曾看到半分。
相由心生,我这张脸,即使还和当初的自己有着八分相像,可是到了如今,除了眉眼,怕是一分都没有了。
小时候的我,像极了我父亲。我父亲他很温柔,温柔中又带着几分洒脱,甚至就连死的那刻,也死得额外潇洒。
还记得父亲他接过那杯毒酒,没有问一句那送毒酒的太监为什么,也没有抱怨一句而是直接一口饮下,嘴带笑意,抱着我说道:轻歌,你要乖,要温和,要听你母亲的话语,要记得你们姑苏一族的使命。
记忆中的父亲,他从不感情用事,他向来分得清事理,他也比我更知晓他自己的责任。
而当初的我,因着父亲的教育,可以说是父亲的模板。
可是,那都是曾经了。纵使曾经的云轻歌有着那份洒脱,有着那份温柔,可是如今的乐文若却是连一分都没有了。
云轻歌死于八年前,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如同姑苏一族没有往生一般,死了便是死了。
柳如林道:“当年的往事你都知晓了?”
我微微一笑,沉默不语,柳如林突然又一笑,又道:“你还真是变了不少啊,变得没有一个人能猜得出你的真实身份了。”柳如林本还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却见着我眼中的狠厉,突然跪下身,眼带恳求:“我只求你放过意着,她是无辜的,而且当初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安排好的。还有,她是你的表姐,她是永王爷,永王妃的亲生女儿,她更是你父亲的侄女。”
我不理柳如林,却是从自己怀中掏出针灸,将针一把扎进自己的肉中,柳如林望着我,一脸的不可相信:“你疯了吗?”
我似未曾感受到自己腿中的疼痛,手中的针插进肉中更深了几分,明明越发的疼痛,可我眼中的笑容却越来越灿烂:“你猜,我来是为了跟你说什么的?你若是说对了我就放过她啊,且还给你一个补偿乐意着的机会,而你若是答错了,那你便带着你所有的亏欠,去愧疚一辈子吧。毕竟在我眼中,乐意着她与我毫无关系。”
我所说不假,乐意着她对我来说,确实是毫无关系。试想谁又能对一个杀自己父亲的间接帮凶带上几分仁慈?
我先前所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想让他柳如林心中苦上几分,而并非是为乐意着打抱不平的。我故意将乐意着当成棋子,也不过是想让他柳如林也尝尝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毕竟真正的报仇远不是杀去那么简单,而是得让那个人一生生不如死。
柳如林盯着我许久,直到真的确认再也不会从我眼中看到当初的云轻歌的影子时,才真的放弃最后的挣扎,道:“说吧,你的交易?”
我鼓了鼓掌,笑颜如花,方才刺了自己几针,果真将双腿的疼痛缓了不少。我站起身,再加上我自己本身就不矮,在男子当中虽不是太高,却也是刚刚好的,我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你死,一个是乐意着死,你选哪个?”
我的话语一毕,柳如林便将袖中准备了许久的匕首拿了出来。
柳如林身为江湖杀手,死早是准备了许久的。
只是可惜的是,他好不容易才寻到了她,却又要与她说别离了。
柳如林将匕首刺进了上午乐意着刺他的地方,口中吐出一口血,我却随即动作飞快的对他散上药粉,我将他手中的匕首抢去,道:“柳如林你放心,我绝不会要你这么简单的死去。我会要你亲眼见着柳氏父子相残,我会要你亲眼看到柳氏一族的破败,我会要你亲眼见到你最为痛苦的局面。我要你满怀恐惧,想用尽全力阻止。我会在你接近绝望却又不是绝望的时候,杀掉你。我会要你悔恨,要你痛苦,要你一生生不如死。”
我目色极冷,透着冷气,连个整个望城的气候也寒上了几分:“方才那一刺,柳如林已经死了,白玉郎君也死了,这地牢中剩下的不过是一个等待惩罚的躯壳傀儡。”
我见着柳如林虚弱的神情,却见他还在挣扎,忍着痛苦继续道那三字:“意着她?”
