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一部分长发绑在头顶作为顶髻,再让其他头发自然垂在身后,另有两缕搭在肩前。随后我再拿起桌上的白玉簪子,束住头发。
我素来不喜穿得如此正装,只是,今日我要见的这个人,于我来说意义非常。
仔细算来,我与她也有七年不见,也不知她近来可安好?我的姐姐,好姐姐。
还未待我回过神,镜中的我嘴角已是上扬,再配上左眼下的泪痣,竟有几分邪气。倾刻,房门便被人推开,我嘴带笑意,放下手中的折扇,对着来人点了点头。
来人依旧是那身黑衣,站立于房门前。见着我如此着装,自是吃了一惊,但身为皇室中人,早已做到了神情不露,所以又很快恢复正常神情,对着我淡淡说道:“走吧。”
我闻言起身,对着他施下一礼,自顾自的走到客栈下方。我吩咐好记儿等会要做的事情,再微微停顿了一会,待等到柳淳安下了楼,我便也就与柳淳安一同离开了。
烟雨阁。
烟雨阁可是个好地方,聚集了大量武林高手,可以称之为江湖组织。烟雨阁专门打探各国情报,且是靠卖情报维持经营的。当然烟雨阁也是一个交易场所,据说在这烟雨阁中你只需拿出一个你所知的消息,便可去交换一个约定,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这个约定是终生有效。
但你也得注意,你所说的这个消息不得是烟雨阁已经知晓的,且那个消息还要是对烟雨阁的发展有用的,否则,你随意说些鸡皮蒜毛的事,也是烟雨阁不知的,那烟雨阁这几千年做的不便是亏本买卖了?
约定一旦好了,就避不了有人造假了,所以烟雨阁中还有一组织是专门证实消息的。你所说出的消息,一旦在这烟雨阁中被那组织证实出是假的,那么地狱便是你的安生之处。当然你可以借烟雨阁这性质报复他人,不过你的代价,怕是自己承受不住,且远甚于报复对象。
烟雨阁有了好处自然就得存在坏处,毕竟万事都是有代价得。这个原理凡是个会做生意的人,都得明白。若不然人人都来烟雨阁,那烟雨阁岂不是很混乱?
所以为此,就得给你介绍下,约定的真正价格:你前面所说的那个消息不过是定金,烟雨阁真正的价格,便是在约定执行后,且圆满完成之后,再来索要的。而烟雨阁所索要的不是其他,而是你的后半辈子,也就是说,你的后半辈子都将待在这烟雨阁中,成为傀儡。
我想你也该懂了,为何烟雨阁真正强大的不是情报,而是武力。只因,烟雨阁里面的死士,皆是没了梦的人,而没了梦的人,可不就是等同于没了心的人嘛。而这种没了心的人可怕程度远比普通死士要可怕。
不要问我为何会懂得的这些,因为我若是没有点能力,又怎会被他柳诚毅给看中?又怎会残废了也能稳坐在正三品的位置上,只升不降?甚至在朝中,没有一个人敢抢我的位置。
其实,我也不是万事都知都懂,比如我现在倒也是好奇,我这姐姐,云轻歌,在这烟雨阁中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又或者,是在这里将烟雨阁执掌到了什么程度?
我的好姐姐,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否则我准备了许久的计划就得更改了,而且这更改后的计划还远远达不到我想要的那个结果。且若真的不是这个结尾,那我可会很失望的呢。我若是失望了,那我可保不住我自己会不会做什么过激的行为。比如,毁掉一个城镇?
我跟在柳淳安身后,瞟了瞟四周一眼,才发现这里只有一种树,而且这树名甚是伤感。我还未观察许久,便见着这柳淳安走到这处的随从面前,且从怀中拿出一由黄金打造的令派,道:“去唤你家掌柜过来。”
哦,对了,方才忘了讲了,这烟雨阁之所以可以任意杀人,只是因为这烟雨阁真正的当家,乃是大云皇室。
令牌一出,那小斯忙慌慌张张的上楼,去唤此处的当家。我则趁机透过这房间的窗户打量着外面,而外面是一片洁白,我眉头微皱,望着那树上的花,若有所思。
楼上传来一女声,声音温柔,我抬起眼望着上方的人,见着女子的打扮,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站在楼上的女子,身体靠着栏杆,衣着青翠如同新生的嫩叶,未曾施粉黛,三千青丝自然下垂,两耳旁的青丝则是被一发簪别在了后面,面色温和,秀雅绝俗,双眼犹似一泓清水,左眼下方的兰花娇媚非寻常,突然只见她双嘴微动,吐珠如玉,声音温和至极:“好久不见,表弟。”
随即,女子转过眼,望了一眼柳淳安,不曾施礼,也不曾说话,甚是冷漠,倒是柳淳安对着女子微微一笑,施下一礼。
女子转过身,分不清是何神情。随后女子对着站在她身旁那小斯说道:“客人既然来了,你也该把他们带上来了。”
“是。”小斯对着云轻歌分外恭敬,且态度远远甚于方才对待我与柳淳安二人的态度。也对,我这姐姐,可是大云真正的皇室,姑苏云氏,而姑苏云氏才是这烟雨真正的主子。
我坐在里房,在心中挣扎一番,随即放下手中的茶杯,一脸的为难,云轻歌瞧了我一眼,随后开口对着我说道:“可是喝不惯茶?”
