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野兽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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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冒牌警察

我独自开车去了甫阳市,路上时接到小易的电话,问我在哪儿,我说在甫阳市。他很吃惊,问我在甫阳市干吗,我说我一个亲戚得了肝癌,没几天活头了,过来看望一下。他“哦”了一声,也变得沉默了,然后又说了几句,落寞地挂掉电话。

按照吴安给我的地址,我来到那家名叫“黑8”的台球厅。我是午后1点多钟进去的,里面的人并不多。这是一个把多个房间打通后的空间,近于方形,承重的柱子上挂着随处可见的廉价装饰画。球桌有八个,摆两排,每排四个,其中三张球桌围着打球的人。贴着南北两面墙的是供人休息的长椅,椅子上半个屁股都没有。这是个人气冷淡的空间,但是可以想象,晚上时应该不会是这番景象。

我走到吧台,买了一瓶我最爱的可乐,向那个找给我两枚硬币的年轻女孩打听罗凯。

“罗凯这两天来这儿了吗?”我尽量问得自然,就好像是随口一问,就好像是我比她更清楚罗凯以前经常来这里。

“罗凯?”她竟然不认识。

“就那个身高挺高,有点儿秃头的。”

“哦,你说他啊。”她恍然大悟地笑笑,“原来你说的是凯哥,我听跟他一起来的人都叫他凯哥。他有阵子几乎每天都来,最近来得不那么频了,隔三岔五地才来玩一会儿。”

“可能是最近厂里事儿多吧,听说总加班。最近他来的话,还是那个时间来吗?”

“差不多,晚上7点到8点之间。”

我点点头:“他手机好像换号了,最近打了几次,都是停机。”

“是吗?我不知道他的手机号。”

我在台球厅里站了会儿,走到一张球案旁,坐在长椅上,抽烟,看那伙青年打球赌博。玩得倒不大,只一局十块钱。

看了几局,走出台球厅,开车在附近没有目的地转了几圈,然后找到一个小公园,停好车,信步朝公园里走去。

公园里很安静,有棵数人拉手才可围住的大树,环绕着树干修了一圈木椅。我坐在木椅上抽烟,注意到身旁的木椅上贴着办证的小广告。

一个想法突然击中我的大脑,我掏出手机,拨打了办证的号码,起身走到僻静处,跟办假证的人聊了一会儿,然后我把手机里自己的照片发到他的手机上,他则发给我一个建设银行的卡号。

结束通话后,我到附近的建设银行给那个卡号打了三百块钱。办证的人告诉我,三百块钱到账后,他们会立即为我加急处理,明天上午就能做好,到时候会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到什么地方取证。我倒是没太当回事,觉得他们是骗子的可能性相当高,甚至高达百分之九十,所以他们给我打电话的可能性非常小。

晚上7点左右,我走进黑8台球厅,扫视一圈后,没有看到像罗凯的人,留在台球厅里耐心等候。等到8点多钟时,依然没有等到形似罗凯的人,便离开台球厅,站在外面的马路边抽烟。浪费掉半个小时后,返回台球厅,直接问吧台后面的年轻女孩,罗凯有没有来。女孩抻长脖子张望一番,摇头说今天没来。

我往台球厅里面走,看别人打台球,看了会儿,跟个陌生人打起台球,打了两局,跟他闲聊天,问他是否认识罗凯,他竟不认识。

在台球厅待到9点半,罗凯还是没有出现,我觉得他今天应该不会来了,便失望地离开。

我在附近找了家旅馆,在旅馆旁边的川菜馆里自斟自饮到半夜才回到房间,因为已经喝得晕乎乎,所以躺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8点半,我被手机铃声吵醒,接听,觉得声音熟悉,立即记起,是那个做假证的。他说我的警官证已经做好,按照我的要求,做的是外省的,选的是吉林省的,然后告诉了我一个取证的地址。

我冲澡后出门,将信将疑地来到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包子铺,跟那个胖女人说:“小黄让我来拿东西。”胖女人问我叫什么,我告诉了她我留给办证那人的假名,说叫高峰。胖女人让我等一下,转身掀开肮脏的门帘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出来,把手里的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我接过来,看见牛皮纸袋正面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两个大字:高峰。

我拿着牛皮纸袋回到车里,打开,看到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警官证。证上有我的照片,他们把亮亮随手给我拍的一张生活照修改成了一张证件照。虽然我没见过真的警官证,但我觉得它看起来倒不像假的。他们竟然没有骗我钱,我反倒有点惊奇。

晚上7点左右,我又来到黑8台球厅,等了半个小时,总算等到了罗凯。

罗凯正和两个同来的朋友说笑,我走到他身后,问他是否叫罗凯。

“是啊,你是……”他扭头看我。

“哦,我是杨宝林的一个亲戚,你认识杨宝林吧?”

