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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窟窿(5)

他一句话没说完,严福本来形貌深沉,语言冷漠,突然向他扑来,十指插向他的咽喉,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就如突然间变成了一头野兽。李莲花抬手一拦,轻轻一推,严福便仰天摔倒,只听扑通一声,他这一跤摔得极重。李莲花脸现歉然之色,伸手将他扶起。严福不住喘气,脸上充满怨毒之色,突然强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咳个不停,李莲花却继续说了下去:“……之嫌。”严福强吸一口气,骤然震天动地地道:“不要在我面前说起那两——”

此言一出,他自己蓦地一呆,李莲花已微笑接了下去,“哦?不要在你面前提起严夫人和严福?难道你不是严福……你若不是严福,那么你是谁?”

严福狰狞怨毒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散去,目中泛起了一阵深沉的痛苦之色,“咳咳……咳咳……”他佝偻的身子坐直了些,沙哑地道:“你既然问得出‘解药’二字,自然早已知道我是谁。罢了罢了,我倒是奇怪,你怎会知道‘严福’不是严福?”

李莲花自怀中取出一支金疮药瓶,拾起“严福”的右手,方才他将“严福”一下推倒,“严福”的右手受了些轻微的皮外伤。他将“严福”的伤口仔细敷好,方才微笑道:“我不久前曾对人说过,人头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砍了头,多半你就不知道死的是谁……无头的‘严青田’死后,严福没有将他下葬,这是件很奇怪的事,可能有二:第一,严青田的尸身有假;第二,严福徒有忠仆之形,而无忠仆之实。”

“世上从来没有永远会对你忠心耿耿的奴才。”“严福”阴森森地道。

李莲花啊了一声,似乎对他此言十分钦佩,“因为严青田是无头尸,且无人下葬,最后失踪,我想这位被砍头的‘严青田’,只怕不是‘阎罗王’本人。”

“严福”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李莲花继续道:“既然严青田的尸体可能有假,那么‘阎罗王’自然可能还活着。但当想到‘阎罗王’可能还活着时,就会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他看着“严福”,“严福”经过一阵咳嗽,脸色又坏了几分,尤为衰老虚弱。“如果‘阎罗王’未死,那么发生了严夫人和严福有私情这种奇耻大辱的事,为何他没有杀死严夫人,也没有杀死严福,就此消失了?这显然于理不合。所以我在想……是不是‘阎罗王’真的死了,而严福故意不将他下葬?但‘阎罗王’如真的已死,严福和严夫人真的有私,为何他不随严夫人逃走,而要在这小远镇苦守几十年?这也于理不合……”

“严福”幽幽地道:“世上和道理相合的事本就不多。”

李莲花道:“啊……既然我想来想去,觉得此事横竖不合情理。按照常理,‘阎罗王’发现夫人和严福有染,依据他在江湖上的……声誉,应当抓住二人对他们痛加折磨,最后将二人杀死才是,但严夫人和严福都没死,‘阎罗王’却死了。”

“严夫人害怕通奸被‘阎罗王’发觉,先下手为强杀死‘阎罗王’,也是有的。”“严福”淡淡地道。

李莲花叹了口气,“那她是如何杀死‘阎罗王’的?又是如何起意,敢对如此一位武功高强的江湖……那个……好汉下手?”

“严福”的脸上又起了一阵痉挛,李莲花慢慢地道:“无论是‘阎罗王’诈死,还是严夫人杀夫,这其中的关键,都在于‘阎罗王’的弱势——他突然变得没有威信,或者没有能力。”

“严福”浑身颤抖起来,紧紧握起了拳头。

李莲花叹了口气,语气越发温柔,“有什么原因,能让武林中令人闻之色变的‘阎罗王’失去威信和能力,为什么他的夫人会和管家通奸?在当年小远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或许要从黄泉府为何搬迁至小远镇说起。”

“严福”的眉眼微微一颤,“你知道黄泉府为何要搬迁至小远镇?”

