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福”哼了一声,听不出他这句“不知道”是真是假,“那个‘窟窿’,便是出产‘翡翠绿’的矿坑,坑里充满毒气。那两人一到‘窟窿’里面,很快就中毒倒地,他们内力不及我,中毒之后武功全失,我要将他们吊在石壁上有何困难?即使将他们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莲花连连点头,极认真地道:“极是,极是。”
“严福”缓缓地道:“但我如何肯让这两个奴才死得这般痛快?我将‘翡翠绿’装在袋里,浸在洞内水中,当时……我以为中‘翡翠绿’之毒,多半是为人所害,这两个奴才可能有解药,所以对他们严刑拷打,使尽种种手段,但那两人却说什么也不告诉我解药所在。后来……有一日,陈发那混账竟然妄图运气将毒气逼往陈旺身体之中,妄图牺牲兄弟性命,杀我……我便一剑将这个怪物斩为两半,不料陈发和陈旺分开以后,居然不死……”
他呆呆地看着渐渐下沉的太阳,那太阳已垂到了地面,声音黯哑,有气无力,没有半分当年狠辣残暴的气息,但当年的怨毒仍是令人毛骨悚然,“我当即潜水逃走,谁知陈旺居然在洞内爬行,到处挣扎……我不知‘窟窿’和严家庭院仅有一土之隔,主院之内的土墙被陈旺掘出一个洞来,随后大火从那洞里喷了出来,将我府中一切烧得干干净净。”
李莲花悠悠叹了口气,“想必当时你房里点着熏香、烛台之类。有明火,‘翡翠绿’毒气遇火爆炸……”
“严福”低沉地道:“自从‘严青田’死后,严福和陈发、陈旺失踪,我便戴着严福的人皮面具。但大火过后,府中人心背离,一夕之间,走得干干净净。我心里恨得很,当即打造精钢镣铐。等我回到‘窟窿’,陈旺已经死了,陈发却还活着,他练了几十年的武功,毕竟是没有白练。我将那两个叛徒钉在石壁之上,日日夜夜折磨他们,直到半年之后,他们方才死去。”
他仍是呆呆地看着夕阳,“但我武功大损,已不如武林中第九流的角色。江湖之中,不知有多少人想找我报仇,不知有多少人想要《黄泉真经》。除了留在此地做打铁的严福,天下之大,我竟无处可去。”言罢,语言中深刻的怨毒已变成了难以言喻的苦涩和苍凉,这位当年威震四方的江湖恶徒,如今处境,竟是连寻常村夫都不如。
“如今让你这般活着,更痛苦过让你死……”李莲花慢慢地道,“世道轮回,善恶有报,有些时候,还是有道理的。”
“严福”淡淡地道:“几年之后,我取下严福的人皮面具,镇上竟没有一人认出‘严福’该长得什么模样……也是我当年行事谨慎,无人识得我的真面目,方能平安活到今日,可见上天对我也是有些眷顾。”
李莲花叹了口气,“你……你……你难道不觉落得如今田地,与你当年所作所为也有些干系吗?若非你当年行事残忍,待人薄情,你身边之人怎会如此对待你?”
“严福”嘿了一声。
李莲花道:“无怪虽然你落得如此田地,当日‘黑蟋蟀’下到‘窟窿’之中发觉内有尸骨,你还是一箭射杀了他。”
“严福”森然道:“我不该杀他?”
李莲花道:“你……你……”他脸上微现惊慌之色,“难道你也要杀我?”
“严福”冷冷地道:“你不该杀吗?”
李莲花蓦地倒退两步。
“严福”缓缓站起,他手中持着一个模样古怪的铁盒,不消说定是机簧暗器,只听“严福”阴森森地道:“‘黑蟋蟀’该死,而你……更是非死不可,三十年前我会杀你,三十年后,我一样会杀!”
李莲花连连倒退。
“严福”道:“逃不了的,在此三十年中,我无时无刻不在钻研一种暗器,即使武功全失,仍能独步江湖。当年武林之中有‘暴雨梨花镖’天下第一,如今我这‘阴曹地府’也未必不如。年轻人你很幸运,做得我‘阴曹地府’中第一人。”
李莲花大叫一声,转身就逃。
“严福”手指扣动,正待按下机簧。正在此时,有人在大叫:“死莲花!你他妈的根本就是故意的……”“严福”心头一跳,正待加力按下,眼前一花,一阵疾风掠过,手指已被人牢牢抓住,半分也动不了。抬起头来,眼前抓住他的人白衣华服,瘦得有如竹竿,正是今日午时还对他十分同情的方多病。“严福”手指一翻,虽然指上无力,仍旧点向方多病虎口,方多病手上运劲,“严福”点中虎口,一声闷哼,却是食指剧痛不已。
李莲花逃得远远的,遥遥转过身探头问:“你点了他穴道没有?”