我点了点头,云轻歌眉头一皱,似是想起了我的口味,便又问道:“你要喝什么酒?”
我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有些戏谑:“我想喝花雕,只是不知,表姐你给不给我喝?”
闻言,云轻歌双手一抖,眼中有过一丝哀伤,但很快恢复平静,极其不易被人察觉。云轻歌转过身,对着站在一旁的仆人说道:“去,给他拿瓶花雕过来。你且记住不要给他拿已经存放了几百年的,而是去拿只存放了二十三年的花雕。”说到此,云轻歌眼中竟有些泪光,忍了一会,又接着说道:“他,可能只喜欢喝存放了二十三年的花雕酒。”
柳淳安见此,十分担忧的看向我,我则冲他一笑,让他不要担忧。
我想我对姑苏云氏,以及对姑苏云歌的恨意只有柳淳安他一人知晓。
我心中对姑苏云歌的恨,远甚于对柳诚毅的恨。我这几年的痛苦,无一不是她姑苏云歌所赐的,七年残废,七年耻辱,七年白眼。我永王府势力的破败,我一家老少的自由,我这几年所有的伤痕,都是面前的人赐的。
我聪慧,所以我入学的是国学,且为当朝太子的陪读。那时,因着我,永王府虽没了势力,却也是被人尊敬的:因为永王收养了我,所以永王府只要有我在,则我繁荣永王府繁荣。可是,因着永王府与这面前人的关系,我必须残废,我只能残废。
我在风华正茂时,一日之间沦为京中众人的笑话,还是一个注定不能反击的笑话。这七年间,我只能收起自己心中的狂妄,戴上温润如玉的面具。在那段低谷,以至现在,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所有人都在嘲讽着我,更别提,会不会有人和我说话?唯有柳淳安,这个太子殿下,愿意与我说上几句话,而且他还会安慰我几句。
因着柳诚毅的命令,所以柳淳安他是我所要守护的人。而我在我所要守护的人面前,是不会拥有面具的。
至于我为什么要答应柳诚毅的要求,守护柳淳安?只因我要护住永王府。拼命护住永王府这是我为永王府世子的责任。所以,在责任面前,我只得答应柳诚毅的要求,成为替柳淳安巩固朝堂的武器。所谓武器就如同,盾牌,外面所有的剑都只会指着我,而处于盾牌里面他永远不会溅到鲜血。
我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酒,一杯一杯的倒下,又一杯又一杯的饮下。这酒水是热的,可惜它却热不了我的心。
“太子殿下,来我烟雨阁所谓何事?”云轻歌望着柳淳安,满眼不善,也对,他们之间可是隔着仇恨的,若是和善了才是真的奇了怪了。
柳淳安吹了吹茶水,饮下一口茶水道:“来此只为寻一个人,那人名叫柳希字如林,不知轻歌姑娘可否能帮我寻到他?”柳淳安望向云轻歌眼中有些追忆,似乎是想透过她去看像另一个人,而在前面那段话说完,柳淳安嘴角又动了会,可终归没有说出下一句话。
一瓶花雕酒下肚,我又偷瞧了下窗外,见着窗外的景色,不由自主的裹紧了下衣服,这天气,还真是极冷。
望城的四季皆是冬天,甚是寒冷,且日日下雪。我所在的这烟雨阁是由上好的竹子建造的,且分为两楼层,分外大,也分外坚固。
烟雨阁的摆设也有其他地方不同,尤其是这房中所摆放的桌子与其他地方相比更为不同,这桌子外面是翠竹构造的,而桌子里面却装有炉子,这炉子又是由上好的云铁打造,里面的炉火根本不会烧到翠竹上,炉子上方还铺上了一层翠竹,时而散发出热气,使这房间感受不到寒意。你将茶杯放于桌上,也根本不必担忧茶水会凉,因着材质原因也不必担忧茶水会很烫,也更不用担忧这桌子表面会烫伤到你,因为它的温度甚是适合。
云轻歌笑了笑,从一旁未装有炉子的桌子里面拿出白纸毛笔以及砚台,道:“好啊,那按照我烟雨阁的规则,还烦请太子殿下你签下这份纸约,且写出一个你所知的而我烟雨阁不知的消息。”
我见着柳淳安就要写上名字了,忙伸手阻止住,我对着云轻歌微微一笑,道:“还是由我来写吧,而且有可能我所说出的那个消息会比他所说出的消息更有价值。”
柳淳安看了我一眼,我浅笑着对他做了个放心的神情。
云轻歌她对我有亏欠,这点柳淳安是知晓的。随即只见柳淳安嘴角微动,轻声说道:“多谢。”
我微微一懵,才知晓眼前的太子与柳诚毅不同。眼前的人,他会道谢。我微微一笑:“不用客气。”
我将脸凑到云轻歌左耳旁,嘴角上扬,待消息说完,我又提起笔,在那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我望了一眼窗外,见着了柳淳安眼中的好奇,忙浅笑着道:“柳如林便在此处。”