我面色冷冷,转过身去,走到监狱门口,微微停顿,道:“老师,你放心,我自是遵守承诺的。乐意着,她不会死,毕竟父亲曾交代过我,不伤害至亲。不过,老师你最好好好的待在狱中,莫要做些我不想看到的花样,毕竟,你方才也见着了,我发起疯来,可是谁也不认。”
离了监狱的我,将匕首交给记儿,随后我松开记儿的手,随着重心,直直的摔在雪地上。我躺在雪地上狂笑,大仇的第一步成功了,我忍了八年,终于成功了第一步。
雪地有些冷,可是我还不能太激动,我得冷静会。我嘴角微微上扬,却在回忆起上午发生的事情后,随后抓起一把雪,我将其紧紧握在手中,轻声道:“表姐啊,表姐,你终归还是让我失望了,你明明能够一刀将他柳如林杀死的,可你却终归还是心软了。不过所幸,我从未对你抱有太多的期望。你以为你这一刀就了了吗?不,对于我来说,若是让他柳如林就这么干脆的死掉,还真是一种损失。你今天给他的这一刀,不过是我计划中惩罚的开始。”
全身渐渐发冷,人也渐渐哆嗦,记儿本想将我扶起,可我却又将她的手打掉。我还想这样多趟一会,再冷静一下,再感受会,这刺骨的寒意。
我将双眼闭上,眨了眨眼,却听到记儿她道:“公子,你哭了?”
我微微一懵,就连寒意也消失了大半。我只觉不可思议,哭,我又怎么会哭呢?当真是可笑。我根本就不相信,我自己会哭,可直到自己抬起了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才发现自己眼角处确实有些湿热。
原来,我真的哭了。
可我,哭的又是什么呢?
记儿见着我平静了许久,便又将我从雪地里拉了起来。
烟雨阁
一暗卫从暗处出来,跪在柳淳安面前,这暗卫显然已经在暗处盯着乐文若许久了,那暗卫连唤了好几声:太子殿下。却都无人回复,随即抬起眼,瞧着柳淳安神情不对,便加大声音道:“太子殿下,我觉得乐文若此人太过于心狠了。且此人还是皇上身旁的人,微臣恐是留着他会是隐患,应当除去。”
柳淳安闻言,嘴带笑意,望了望暗卫一眼,眼神恍惚:“连你都能一眼看出来的人,你觉得本殿会看不出来吗?”
暗卫听着柳淳安的话语,一脸茫然:“那太子殿下为何不阻止乐意着的行为?又为何不将她除去?”
柳淳安满眼笑意,先是不做回答,待将自己手中的茶水,一口饮尽后,眼中才闪过一丝阴狠:“仇恨能让人疯狂,此人就连他养父母的亲生女儿都不愿放过,又怎会放过杀他一族的父王?更何况,我父王当年曾派文太医亲手将他破皮去骨,废去了他的双脚,让他受人嘲讽。你说此仇若是能被我加以利用,那么乐文若定会是我们除去父王在朝中势力的最佳助力,而不是父王监督我的最好暗线。”
客栈
我回到房中,便坐在了轮子上,双手拿着茶杯,而茶杯中装的不是茶水,乃是花雕酒,我小口的饮上一口,这温酒辣得心慌,也缓得心静,突然只见着窗户被人打开,其人身手又快的厉害,我微微张口道:“上官月,别闹了。”
眼前人眉间有一条红色疤痕,据说这是大周上官氏家族的标志。面前的人眼睛圆圆,一双柳叶眉,喜穿红衣,其发饰只有一根白玉蝴蝶簪,与梦中的上官玉瑶打扮得分外相同,就连衣服款式都额外一样,只不过衣服颜色不同。上官玉瑶着白衣,她着红衣。
据上官月所说,她上官世家,无论男女,皆当着与上官丞相(上官玉瑶)当初一样的打扮。女的当学上官大人红衣似血的样子,且当活的潇洒。
只因当年的上官大人渴望了一辈子的自由,却都未能活出自由。她们即为上官氏,应当代为上官玉瑶活出她心中应有的模样。
大周上官氏男子因学上官玉瑶男装模样,眼带星光,嘴角微带几分戏谑,驰骋沙场,保家卫国。
上官玉瑶不爱朝堂,可却守了一辈子的大周,所以身为上官,应当与上官玉瑶一般,此生不离朝堂,永世守护大周百姓。
因着,上官玉瑶已逝,又时隔千年,到了今日,她大周上官氏家只能在穿着以及习性上学着上官玉瑶了,又因此,千百年来大周上官氏在这两方面,要求家族子弟要求的分外严格。
这千年来,大周上官氏家族子弟的习性,一年不如一年,更不用说用心治理国了?不过所幸,上官玉瑶于千年前留下一纸书信,那书信中写上:上官氏家于千年后,当帮姑苏云氏,收回大周。
而当年上官大人留下的风铃,便是上官氏寻找姑苏云氏的工具。
上官月瞧着我,怂了怂肩,双手怀抱在了一起:“看你这痛快的神情,应是报了仇。”
我笑颜如花,道:“着实是痛快,不过这只是开始,所以不能说成是,我已报了仇。”
今日因着这事,我心中的那口气,也舒畅好一会。上官月取下我手中的针,又道:“看来,这点手段,还不够解你心中的那口气,说吧,唤我前来,下一步的计划的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