方多病连点“严福”数十处穴道,“死莲花!你千里迢迢写信把我骗来,就是为了抓这老小子?这老小子武功脓包至极,比你还差,你怕什么?”
李莲花遥遥答道:“他毕竟是当年黄泉府府主,我心里害怕……”
方多病哼了一声,“当年黄泉府府主何等权势,哪会像他这样?死莲花,你有没搞错?”
李莲花道:“有没有搞错,你问他自己……说不定他都在胡吹大气,假冒那黄泉府主。只不过我明明叫你在楼里等我买菜回去,你跟在我后面做什么?”
方多病又哼了一声,“我想来想去,死莲花的话万万信不得,上次买菜实在偷看别人鸡鸭,谁知道这次又在搞些什么鬼?”
李莲花遥遥地歉然道:“这次真是多亏你了,否则‘阴曹地府’射出,我必死无疑。救命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方多病怪叫一声,“不必了不必了,谁知道那玩意儿射出来你躲不躲得过?谁知道你涌泉相报的是什么玩意儿?我怕了你了,免礼平身,本少爷准你不必报什么恩。”
言下,他夺过“严福”手中的“阴曹地府”,随意一按,只听砰的一声大响,那铁盒陡然一震,两枚绿色事物奔雷闪电般炸出,刹那之间,已深深嵌入石板之中。方多病目瞪口呆,这绿色的东西只怕便是“翡翠绿”,这剧毒被如此射出,要是沾上了人身,那还了得?瞧了手中那危险事物一眼,他打开盒盖,里头两枚翡翠绿石子已经射出。方多病吐了口气,当着“严福”的面,将那铁盒扭成一团,掷入簸箕之中。“严福”穴道受制,无法开口,只瞧得双目大瞪,如要喷血。
李莲花十分同情地看着他,“这人就让巡按大人亲自交给花如雪,想必三十年来,他的许多故友都还很想念他。”
方多病斜眼看他,“那你呢?”
李莲花微笑道:“我伤势未愈,自是继续养伤。”
方多病道:“借口!”
李莲花咳嗽一声,忽然道:“我还有个地方想去瞧瞧。”
四《黄泉真经》
李莲花想去看的地方是“窟窿”旁边那严家旧时的房屋,那些昔日繁极一时的楼宇早已倾倒,面目全非。其中坍塌的一处房间淡淡地散发一些烟气,李莲花和方多病挑开一些碎砖一看,里面是个甚大的锅炉,有些铁水尚在炉中流动,奇怪的是炉下并没有柴火。
李莲花道:“原来此炉和‘窟窿’相通,他利用‘窟窿’里的毒气炼炉熔铁,果是聪明的法子,当日射死‘黑蟋蟀’的那一箭,也是从此炉射出。只消插入一支铁箭,关上鼓气的这个口子,让铁箭指着入毒气的这个洞口——大概也就是当年不知是‘牛头’还是‘马面’挖的这个口子,然后炉中闷火烧尽,烧出的热气无法散发,就把箭激射出来,射中了‘黑蟋蟀’。”他喃喃地道,“无怪底下毒气并不浓郁,原来都被这炼铁炉烧去了。‘阎罗王’虽然吃了这翡翠绿的大亏,却也是得贤能用,幸好武功全失,否则,否则……那个也是可怕得很……”
“死莲花,这里有一本书哪。”在李莲花自言自语之时,方多病从炼铁炉边的地上拾起一本被翻得破烂的黄色小书,其中画满人形图画,“这不会就是什么《黄泉真经》吧?怎么放在这里烤鱼干?”
李莲花啊了一声,如梦初醒,“这不是吧?《黄泉真经》既然名列江湖最神秘的几项武功之一,我想该有黄缎封皮、檀木盒子、金漆题字,藏得妥妥当当,万万不会放在这里。”
方多病瞪眼道:“你怎知它就有黄缎封皮、檀木盒子……”
李莲花正色道:“依常理推断,应当就有。”
方多病道:“胡说八道……”
李莲花拾起那本黄色小书,“这书字迹写得如此之差,纸质如此恶劣,尤其是人像画得如此丑陋歪曲,多半不是《黄泉真经》。想那《黄泉真经》何等难得,怎会是这般模样?”
方多病道:“这也有些道理,但是……”
李莲花手臂一抬,微笑道:“这既然不是《黄泉真经》,你我又何须关心它是什么?”啪的一声那本书自李莲花顶上画了道弧线,笔直掉入了炼铁炉中,哗的一声起火。
方多病哎呀一声,他已想到那书十有八九就是《黄泉真经》,李疯子却硬说不是,如今居然将它烧了!李莲花掷书起火,他连看也不多看一眼,“还是押解严青田给花如雪比较重要,你我还是早点启程吧。”方多病连连点头,和李莲花携手离去。
二人离去之后,那卷黄色小书渐渐被火烧毁,火焰之中,每一页灰烬上都清清楚楚地显出四个大字:黄泉真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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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翡翠绿剧毒为乙酰亚砷酸铜