我这一说,直接将我方才凑到云轻歌左耳旁所说的消息给说出来。然则此为我心中的第一步离间。
是的,所有的人都在寻柳如林,所有人都在寻他。大云国姓从云改姓为柳,先后之死,朝廷大变,大云国中的三件大事,却都与柳如林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话语一毕,云轻歌,柳淳安忙站起身来,同时转过身盯着窗外的那一袭白衣,那男子俊美,披着貂裘,手持白色面具,站于窗外,双眼正直直的盯着云轻歌。这男子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书生意气,让人看起来怎么也不会联想到,眼前的人竟就是江湖中让人闻风丧胆的白玉郎君。
柳如林望向云轻歌时眼中的容情,更是让人难以忘怀。
一人,一情,一心,从此江湖只识白玉郎君,无人再知前朝京都三公子之首柳如林。
我浅笑嫣然,竟自己给自己的倒了一杯茶,我不顾那两人眼中的吃惊,自顾自的坐在一旁看起来热闹来。
云轻歌嘴角动了动,眼中似有泪水,随后又化为笑容,道:“柳如林,可是你?”
闻言,柳如林似是不敢相信,本是想快速离开,却在听到云轻歌的声音后,手中的白色面具“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脚步微顿,忙运用轻功飞了进来,且一把抱住云轻歌,唤道:“意着。”
柳如林站于窗外时,不敢相信里面的人竟是自己这些年来朝思暮想的女子。
取下手中的面具也只是为了更清晰的见着那个女子,哪怕是一个极为相似的背影。再听到那女子的声音,手中的面具便掉在了地下,也就再也不想拿起来了。
柳淳安望着面前的男子,道:“小叔。”柳淳安本是想问柳如林这些年的状况,然而却在听到柳如林口中的二字后,眼带思考,念叨着那二字:意着,意着,乐意着。
乐意着,永王府独女,于九年前离家出走。乐意着是个敢爱敢恨敢疯敢狂的奇女子,同时,也是小叔的心上人。
当年两宫之争,永王府属于太子一党,而小叔却是我父亲一派。这两人本是仇敌,可却阴差阳错的相恋。永王爷永王妃得知此事后,皆是不同意婚事的。乐意着见此便长跪于永王府门口,当着众人面与着永王永王妃二人讨论道理:一篇子赋论,于内尽守为儿之道,于外又尽守为情之道。
乐意着孝顺贤惠乃是京中世家小姐典范,可于情,当父母不通情理,又肯对父母进行温言劝说。长跪三天,见父母有人照料,便情不负郎君,不带家中任何首饰,贵重物品,白天三辞父母,便追随郎君,不论贫穷富贵,不论生死,皆是受了。
我看着面前的两人,笑颜如花,柳如林,乐意着当真是般配,就连身上的气质也甚是相似,不愧是九年前大云京都众人口中的金童玉女。
我吹了吹手中的茶水,轻声一笑,却又将茶杯放下,拿起一旁的酒壶放入嘴旁,一口喝尽壶中酒水:只是可惜啊,今日过后,这对金童玉女就要决裂了。
这两人,于九年前积累的仇恨,也是时候该在这些时日里了了。
待柳淳安想起来了眼前云轻歌的身份后,便一脸茫然的看像云轻歌道:“你不是先太子云轻歌吗?又怎会是乐意着?”
我放下手中的酒壶,听着柳淳安的话语,开口解释道:“九年前,乐意着曾孤身一人前往烟雨阁,并且用前朝宫中的一个秘密,交换了烟雨阁阁主的一个约定。那日乐意着所交换的约定不是其他,而是让烟雨阁将她打造成先太子云轻歌。据我所知,此约定烟雨阁于七年前实行,而烟雨阁算计七年,便就只是为了今日。”
“试想姑苏云氏一族的左眼兰花,除去烟雨阁阁主,还有谁能画的出来?在这世间又除了左眼兰花,还有什么更能让人相信,她就是姑苏云氏,姑苏云歌的?”
云轻歌(乐意着)对着柳如林似笑非笑,眼中的泪水流出,似有恨意,又似有容情,随后只见乐意着道:“好久不见了,柳如林。”随后,乐意着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直插柳如林心口,又道:“我曾对你说过的,你我再次相逢时,便是你的死期。”
我站起身,走在窗前,双手随意搭放在窗口,双眼直直望着窗外的景色,我微微停顿,略作思考。
窗外依旧是一片雪白,而烟雨阁中的树不是其他树,乃是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