“认识啊。”他有点担心,“怎么了?”

“咱们俩到那边说吧。”我朝门口方向指指。

罗凯看看两个朋友,有些没主意地跟我朝门口方向走去。

走到门口那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掏出假警官证,递给罗凯。罗凯接过,低头看,再抬头看看我,神色忽地紧张起来。我从他手里拿过警官证,揣进裤兜。

“是我怎么了吗?”

“你没怎么,有个案子牵涉到杨宝林,我来这儿做走访调查,有人说杨宝林一度跟你关系挺密切,所以我想向你了解些关于杨宝林的情况。”

“他怎么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便抬手摸摸脖子,我的冷漠像颗钉子,他的鼻尖碰到了钉子,表情便显得有些尴尬和为难。“说到杨宝林,其实我跟他不算太熟。我们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当时都在阀门厂上班,偶尔来这里打台球。后来他辞职不干了,和我们就没有联系了。”

我朝罗凯朋友那边看看,他们应该没看到我刚才递给罗凯警官证的动作。人生第一次冒充警察,着实感到有些紧张。

“你对他有多少了解?他的家庭,他的父母,他住哪儿,结没结婚,有没有孩子,平时喜欢干什么,有哪些亲戚朋友?”

“我还真不了解这些,他那人性格内向,从不主动跟大家说自己的事儿。再说,我们男人之间你也知道,不像女人,聊天时爱家长里短的。”他抱歉地冲我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他有个女朋友。”

“是吗?叫什么?”

“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有女朋友的?”

“我有个姑家的姐,在皮草城卖貂皮大衣的。”他停住不说。

“嗯,你继续说。”我见他一副等待我下命令的表情。

“因为我在厂里给我姐做过广告,我说有谁想给老婆买貂的,到我姐那儿,绝对便宜。后来杨宝林找过我,说要买件貂,问我能不能便宜。我说绝对能啊,问他买男款的还是女款的,他说女款的,我说是给你对象买吗,他点头说是。我就是这么知道他有女朋友的。”

“那你见过杨宝林的女朋友吗?”

“是这样,我告诉了杨宝林我姐那家店的地址,然后他是自己带着他女朋友去买的,所以我没看见过他女朋友。我只知道,他后来带他女朋友去了我姐那儿,到那儿后,还特地给我打了电话,我让他把电话递给我姐,我跟我姐说他是我同事,让我姐多少给他便宜点儿。后来我给我姐打去电话,问她杨宝林有没有买,我姐说他买了,买了一件两万的貂皮大衣,给他便宜了八百块钱,一万九千二拿走的。”

“他在你们厂里还和谁关系密切?”

“没谁了,我说过,他那人性格内向,比较孤僻,不大和人交往。我那阵主动和他走得近,带他去台球厅玩,其实是想和我们的车间主任常主任搞好关系。”

“什么意思?常主任跟杨宝林有什么关系吗?”

“常主任和杨宝林以前是同学,杨宝林之所以能来阀门厂上班,是常主任给安排进来的。刚才你问我,还有谁跟杨宝林关系密切,我看除了我和常主任,也就没其他人了。”

常主任立即引起我的兴趣:“那个常主任叫什么?”

“叫常文彦。”

“你有常文彦的电话吗?”

“哦,有,你等等。”他掏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读给我。

我也掏出手机,把那个号码记下并备注好,顺便我还记下了罗凯的电话。

我又问了罗凯几个问题,发现他知道的关于杨宝林的也就这么多了,只能这样。临离开时,我问他有无杨宝林的照片。他说没有,但厂里应该有。他们厂每年都要评出几个先进个人,被评上的有奖金,并且照片会上办公楼一楼的那个光荣榜。杨宝林因为常文彦的关系,被评上过先进个人,所以那个光荣榜上有杨宝林的照片。

“可杨宝林不是辞职很久了吗?”