李莲花道:“小远镇穷山恶水,只有一件东西值得人心动,那就是祖母绿。”“严福”脸现凄厉之色。

“传说小远镇曾经出过价值连城的祖母绿,而祖母绿有解毒退热、清心明目的功效。听说‘阎罗王’有一门独门武功‘碧中计’,乃独步天下的第一流毒掌,而祖母绿是修炼这门毒掌不可缺少的佐器。”李莲花的视线从“严福”脸上缓缓移到了地上。夕阳西下,打铁铺前的石板渐渐染上房屋的阴影,夜间的凉意也渐渐吹上衣角。“‘阎罗王’或是为了祖母绿而来,但他却不知,此地出产的祖母绿……”他慢慢地叹了口气,“此地出产的祖母绿其实并非真正的祖母绿,而是‘翡翠绿’,那是一种剧毒。”

“严福”低下头,坐在木条钉就的凳子上,沉重地叹了口气。

“在‘窟窿’里的石壁上,生有一些莹绿色的碎石,看起来很像祖母绿,那是一种很罕见的剧毒,叫作‘翡翠绿’。”李莲花歉然道,“一开始我也没瞧出来,只当是祖母绿玉脉中的碎石,我和‘黑蟋蟀’多少都会些武功,翡翠绿的毒气在那底下微弱得很,虽然阿黄昏倒两次,我等都以为是惊吓之故……直到后来,佘芒佘知县说到严家当年曾被奇怪的大火烧毁,火焰从严家主房里喷出,我方才想到,那可能是‘翡翠绿’。”

“严福”道:“当年严家如有一人知晓世上有‘翡翠绿’,便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李莲花道:“这个……我当年有个好友,便是死在‘翡翠绿’之下……‘翡翠绿’毒气遇火爆炸,它本身遇水化毒,模样和祖母绿十分相似,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毒物。那‘窟窿’底下生有‘翡翠绿’,又有河水,原本整个洞底都该是毒气,但不知何故洞底的毒气并不太浓,连我和‘黑蟋蟀’持火把下去都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奇怪。五原河水中的毒,便是从‘翡翠绿’的矿石而来,在‘窟窿’之中水中毒性最强。侥幸五原河是一条活水河,河水中虽然有毒,但并不太多,人喝下也不会如何,只是鸡鸭猪狗之类喝了有毒的河水,不免头痛腹泻,身上生出许多难看的斑点,这一点,在小远镇村民所养的家畜身上,便可瞧见。”

他说到“斑点”的时候,目光缓缓留驻在“严福”脸上,顿了一顿,“我猜……‘阎罗王’拿‘翡翠绿’练功,不幸中毒,武功大损,容貌被毁,严夫人或者就在如此情形之下,和管家严福有了私情。‘阎罗王’发觉此事,自然十分愤怒,若不让此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必是不甘的。然而他武功大损,容貌被毁,威信全无……地位岌岌可危,所以为了求生,为了报仇,他想出了一个奇怪的主意。”

“严福”沉默半晌,淡淡地道:“能想出这许多事来,年轻人,你确实了不起得很。”

李莲花啊了一声,“惭愧……其实我所说之事,多属猜测……我猜你武功大损、相貌被毁之后,‘牛头马面’和严福多半合谋要对你不利,或者你老婆当真也有杀夫的胆量……”

他突然从“阎罗王”改口称起“你”来了,“严福”微微一震,并不否认。

只听李莲花继续道:“换了旁人,此时想到诈死自保,已是高明,但你却更为高明,你杀了一人,将他人头砍断,换上自己的假人头,却将严福骗至‘窟窿’之中,关了起来。那假人头骗得了镇上的愚民,骗不了你妻子和‘牛头马面’。你和严福踪影不见,他们自是以为,是你杀死严福,而你踪影不见,定是要伺机下手,所以惊惶失措的严夫人当即驾马车携子逃走,再也不敢回来,而‘牛头马面’……”李莲花微微一笑,“他却留了下来,于是你故伎重施,又将他骗进了‘窟窿’之中。”

“严福”脸上泛起一丝神秘而狡猾的微笑,“我用什么方法把他们关在‘窟窿’之中,难道你也知道?”

李莲花咳嗽一声,“那方法容易得很,千变万化,用什么法子都行,比如说……你假装心灰意冷,把《黄泉真经》丢进水塘,那严福定会偷偷去捡,你待他下水之后往水里丢‘翡翠绿’。严福在水中骤觉水中有毒,只得急急钻入‘窟窿’,那便再也出不来了。而对付‘牛头马面’只需你自己跳进水里,不怕他不追来,他一下水你就往水里施毒,反正你中毒已深,他却未曾尝过‘翡翠绿’的滋味。如此这般,你们定要钻入‘窟窿’避毒,水里既然有剧毒,他们自然出不来,那便关起来了。”他信口胡说。

“严福”脸色微变,“虽不中亦不远,嘿嘿,江山代有才人出,若在三十年前,我非杀你不可。”

李莲花吓了一跳,“不敢,不敢……但你钻进‘窟窿’之后又做了些什么把人钉在石壁上,我便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