“是啊,不过那个光荣榜上的照片历年的先进个人都有,往年的没有撕掉。”

离开台球厅后,我回到旅馆房间,给常文彦打电话,对方是关机状态。

因为无聊,我打开电视机看电视。电视上播放一个介绍“中国摇滚教父”崔健的类似纪录片的节目。看了会儿,再给常文彦打电话,还是关机状态。这时,我感到有些饿,更感到渴。

将近10点,我决定下楼吃饭,喝点儿酒解解渴。

我沿着马路走,想找一家低档些的饭店,经过一家典当行的时候,一个人快步从典当行敞开的玻璃门里走出来,大声试探性地喊我名字。我站住脚,扭头朝典当行看,灯光太亮,里面巨大的办公桌以及盆景等物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背光站在台阶上的人却看不清面目。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没有回应,那人大概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没有继续往前走。

我抬脚迈步,刚走两步,典当行门前的人又不甘心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叫得很清晰。我再次定住脚,确定那人确实是在叫我的名字。

“你是谁?”我大声问。

听到我的声音,那个人爽朗地笑了起来,大步朝我走过来。

走过来的是个圆头圆脸的中年男人,手腕上显眼地戴着一串佛珠,是张福铮。他已经由当年的瘦子变成了一个胖子,要不是主动叫我名字,我根本认不出他。

“你怎么在这儿啊?”他满面惊喜地打量我。

我随口扯个谎,说帮一个朋友过来办点急事,天黑后到的,明天就回铜城。我自己先把话给说圆满,他便找不到“漏洞”说:“你太不够意思了,怎么来甫阳也不找我?”

我和他一起抽了根烟,互相“报告”了一下自己的近况。他的洗浴中心生意不错,过起了小有成就的悠闲舒适的日子。身后的典当行是他朋友开的,他无事过来闲坐。

我们俩在附近找了个饭店,他要叫几个朋友过来给我认识,被我坚持拒绝,我说咱们俩叙叙旧挺好。我们喝了一顿酒,追忆一番往事。

“张胜混得不错嘛,像模像样的,成个正经的企业家了哈。”他殷勤地往我的杯里倒酒。

还是他先提起张胜的,当年我们一起混日子,他之所以离开铜城来到甫阳市混,正是因为跟张胜闹了矛盾。看他眼下的态度,想来过去的“恩怨”早已经释然。

“他那人一直挺有心气的,认识他那时,他就一心想干点儿事业。”

他比我更早认识张胜,当年他的“玩心”很重,无法理解张胜选择创业的这种心理。张胜因为创业,跟他们这帮人的生活风格和生活范围渐行渐远,他当时觉得张胜是看不起他们了,便处处看不惯张胜,甚至为难张胜。

有一次大家一起喝酒,他喝得醉了,骂了张胜一些难听的话。张胜没有回嘴,但是非常生气,选择离开。他又揪住张胜不让走,让张胜说个明白。两个人在饭店里推推搡搡,撕扯起来,我们上前分开他们俩,他又骂我们是小人,说我们偏向张胜,说我们看张胜有钱了都跟着张胜混,在讨好张胜,是看不起他。

当时他有个女朋友也在场,老家是甫阳市的人,第二天他酒醒后,她跟他描述了当时他大骂张胜和在场朋友的情况。他不知是出于羞愧,还是出于失望,或者是愤怒,再没有联系大家。不久后,跟他的女朋友来到甫阳市生活。

“这些年,你自己没干点儿啥?”

“我这样的,能干什么呢?我性格不行,不适合做生意,没你们那么圆滑。”

“照你那意思,这世界只有外向的人才能干成事,内向的都别活了?”

“反正我不是那块料,又不是没试过。”我苦笑摇头。

“不就当时开黄一家饭店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哪个老板是第一次做生意就成的?这跟打仗一样,有输有赢,多折腾几次就摸清门道了。”他不停地往我杯里倒酒,“不过你也不用费心干啥,张胜虽然一本正经了,把自己给漂白成杰出企业家,但那人其实还是挺仗义的,不可能亏待你就是了,除了会一直给你开着工资,我想只要你有什么想法跟他说,他肯定会全力支持你。我知道这是肯定的,他当年就挺看重你的。”

“我倒不想总这么白花他的钱。”

“白花?你这么想就错了,真的,他妈的大错。”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说,这钱也许可以理解成,是用我弟弟的命换来的。

“不过我理解那种心情,喻海,我是了解你的为人的。”

我因为说了明天要回铜城,他也就没有立即跟我约定再见面的时间。临别之际,我们互相留了联系电话,计划过段时间再见一次,或者他来铜城,或者我去甫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